2025-03-21《一个人和他的猪》：一头猪和它的人
一个人，一头猪，当用连接词将他们连接在一起，是不是一种单一的并置关系？原名“Vase de noces”，英文片名“One Man and His Pig”，以及中文翻译“一个人和他的猪”，导演特里·泽诺显然在这样的命名中取消了并置关系，一头猪是一个人的猪，一个人是一头猪的人，人是拥有者，是占有者，是统治者，甚至就是主人——这是人类社会中的正常关系，是人对动物支配权的运用。但是当在一部黑白的电影中演绎，在一部无对白的默片中叙事，在一种没有社会属性的孤独状态中发生，是不是人变成了动物般的存在，和猪是不是又回到了并置关系里？
特里·泽诺无疑在多米尼克·加尔尼出演的“一个人”里制造了从人到猪的“变形记”，这个变形记是分成两步实施的，两部分的分界线就是那头猪的死亡。在猪死亡之前，就是“一个人和他的猪”的从属关系，人是作为支配者而存在的，或者说他就是一个单个的人类代表。他给猪提供食物和住处，他抚摸猪的身体，他和猪躺在一起，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和猪发生了关系，而且还生下了三只小猪，在小猪出生之后，他还为它们编织毛线衣，给它们喝奶，和它们一起在桌子上吃东西。在这个阶段，人是作为人而存在的，劳动、制作、编织，都是体现着人的属性，而且还有每餐之前的祈祷，还有小猪出生之后放飞风筝，还有抱着小猪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快乐地就像一个孩子”，男人拥有一切的喜怒哀乐，这些喜怒哀乐构成了作为人的生活。
所以，这是“一个人和他的猪”的人类学阶段，但是这样一种个体的存在，在人类学意义上却又是病态的，或者说这种病态逐步取消了他作为人的属性。他生活在一个废弃的农场里，这里没有邻居，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当然也没有任何社会意义上的道德、文明、法律，而作为一个人，也没有交流的机会，无对白的现实就取消了人类区别与动物的语言，所以这样的存在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他和一头猪又有什么不同？除了猪之外，还有鸡鸭和火鸡，甚至他就是从鸡鸭和火鸡身上看见了交配的动作，于是他脱掉了衣服，于是他从母猪的体内进入，于是他和母猪生下了猪孩。当人不再生活在社会之中，当人从动物那里学会了交配，在没有伦理、道德和语言的世界里，他就完成了属于自己的变形记：他蜕变为一头猪。
| 导演: 特里·泽诺 |
也正是他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头猪，“和”之间的从属和支配关系不见了，甚至并置关系也取消了，他以更彻底的方式变成了动物。小猪死了，被挂在绳子上，母猪看见了，开始奔跑，开始尖叫，开始发疯，最后也死了——特里·泽诺没有交代小猪是怎么死的，母猪又是怎样结束了生命，一种可能是人因为小猪和母猪之间的难舍关系而杀死了小猪，然后母猪看见了孩子的尸体变疯，他又杀死了母猪，但是如果他杀死了小猪又杀死了母猪，那么是嫉妒心在作怪，嫉妒心属于人类，而已经成为了动物的他已经失去了人的情感和思维，所以更可以看作不管是小猪还是母猪，都是自然而死，或者经历变故而死，这也就让之后人“变形”为猪成为了可能。
他把母猪拖到了地里，然后挖了坑，将死去的母猪埋下，自己又脱光了衣服，睡在母猪身边，然后将自己身上盖上了泥土。这是人在自掘坟墓，这种自掘坟墓是和猪一起走向死亡，但是之后他又从泥土中起身，赤身裸体回到农场，这便是他的复活，而复活之后的他不再是人，完全变成了动物：他回到农场，然后将野草煮烂，然后将自己的大便做成糊状，或者装进罐子里储存，或者和着野菜吃下去，最后直接去马桶里捞大便进食。他成为了动物，甚至比动物还原始，吃进去的东西就是排出来的东西，没有好与坏的辨别力，没有香与臭的区别能力，没有食物的概念，当然更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在进食之前祈祷，于是复活的他完全失去了人的属性，变成动物，就是便成了一头猪——一个人和他的猪，在取消人类属性的意义上，就变形为“一头猪和它的人”，只不过猪有了人的形状。
从一个人和他的猪，到一头猪和它的人，变形记发生了，人和动物完成了同一性的转变。但是这代表着一种退化？一种衰落？甚至一种变态？而这个变形记看起来在复活之后发生，但是在复活之前就已经有了萌芽，或者说人的这一生都在这个丧失了人的思维、伦理和语言中状态中毫无意外地走向一种动物的存在。实际上在这个影像实验中，导演特里·泽诺探讨的并非是一种纯粹人类学意义上的变形记，而是具有很多宗教的隐喻。人是猪的占有者、控制者、支配者，当然也是它的创造者，他生下猪孩就是一种创造，在这个意义上，他是创始者，独一无二的人是把自己当成了上帝：最开始他打开笼子，然后抓住鸽子，给它们戴上木偶的头，那些鸽子是不是就像是天使？他总是坐在一束光照到的位置上，仿佛他的头上有着永恒之光；他会敲响钟声，像是开始了布道；他生下的是三只猪孩，就像是在命名三位一体的存在。
但这是一个怎样的上帝？自设的上帝，虚构的上帝，甚至连人的属性也不存在的上帝，所以他就活在自己的天国里，在进食、排泄、繁殖之后，他必然走向天国之梦的覆灭：他登上梯子，脖子上挂着绳子，天堂之路就是地狱之路，他成全了自己，也杀死了自己——最后他倒立着缓缓上升，不是前往天国，而是灵魂化作一股虚无之烟彻底消失。
《一个人和他的猪》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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