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21《蓬门今始为君开》:笑问客从何处来
仿佛在阅读《唐诗三百首》:先是看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出自唐曹松的《己亥岁二首·僖宗广明元年》:“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紧接着是《蓬门今始为君开》,出自唐杜甫的《客至》:“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中文译名具有更多的意蕴,也传达出背后的曲折故事,但多少还是偏离了约翰·福特的影像世界,甚至这部约翰·福特“回归”爱尔兰故乡的电影,不如用《笑问客从何处来》更为妥帖:当从美国匹兹堡的肖恩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因尼斯弗里,他根本无法适应这里的观念和习俗,故乡变成了“他乡”,于是矛盾不断,冲突不断,结婚、成家都成为了一件麻烦事,在“相见不相识”的情况下,他如何最后融入其中?最后如何打开那扇封闭的门?
比起中文译名,约翰·福特的电影原名更为简单,也更为直接,《一将功成万骨枯》是“Rio Grande”,格兰德河就是美国骑兵和阿帕奇印第安人发生冲突的边境河流,而这部电影的原名是“The Quiet Man”,一个安静的男人,也是一个克制的男人——在电影中,最克制的男人其实是那个始终坐在科汉酒吧里拿着报纸的男人,他几乎不发一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从不关心小镇上发生的事,即使在肖恩和威尔大打出手让全镇的人围观、欢呼甚至演变为一场下注的赌局,他依然不为所动。这个男人是一种异样的存在,约翰·福特看起来没有关注他,但是从某种意义上却是对“The Quiet Man”的一种形象化的交代,而肖恩之所以也成为“The Quiet Man”,他和那个男人一样活在某种不被他人改变的个人叙事中。
这是一个秘密,在威尔出拳肖恩没有还击的情况下,在威尔威胁心爱的女人玛丽即使嫁给了他却没有感受婚姻快乐的压抑中,肖恩闪现的就是这一段隐藏在内心的秘密:他曾经是一位职业球员,因为在一次商业比赛中失手打死了对手,于是他离开了拳坛,甚至最后离开了美国,从匹兹堡千里迢迢来到爱尔兰的出生地,这是肖恩沉默的原因,在威尔的嘲讽、打击中他也收住了自己的手,更是选择了克制。但肖恩的这个秘密在重回爱尔兰遭遇的一系列冲突中并非是主要的,约翰·福特让他回家,实际上也是自己对于故乡的一次回归,而这个故乡对于约翰·福特和肖恩来说都是陌生的,这种陌生源于观念的冲突,源于传统的差异,源于习俗的不同,最后演变为和玛丽之间相爱而不相容的婚姻,像极了一次“奥德赛之旅”,只不过在电影中,无论是面对爱尔兰小镇上人们的矛盾和冲突,还是肖恩内心的挣扎,都不是压抑的,痛苦的,约翰·福特以完全喜剧化的建构呈现了从“故乡即他乡”的隔阂到“他乡亦故乡”的融入。
回到因尼斯弗里小镇,找到自己出生的白奥摩小屋,从寡妇蒂兰手中买下房子,这一切都没有什么阻力,但这是作为纯粹物质存在意义上的家,还无法达到“回家”的真正目的;即使和玛丽之间从一见钟情到互相倾慕产生的爱情,也是一帆风顺,乃至后来走进结婚殿堂住在一起,也都不是真正的回家,因为肖恩明显感到身为一个美国人,所有的观念和做法都和这里有着无法弥合的鸿沟。在白奥摩小屋买下之后,肖恩开门进去才发现壁炉已经生好了火,是玛丽提前为他做的事,肖恩感动之余就吻向玛丽,玛丽推开他并且警告他,不能吻自己,男女授受不亲是最好的注解;肖恩让麦特林为自己做媒,玛丽见到麦特林也甚为欣喜,却不想听到肖恩说根本不要嫁妆,她反而十分生气,“我不是穷光蛋”,因为在当地的风俗中,嫁妆代表着对丈夫的尊重,肖恩不要嫁妆反而变成了对她的侮辱;麦特林带着肖恩来到玛丽家,麦特林告诉玛丽的哥哥威尔肖恩想要娶她,在白奥摩小屋购买上威尔已经和肖恩产生了矛盾,所以威尔拒绝了,而按照风俗,没有哥哥的同意玛丽根本无法结婚;麦特林和神父洛纳根在赛马日设下了计谋,威尔喜欢蒂兰,所以他们告诉威尔想要娶蒂兰,家里就不应该有其他女人,所以他们假装说是蒂兰提出的这个条件,于是威尔答应先把妹妹嫁出去;当求婚成功,两个人坐在麦特林的马车上,但是肖恩不能抱起玛丽;而在结婚之后,由于威尔没有将嫁妆给她,玛丽又在新婚之夜拒绝了肖恩,肖恩愤怒地把马丽抱到了床上,然后甩门而去。
导演: 约翰·福特 |
