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意志——密歇尔·福柯的心路历程

编号:B83·1980904·0447
作者:(英)阿兰·谢里登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1997年1月第一版
定价:15.80元
页数:317页

福柯是一位对“古典时代”传统知识“操起铁锤”的人物,他使我们习惯踩着的大地震颤。福柯把写作看成是“生命本身的牺牲”,“致作者于死地的权力”,而阿兰·谢里登对福柯思想的发现却在拯救死亡,给福柯式的“求真意志”的阅读的拯救。但阿兰·谢里登并不仅仅于此,作为一名英国学者,他更直接的目的是抨击对福柯著作进行拙劣阅读的英国评论界。正是这一点,使阿兰·谢里登借助福柯的求真意志表明自己的立场。


《求真意志》:人们必须首先使用权力

词与物彼此不再相似,但唐·吉诃德却独自徘徊于它们之间。
——福柯

唐·吉诃德是谁:塞万提斯笔下的人物?小说《唐·吉诃德》里的主人公?一个自封的骑士?或者在“行侠仗义”、游走天下中最后死去的寓言式存在?当提出“唐·吉诃德是谁”的时候,背后似乎有着一个关于人的最后答案,当种种关于人的定义在唐·吉诃德最后死去时,仿佛就有了一个概念,但是,唐·吉诃德在死去之前却毁坏了关于自己的文本,他立下的三条遗嘱中最后一条是:向以他为题材的作者致歉,令其写出了这部荒唐的书,自己为此有良心负担。道歉之后,他死了,遗嘱便也生效了。但是这不是唐·吉诃德随着文本最后死去,因为唐·吉诃德本身就是一个文本,连同他的死都是文本的一部分,而这个文本的作者是那个叫塞万提斯的西班牙作者,他喜好读骑士小说,为了“把骑士文学的地盘完全摧毁”,他创作了《唐·吉诃德》,在沿用骑士作为主角的写作方式中,他把骑士制度、骑士精神漫画化,并以唐·吉诃德的死亡作为骑士文学被摧毁的标志。

唐·吉诃德死了,以他为题材的“荒唐的书”在唐·吉诃德死后也死了,而随着唐·吉诃德和“荒唐的书”的双重死亡,塞万提斯也摧毁了“骑士文学的地盘”——三重死亡,到底是为了文本真正死亡,还是在创造骑士文学之外的文本?但是福柯说,唐·吉诃德没有死,因为他徘徊于“词与物之间”,甚至在福柯看来,唐·吉诃德的存在是语言、文本、印刷品和业已写就的故事的统一,“他由交织的语词构成;当他在事物的相似中漫游世界之际,他是写作本身……”不是在道歉中实现了塞万提斯摧毁骑士文学地盘的目标,而是用解读世界的方式证实了一种文本的存在:他在词与物之间徘徊,就是建立了词与物之间的相似性——他成为小说里的题材,不是为了毁灭一种存在,而是探寻一种存在,福柯说,他是“是一位勤奋的、在相类的标记前驻步的游侠”,是“同一性的英雄”,因为他对于相类的探寻,就是把那些已经休眠蛰居的“微不足道的类比重新唤醒变成了言说的符号”。

这种对于相类的探寻,就是在词与物之间重新建立了可能,以语言、文本、印刷品和故事的形式漫游在词语之间,抵达写作本身,回归事物属性,当唐·吉诃德和文本的死亡变成了相类性被唤醒的标志,他是不是在更高意义上终结了能指和所指的连接关系?唐·吉诃德的意义或者是站在了上帝的高度,因为在上帝这个造物主的世界里,他同时创造了词与物,在原始意义上,词语是完美无瑕的,是澄明透彻的,这种同一性指向了知识本身,但是在建造巴别塔的时候,语言四分五裂,在不可言说中丧失了事物的原始相似性,而到了17世纪,语言符号变成了二元性的存在,它连接的是能指和所指,世界不再是语言本身的“储蓄所”,而是在扭曲中远离了事物,甚至在这种结构主义的观点里,词与物产生了一种任意关系。

任意关系看上去保证了结构的整体性,但其实在词与物之间完全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同一性。福柯引用了博尔赫斯提到的“中国大百科全书”上关于“动物”的分类:“动物按下列顺序编组分类:a.归属于皇帝的动物,b.散发着香水味的动物,c.经过驯养的动物,d.猪,e.海牛,f.怪兽,g.无家可归的狗,h.跟无家可归的狗类似的动物,i.举止疯狂的动物,k.能用一根精细的骆驼毛描画的动物,l.跟上述动物类似的动物,m.打破水罐的动物,n.从远处看长得像苍蝇的动物。”从a到n,动物被归属,被分类,但是这样的“动物学分类”方法是人类对于“词与物”科学的、理性的命名?它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动物?它们指向的是具体的个体?

