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21 《生活多美好》：世界总有一个“堕落天使”
生是生者的生，死也是生者的生，It's a Wonderful Life，不管如何，生活永远是现在时，永远是不可假设、没有过去的现在，那里有漫天的雪花，有美妙的圣诞歌曲，有友善的人们，有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甚至还有一个爱看《汤姆索菲亚历险记》的“堕落天使”。
没有漂亮的面容，没有圣洁的光环，甚至没有一对翅膀，天使只是一个丑陋的老头，也没有钱，没有神的力量，甚至也被酒吧里的人骂成疯子赶到街上。只是他要解救的是一个陷入困境的人：乔治。这是一个圣诞节，喜庆和欢乐的圣诞节，许下祝愿的圣诞节，圣诞树上响起铃铛的圣诞节，而丧失生活信心的乔治却用争吵、醉酒、颓唐和轻生来度过圣诞。从大桥往下看，滔滔的河水汹涌而来，生活是不是就是这样一次逼迫而来的死亡？但是，先他入水的是另一个挣扎的生命。
生命之于生命，是拯救，是继续，是希望，就像1919年的那个冬天，乔治跳入水中救起了自己的弟弟，而使自己左耳失聪。如果曾经的解救是为了亲人的责任，那么面对陌生老头，乔治的救治只是一次本能，而正是这个本能，放大了生命的意义，从而也将自己从冰冷的世界中解救出来。被救的其实是一个天使，克莱伦斯，293岁的老头，二级天使，没有翅膀，这是被颠覆的天使形象，卑微但和善，而他的到来就是为了救赎在迷途中的乔治。其实，卑微的天使何尝不是乔治生活的一个比喻，这个从小就志存高远的年轻人，总是梦想着能环游世界，闯荡世界，他的理想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永远离开这个名叫贝福德·福斯小镇。那一年他得到了高尔老爹送给他的皮箱，他拎着箱子满大街地奔跑，他告诉爸爸，不希望自己一辈子被困在小小的办公室里，不要碌碌无为。但是现实总是让他错失了一次次的机会，他为了让弟弟上大学放弃了；他为了接管父亲死去的公司，又一次放弃了。他的口袋里装着那本充满诱惑的“南美旅行手册”，但这只是放在口袋里的一个理想而已，逼仄的现实让他无法如愿，和玛丽的蜜月旅行似乎是走出小镇最近的一个机会，然而公司的境况又使乔治不得不放弃这机会；甚至战争，他本可以应征入伍，但是因为小时候救弟弟感冒而带来的耳聋，也被拒绝了。
郁郁不得志，理想越来越远，在卑微的小镇生活里，让乔治的人生有时候就是一个“堕落天使”，没有翅膀无法高飞，甚至总是受到生活的打击。父亲去世，他的出租公寓面临被镇上卑鄙、守财、阴险的波特解散的危险，是乔治用义正言辞来说服董事会成员，是公司得以保存；而遭受经济危机又一次面临被波特的银行收购的时候，又是乔治放弃了与美丽妻子坐火车度蜜月的计划，用自己的血汗钱挽留那些古董，终于用所剩的2美元挽救了公司；而当比比叔叔将8000美元的现金丢弃而被银行查账的时候，走投无路的乔治向波特哀求，希望他能借他钱渡过难关，但是对于他来说，只有一张500美元的保单，而那8000美元仿佛是压在身上的全部罪孽，如果偿还不出，生活对于乔治来说就意味着破产、丑闻和牢狱之灾，而幸灾乐祸的波特却对他说：“看看你自己。你过去是何等傲慢，就像将要去征服世界。你曾经称我为‘一个反常而失落的老人’！可你除了是一个反常而失落的年轻人还是什么？一个可怜的小职员，在这里四肢着地求助。”
没有证券，没有股票，没有债券，只有一份可怜的500美元的人寿保险，这便是乔治的现实，就仿佛是没有翅膀的堕落天使。而其实，这些被颠覆的理想只是换了样子而已，谁说生活一定要有一对美丽的翅膀，一对能让人高飞的翅膀？生活可以像弟弟贝利那样获得“国会荣誉勋章”，让所有人享受荣光；生活也可以像山姆一样，拥有丰厚的资本；但是，缺了世界闯荡的乔治，生活也是光彩照人，也是和谐幸福，也是充满了爱意。在1919年的冬天，他用自己失聪的代价换来了弟弟的生命以及之后的荣光之路，而在他小时候帮忙的高尔老爹的店中，他纠正正丧子的高尔老爹配错的药，挽救了布莱恩夫人的孩子的生命，而他自己则因为高尔老爹的误解被打，左耳的血再一次流出来，而他却紧抱着高尔老爹。而对于他逼仄的现实来说，最好的礼物，最美的天使当然是妻子玛丽。
“我至死都爱着你。”那一句充满爱意的悄悄话是玛丽小时候说给乔治听的，那时他正被高尔老爹误解被打，而玛丽的爱语却在他失聪的左耳边。乔治没有听见，这是不是意味着承诺只是孩子年幼的游戏，但其实，这句话一直在玛丽的心中，从充满爱意、帮助别人的乔治的童年开始，它就一直扎在了玛丽的心里。那个晚上，他们只是亲吻了手背，而用石子敲破老屋玻璃的时候，他们都许下了自己的心愿，乔治的心愿当然是离开小镇，去闯荡，盖摩天大楼，造坚固的桥。而玛丽的心愿就是未来的那个现实：嫁给乔治，和他一起浪漫地去“套”心中的那枚月亮，就像那幅画。是的，对于乔治来说，爱情同样是不能拒绝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其实又打开了他心中那扇向善的门。那个晚上，已经走出玛丽家门的乔治又一次返回，这一次他抱着玛丽，对她说：“我不要塑胶厂，不要发财，我只想做自己要做的事。”