第二天在邻居的努力下家具才搬到了白奥摩小屋,但是玛丽更纠结的是,家具运来了,但是钱没有给她,所以她要求肖恩向威尔要到属于自己出嫁的钱,而威尔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阴谋,也拒绝了这个要求。结了婚又不能住在一张床上,肖恩大为恼火,在他看来,自己不要嫁妆不要钱,只要和玛丽在一起,却被玛丽视为一种懦弱——甚至肖恩对金钱的态度和过去有关,一方面他在拳击比赛中打死了对手,一直处在自责中,而另一方面,他也认为拳击比赛只是为了奖金和上座率,是“肮脏的”,正是这种态度,使得他远离金钱,远离嫁妆;而玛丽认为,嫁妆和钱不是因为自己贪婪金钱,而是一种传统顾观念,甚至在观念里没有嫁妆就代表没有婚姻……除了结婚引出了诸多观念的不同,约翰·福特还处处展示了当地的奇风异俗,比如赛马日女人的帽子要挂在不同的木桩上,比如两个人握手之前要向自己的手上吐口水。
观念的冲突表现在最后的高潮中,玛丽独自坐火车准备离开,肖恩起床发现妻子不在,于是快马加鞭赶到了火车站,直接将玛丽从车厢里拉了下来,然后一路拉着玛丽返回小镇,肖恩在这个过程中态度是蛮横的,展现了身为丈夫的“暴力”,而玛丽被拉着,也没有还手之力,但是她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展现她的暴脾气,于是从车站到小镇,玛丽几乎一路被拖回来的,而大家看到这一幕纷纷围观,从车站的列车人员到各类群众,他们跟随,他们欢呼,最后肖恩将玛丽带到威尔面前,说要把妻子还给她,玛丽此时才说:“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妻子?”威尔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无奈,只好把350英镑的钱给了肖恩,肖恩二话不说直接把钱扔进了火炉里——既尊重习俗拿到了作为象征意义的钱,也表达了自己不在乎钱的态度,直到这时,关于婚姻的观念冲突才得以平息,玛丽一句“我回家做饭去”就是表达了一种满意态度。而从这里开始,肖恩和威尔终于用“拳头”说话,肖恩不再做冷静、沉默和节制的人,威尔也展露了他的拳脚功夫,但是两人的争斗不是暴力的、泄愤的,而是和平的、快乐的、游戏性的。
《蓬门今始为君开》电影海报
在众人的围观和欢呼中,在两个男人的拳头游戏中,在玛丽成为真正妻子的转变中,肖恩的回家之旅终于以最喜剧的方式走向了结局,最后三个人在小屋子里举杯,隔阂不见,矛盾不见,“蓬门今始为君开”终于成为了现实。无疑,肖恩的回乡之旅也是约翰·福特的寻根之旅,这个现代版奥德赛的故事没有悲剧,在充满快乐的氛围中走向圆满。从婚姻观念的差异到生活中各种矛盾的显现,甚至于爆发冲突,约翰·福特像是在演绎一种他乡式的存在,甚至是以一种美国式的目光来观望这一切,其中透露出的是某种封闭,就像列车一样,不管是进站还是离站,都会晚点几个小时。但是另一方面,约翰·福特又想让这种“他乡”的存在变成故乡,因为无论观念如何差异,很多东西却是一致的,比如小镇的淳朴民风,比如邻里的友好相处,最重要的,当然是肖恩和玛丽之间的爱,他们一见钟情,他们经历种种误会但一直爱着对方——但是很明显,当约翰·福特把更多的情节建构在观念的差异性叙事和误会被和解的结局中,肖恩和玛丽之间的爱反而被弱化了,甚至最后变成了一出“驯悍记”。
实际上,这个并无多少出彩的故事,亮点还是存在的,只是一闪而过:“那么,好吧,现在,我就从头说起……”电影一开始出现的是一段旁白,它是对故事的叙述,“火车像往常一样晚点三个小时驶入了卡斯尔顿,男主人公下了火车,他全然没有一副美国有课的样子……”对肖恩回乡的叙述开始了,而在旁白同时展开的是剧情,在这里旁白是叙事,是对画面的一种补充,旁白也完全是画外音。但是当肖恩坐上了麦特林的马车,直到马车来到了因尼斯弗里,旁白再次出现,“现在我本人该登场了,在那里走着的就是我,神父彼得·洛纳根……”而画面中马车遇见的人就是走在路上并和麦特林、肖恩打招呼的神父洛纳根,也就是说,旁白从故事的叙述者变成了电影中的人物,从情节之外走向了情节。在约翰·福特的电影中,叙事的风格都是传统型的,但是在这里却出现了改变,甚至是一种“实验”,它带来了某种间离效果,而从画外音变成剧中人,仿佛也是从他乡变为故乡的投射,但是这一叙事的变革只是在这里有些亮点,之后的洛纳根完全退回到约翰·福特的传统之中,甚至再也没有出现旁白——如此,只是安排神父作为旁白的意义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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