一种分类,在规范的意义上却形成了“暴力”,占统治地位的真理观念变成了一种合理化的观念,它在统一了词与物的时候却变成了词条,它在理性的法则下却颠覆里理性本身,福柯认为,它是一种“水平线的”解释,不是指向词与物深层次的连接关系,而只是在明显排定的程序中变成了理性的装饰品。当福柯对关于“动物”的分类提出质疑,实际上是否定了所谓的理性的科学史,而重新像唐·吉诃德寻找词与物的文本意义,是要从“水平线”的科学进入到“垂直线的”考古学——一种基于考古学的博物学知识体系需要被建立起来。“凡存在之物皆生物,这一点只有通过由博物学构成的知识构架才能看出。”词语也是存在之物,词与物的关系只有在被视为有机整体的时候,才能完成真正意义上的连接,才能在直观的、可表达的基本配置中穿透机体的厚度,才能“在排除了一切不确定性的注视与命名的同时并举之中结合起来”。

这便是福柯在《词与物》中的观点,这一考古学的方法把福柯的分析同科学的历史学家的分析区别开来,在福柯看来,词语的“意义”不再源于构成它的共同的、固定的和抽象的决定,而是来自于支配它在“时间流程”中形成和变化的方式,来自于它作为复杂语法结构的一种要素其作用的方式构成的“特定历史”,正是将词语纳入到考古学范畴,它变成了一种在思想和无思中互相转变的行动,变成了一种事件——在现代思想意义上来说,它正朝着“人类的差异应当变成他自身的同一的境界迈进”——正如《词与物》的副标题是“人的科学的考古学”,福柯在词与物的考古学中,为人的科学界定了新的视野,人自身的经验表现为一种存在,在心理学领域,它成为世界中生命的存在,在社会学领域,它是劳动的、生产的和消费的,它提供了社会、实践和信仰的表现图画,而在语言学领域,它具有了文学、神话和历史的形式——当人的经验成为生命的、劳动的和言说的存在,世界也就展现在人的科学之中。

这种“人的科学的考古学”所否定的其实是打着理性主义的旗号却将理性变成装饰品甚至摧毁了理性本身,实际上“词与物”的重新界定回到了福柯此前在《癫狂史》中的主题:“伴随理性和科学的昌盛而来的是人类经验的枯竭,排斥无理性以建立自己的一统天下的理性现在也只有招架之力并不断遭到来自外界的打击。”或者说,所谓的科学的、理性的、水平线的词条分类,拒绝了对于穿透人类本质深度的某种探讨,并以“他者”的身份摧毁了作为一元的、可认知的人类概念。对于“疯癫史”的考察,福柯不像对于词与物的解说那样充满了抽象性,而是在具体的“历史”中探讨“癫狂”的本质,探讨理性主义的非理——而所谓的“历史”其实就是由机构、学科以及理性本身认可的一种信念,它在制造癫狂的历史中,把癫狂看成了这种机构、学科以及理性的话语。

这仿佛就是一个悖论,就像福柯在《癫狂史》的序言中的引文,巴斯卡说:“人们必须癲狂,以致于只有再癫狂一次才会不成为癫狂。”另一条引文来自陀思妥耶夫斯基,“人并非通过限制邻人来确信自己精神正常。”癫狂的历史到底是怎样进入到这个悖论中的?福柯考察的是古典时期和现代意义上的癫狂,一个时间的标志便是法国大革命,事件的标志则是现代疯人院的建立——从巴土底狱获释的犯人皮纳尔,就是站在两个时代的交接点上,他的重要象征意义是:在法国大革命后的第五年,推翻了旧有的监禁制度,创立了崭新的、温和的疯人院统治——他被看成是以现代的、人道的态度对待精神病人的一个先河,是现代心理学的创建者。但是当疯人院取代了监狱,真的是一种人道主义的实现?古典时代终结,现代社会开启,疯癫被重新定义,它不再是愚蠢的同义词,而是成为文明的对立面,当一个文明人越是远离自然,他便越是濒临癫狂——“癫狂与日俱增,这是确信无疑的。监禁的数字确切表明了18世纪前半叶癫狂数量的激增。”

癫狂者的数量在激增,疯人院不再是一个远离规范社会生活的外域他乡,“它被设想为以新社会秩序为基础的道德一往无前地扩展到其中心”,它变成了一个判决,“它是人类思想的一部分对另一部分宣布的判决。它是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宣布的判决。”由此进入到了巴斯卡所说的悖论中,一个人不是只有再癫狂一次才不会成为癫狂,而是在再癫狂一次中变成更癫狂的存在——在一次和再一次构筑的“历史”中,非理性主义的癫狂其实在理性主义中变成了“受制于感情欲望的奴役状态”——没有思想自由,没有道德自由,它在没有形式话语的尴尬中成为理性世界被宣判、被关押、丧失了一切文明可能的对象。这种将癫狂纳入其自身非理性意义的理性主义,在福柯看来,就成为了某种被凝固的结构,就是一种在内部以句法重组的方式建立规范中心的存在。