 | 导演: 弗兰克·卡普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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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有爱情，有孩子，在这个小镇上一切并不富裕但是很充足，乔治的生活似乎在远离曾经构筑的理想之境，似乎在远离那带着翅膀的天使梦想，但是，即使有温暖，有爱意，有孩子，有希望，对于乔治来说，生活里依然有着对于现实的无奈，当那个各种矛盾和困境逐步化解的时候，另一种无的恐惧却带走了乔治全部的希望，那8000美元成为乔治最后无法逃脱的魔咒，温暖和爱意，妻子和儿女，一瞬之间就会变成破产、丑闻和牢狱之灾，就会变成亏空的财务、检察机关的逮捕令，以及在小镇上永远的耻笑。对于乔治来说，无的恐惧让他没有了生活的欲望。美丽的圣诞节，孩子的笑脸，妻子的关心，还有生病的女儿祖祖的玫瑰花瓣，在乔治看来，这些都是生活中可贵的东西，但是一样在8000美元面前却被轻易击溃了，他沮丧地走出家，在酒吧狂饮，还开车撞到了一颗古树，甚至站在桥上有一跃而下的轻生冲动……
可是，救赎也是从这里开始的，对于乔治来说，生活的打击已经让他失去了自我救赎的力量，所以天使的到来成为宗教般救赎的开始，只不过天使是天二级，没有翅膀，乔治在救起他的时候，就把他叫做“堕落天使”——这是人对神的命名，其实，这也是人对神的救赎和帮助，因为只有乔治的愿望满足了，天使才会有属于自己的一对翅膀。这是一个互助式的救赎之路，天使从来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他有自己的愿望，有自己的缺陷，甚至他没有一分钱——卑微如乔治，人化的神何尝不是一种隐喻。所以他对乔治的救赎是寻找真理，寻找生活的意义，或者，在无的恐惧里寻找有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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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多美好》海报 |
乔治说：“自己死了会让大家更幸福，我希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这也是无的恐惧，所以在天使看来，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这句沮丧的假设变成了一个天使能够满足的愿望，变成了自我救赎的开始。耳朵能听见声音，被打的鼻子不再流血，外面的漫天飞雪也消失了，而那辆撞在树上的车子也没有了，贝福德·福斯小镇变成了波特维尔小镇，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陌生的生活，而最大的陌生便是自己，那个叫乔治的人仿佛就是一个幻觉：高尔老爹不认识他，没有乔治将配错的药拿出，高尔老爹被关进了监狱；妈妈不认识他，把他当成是来租房的房客；比利叔叔不认识他，公司破产后他进了疯人院；乔治的家仍然是那间没人住的老屋，没有石子打破玻璃，没有墙上的旅行海报，也没有新婚之夜的蛛网；玛丽不认识他，因为没有自己心爱的人，玛丽一直单身变成了老姑娘；而最可怕的是弟弟，根本没有获得国会荣誉勋章，因为就在1911年的冬天，因为没有人救护，那个叫贝利的孩子淹死在冰冷的河里——呈现在乔治面前的是雪地里的那块墓碑，上面写着弟弟的生命历程：1911-1919。
世界因为乔治的不存在而呈现出另一个样子，而这种不存在也是对于别人而言，在乔治自己看来，他只有自己认识自己，自己知道自己，或者说，当生命存在一种假设里的时候，只有意识是不灭的，是按照原来的模样继续保留着。正是由于这种保留，所以乔治才会在现实中感受到巨大的落差，一切都在远离自己，一切都变得虚幻，而这一切对于乔治来说，却是宝贵的，不可替代的，母亲、弟弟、妻子、孩子，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当这一切被抽空的时候，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天啊，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疯狂，让我回到原来的世界，让我找到回家的路，让我和我的妻子儿女们在一起，让我的亲戚朋友们都还记得我。什么都不重要了，去他的破产，去他的坐牢，我宁愿在牢里过圣诞节，也不能离开这个世界，也不能放弃我能给予他人的温暖与快乐。”这是乔治的呼喊，幸好，这是天使设下的一个生活假设，当一切又重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生活一定是又一次被颠覆了，而这次颠覆是超越，尽管仍然是漫天大雪，仍然是圣诞节，仍然是8000美元的指控，但是生活回来了，美好的生活回来了，妻子、孩子、邻居组成的生活回来了，而那本天使留下的圣经上命名写着：“谢谢你，帮我获得了翅膀。”铃铛响起，获得翅膀的何止那个丑陋的天使，还有那些在自己的生活中发现意义的“乔治们”。
被假设的生活，并不是真的生活，而那双翅膀也并不是天使的标志，如果堕落是一种抵达生活真谛的方式，那么这重新获得的世界一定会让我们泪流满面，一如回到生活回到自我的乔治在大街上告诉每一个人：Merry Christ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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