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21 《谜一样的双眼》:寻找错失的“A”
那是老古董打字机坏掉的按键,那是小说文稿中缺省的符号,那是“我害怕”(Temo)缺少的字母,所以遗失,所以残缺,所以害怕,所以需要手动添加进去,当“A”错失在那个完整故事里的时候,到底该用什么办法去寻找?或者只需要在“我害怕”的纸片上轻轻地加上去,它就变成了“Te amo(我爱你)”——当这个单词被看见,当爱情被表白,当故事被重新续写,25年的时间走过的是记忆,是岁月,是双手叠印在玻璃窗上的隔离,是一扇门敞开而没有秘密的交谈,是微笑却不得不避开的目光。
从梦中惊醒的埃斯波西托在黑暗的夜晚,写下“我害怕”的时候,是对于25年时光衰老的遗憾?是对于那件谋杀案没有真相的恐惧?“我必须写了。”当自己成为一个退休人员的时候,当那个案件最终封存在尘土里时候,“必须”其实指向的是未来。“你会有许多过去,但没有未来。”这是被杀害的莉莉安娜的丈夫莫拉莱斯对他说的话,已经过去25年了,当新婚的丈夫变成衰老的鳏居之人,当银行的工作变成孤独的生活状态,还有什么是必须保留到未来的?还有什么是必须走向明天的?“忘掉这件事,他们都死了。”这是对于充满苦涩和疼痛的过去一种必然的选择,死去的是妻子,死去的是凶手,死去的也是自己的记忆。
死去就是过去25年呈现的唯一状态,那一件公寓强奸谋杀案打开了所有死亡的门,23岁的莉莉安娜被人杀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是美丽的教师,她是新婚的妻子,但是当她在最阳光的时间里走向死亡的时候,留在她赤身裸体身上的不只是盛开如花的鲜血,是最残酷的生活,是最残忍的欲望。当温热的身体变成冰冷的尸体,对于两个男人来说,地狱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是莉莉安娜的丈夫莫拉莱斯,他爱着她,爱着自己最美丽的妻子,爱着这个本可以一起走向未来的女人,但是那刻在身体上的伤痕彻底将他拖向了痛苦甚至绝望的边缘。
| 导演: 胡安·何塞·坎帕内利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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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前妻子死了,25年后凶手死了,而他的爱早在那个早晨之后也已经死了。死了的状态属于过去,当一切被清算的时候,就是把过去埋葬,而未来也在这被抽空的记忆中变成了一种空白。而埃斯波西托呢?25年前接手的这个案子,让他走进了残忍的现场,当美丽以如此残忍的手段被毁灭,于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但是那时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他只是负责对这起案子进行调查,只是为了查找到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的凶手。他走进了莫拉莱斯的家,看见了墙上那些亲密的照片,看见了相册里保持微笑的女孩,看见了悲痛欲绝的丈夫,也突然看见了许多照片里那双谜一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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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一样的双眼》电影海报 |
总是朝着莉莉安娜的方向,总是带着占有的欲望,当眼神被定格在照片里,对于埃斯波西托来说或者只是一个可以追究的线索,他打听到了这个男人叫高莫茨,是莉莉安娜曾经的朋友,他潜入一个老太太的房间里发现了高莫茨的那些信件,那12封信、5份工作和6个名字,成为追踪潜逃嫌疑人的最重要线索,而同事山德瓦从这些信件提到的那些名字里查找到了蛛丝马迹:所有的人名都和竞技足球队有关,所以高莫茨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球场。
从那一双谜一样的眼睛突破,到最后绿茵场看台上追捕,不管是机智的埃斯波西托,还是嗜酒如命的山德瓦,都走在了缉拿凶犯的那条大路上。还有他们的上司,那个始终保持美丽微笑的艾琳,也用自己的力量支持他们破解这个谋杀案——当她低下身去和审讯的埃斯波西托说话的时候,她发现了对面高莫茨那双贪婪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胸口上,“不可能是这个孩子干的。”“像她这样美的女人,像她这样的男人是没有机会碰到的,除非她是妓女。”“他个子这么矮。下面的东西一定也是小小的尺寸。”赤裸裸的脏话,刺激性的否定,终于激怒了高莫茨,一直否认作案的他终于走进了艾琳为他设下的陷阱。
似乎可以大功告成,但是被逮捕的高莫茨最终却被释放了,法官门罗告诉埃斯波西托和艾琳的是,“他的私人生活是他个人的,他在狱中监视了异己分子,干地不错!”重大杀人犯最后却成了立功的政府爪牙,这是司法部门的权力滥用,却也成为当时黑暗权力的一种写照,而门罗对埃斯波西托热潮冷讽更是将所谓的正义当成了一个玩笑,“正义是一个孤岛。”于是高莫茨被释放,于是案件被封存,“那些堂吉诃德的游戏结束了。”而在结束的时候,高莫茨甚至在他们面前拿出了一支枪,嚣张地做出子弹上膛的动作。
这是挑衅,但是当正义变成孤岛,当权利被滥用,真相似乎永远被掩盖了,而那个夜晚,当埃斯波西托把喝醉了酒的山德瓦送到自己家里,又去接山德瓦的妻子希望能够不让她生气,但是刚跨进门才发现山德瓦满身是血地被打死在床上。有人要杀的人是埃斯波西托,而可怜的山德瓦却成了替死鬼,无奈之下,为了逃避再次受到威胁,埃斯波西托在艾琳的安排下离开了这个城市。莉莉安娜之死,埃斯波西托是作为寻求正义的他者,而当山德瓦被枪杀、自己的安全受到危险,实际上已经被无情地卷了进去。
而当那列火车终于载着埃斯波西托离开的时候,他不是离开莉莉安娜被杀的现场,不是离开那双谜一样的眼睛,不是离开让人气愤的司法腐败,而是离开自己的过去,离开自己内心的爱,离开那一个女人。艾琳是埃斯波西托的上司,却是走得最近的女人,她美丽,她富有,她高贵,甚至地位也比他高,或者正如罗门法官所讥讽的那样,他缺少表白的勇气,终于,在无数次走进她办公室的时候,总是开着那扇门,总是说着工作,她说,爱情太复杂,她只想要一种家的生活;她说,我最好的微笑只给自己爱着的男人。所以25年前她告诉他订婚了,所以25年后她告诉他自己已经是有两个孩子的母亲。
但是,当一切都过去,一切都死去,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回忆?就像莫拉莱斯所说,我只记住了那一天的早晨。但是记忆却容易被修改,25年后,他不记得那天早上放的是柠檬还是蜂蜜,虽然妻子莉莉安娜的那张照片还一直存放在书桌上,但是当记忆定格在那美丽的一瞬,所有的回忆其实都开始漏洞百出。埃斯波西托在退休之后想写一部关于莉莉安娜被害的小说,但是写了15遍的开头却总是被一页页地撕掉,那些被打字机打出来的文稿上总是少了A这个字母,于是他添加了字母,然后扔掉——而“我能够记住那天早上的每一个细节”其实并不是莫拉莱斯的真实记忆,他只不过是埃斯波西托在缺少A字的文稿上进行的虚构。而25年后莫拉莱斯看到来找自己的埃斯波西托,看到那还没有结尾的文稿,却告诉他:“是我杀了他。”他跟踪高莫茨,绑架高莫茨,然后用四颗子弹杀死了高莫茨。
但是当离开的埃斯波西托重新回过去的时候,仿佛现实也被一种力量转回到了25年前,它不再是一种记忆而成为真相之一种:在那间透着光的小屋里,在那个冰冷的铁门后面,却是一个苍老、病态的人,他就是杀死了莉莉安娜的高莫茨,他就是被权力释放的高莫茨,他就是被莫拉莱斯“杀死”的高莫茨,记忆不再是记忆,现实也不像是现实,当初莫拉莱斯问埃斯波西托,如果抓到凶手被怎样惩罚,埃斯波西托当时的回答是:可能不会判死刑,莫拉莱斯的回答是:“我不同意死刑,死刑不足以解恨,要让凶手慢慢变老,过着毫无意义的生活。”
所以,那一个偏僻的小屋,那一扇冰冷的铁门,就是对于高莫茨的惩罚,所以在公权力失去作用的社会里,莫拉莱斯建造了自己掌控的监狱,实施了对凶手的审判——高莫茨逃离了法律的制裁,却成为莫拉莱斯的犯人,而25年来,他活在生不如死的痛苦里,在看到埃斯波西托他说的一句话是:“求求你,让他跟我说说话。”25年的折磨,是25年的仇恨,是25年的惩罚,而这仇恨和惩罚,无非是莫拉莱斯爱的证明,所有的记忆在那个早晨死了,在他看来,就是爱之死,生活之死,所以他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守在那个永不再现的记忆之晨。
而对于埃斯波西托呢,站在铁门前,他还是一个旁观者?站在这25年来还未曾结尾的小说前面,他还是一个旁观者?甚至站在重新见面、对他说“当时你为什么不带我走”的艾琳前面,他还是一个旁观者?在那列让他们分离的火车上,艾琳的手掌贴着外面的玻璃,埃斯波西托的手掌贴着里面的玻璃,但是却被隔阂着——这无非是25年来的现实一种,而现在,当这个故事可以用爱的名义结尾,当文稿可以填补上那个A字,为什么深夜从恶梦中醒来的“Temo”不能变成“Te amo”?
遗忘,不另一种生活的结束,死亡,不是另一种爱情的结束,那个错失的A字终于被写在了中间,那扇门终于被第一次观上,而那个心爱的女人第一次展露出最迷人的微笑——她说:“这是很复杂的事情。”他说:“我不在乎。”从谜一样的双眼开始,到谜一样的微笑结束,25年用A字完成了一段残酷而复杂、坎坷而漫长的爱情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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