这是不是监狱、疯人院的“结构主义”?所以福柯从来不承认自己是结构主义者,他以反结构主义的方式破除了理性主义的“句法重组”,甚至那些结构、记号等术语在福柯的早期著作被悄悄地删去了,“人类以理性的形式统辖科学的话语,死亡则开辟了在上帝之死遗留下的虚空中永远敞开的语言之源,这一切难道不令人惊愕么?”当自己宣称不是结构主义,当那些术语被删去,福柯是不是重新建立词与物之间的同一关系?《词与物》推出之后的第三年,福柯出版了《知识考古学》,明确提出要把人类主体和意识从理论研究的中心驱逐出去,在反结构主义中把语言看成是行动和事件,在他看来,符号、所指、能指这些术语不是所谓结构主义的理论一部分,“相反,它们与西方文明一样古老。”也就是说,在他看来,整个过知识体系就是一种结构主义,但不是所谓的理性主义的结构主义,而是知识考古学的分析对象,在这个意义上,福柯定义的“思想史”指向的是具有事件参与并呈现出变化和间断性的历史,而不是“有利于稳定结构而爆发的事件”的历史——前者是一种“普通历史”,后者是年鉴学派所谓的“总体历史”,普通历史中的断裂、间断性、界限和转变提供了考古学的任务,那就是“决定它们之间可以合法安置何种形式的关系”,而不是在“总体历史”中变成一种方法论的结构主义,“著作既不可视为直接的整体,又不可看作确定的整体,也不可目为同质的整体。”

“迂曲构成”的方法论,就在于产生“知识”,如果对于癫狂、词语、历史的关照在于揭示一种不被理性主义奴役的知识考古学,那么福柯关于权力的系谱学则考察关于人的科学的动力问题。借用尼采的“系谱学”概念,福柯试图建立的系谱学不是探讨“根源”,而是寻找真理,这种“求真意志”在尼采的“求知意志”基础上变成了福柯思想的基石,在他看来,最高真理的栖息之所不在于话语是什么,它做了什么,而在于它说了什么,也就是说,真理已经从说明、礼仪行为转移到陈述,转移到它的意义和指称的世界——或者是“词与物”的那种自身同一性本身:“首次说出了已被说出的东西,孜孜不倦地重述从未被说出的东西”,这种说出已被说出的东西,重述未被说出的东西,其核心便是“使话语回复到它那作为事件的角色”,在这个意义上,就是要废除结构意义上的“能指的霸权”。

不管是“能指的霸权”,还是让话语回到它作为物的本身,其实都有着一个关于权力的问题:话语是权力,它会成为奴役的理性主义,也可以成为行动和事件本身;社会也是一个权力系统,它在“监狱”中成为惩罚的主体,军队、警察和集权化国家机器成为了社会的泛化权力,“现代灵魂和新型审判权的相关史,现代科学——司法结合的系谱学,而惩罚权从这种结合里导出了它的基础、理由和规则,扩大了它的影响,并通过这种结合掩饰了它那过分的奇异。”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当惩罚机制成为行使权力的技术,它并不只是消极地压制,它反而会在权力和统治关系中让被惩罚的身体成为一种生产力,在被统治的制度中构成一种劳动力,“只有当身体既是劳动的身体又是被统治的身体,它才能成为有用之力。”——从而形成了关于身体的“权力与知识”;性也是一个权力系统,一方面在性压抑中形成了对于身体本能的扭曲表达,并以增殖的方式渗透到各个方面,“它不是去限制性欲,而是扩展它的各种形态,并用权力渗透它。”也正是这种压抑性的权力观存在,也为知识的肯定和创造提供了机会,借用狄德罗的童话《泄露内情的首饰》,福柯认为,那枚戒指在泄露内情而说出它自身机理的时候,就是性在权力的压抑中寻找“求真意志”,所以权力是一个在特定领域里发挥作用的“权力关系的复合”。

从话语权力到社会权力,再到性权力,在福柯所建立的“权力系谱学”中,重要的一点是给了权力一种超越理性的视野,让它从结构主义总体历史中走出来,从一元性的系统中走出来,从水平线的平面中走出来,“这种新的权力概念以目标取代了法律,以战略取代了禁律,以易变的、多样化的权力关系(总体的又是变化的策略便从中产生)取代了君权。这一模式是军事性的,而不是法律性的。”福柯建立了知识考古学和权力系谱学,让权力进入“历史的生命”,梳理福柯这个“空前绝后的知识分子”的理论贡献,阿兰·谢里登其实并非是为福柯做一种关于个体的水平线的“历史”,而是形成一种评说式的“权力系谱学”,“福柯的著作无疑会改变并最终消失,而我的书不会比它们长命,同时,也肯定不会取代它们的位置,相反,这本书将为它们创造读者。”除了某种自傲之外,阿兰·谢里登是想以福柯这个样本发现思想史的“求真意志”:福柯的哲学探索使他走向心理学,心灵的科学则把他引向癫狂,而心灵的极限又将他依次导向理性、求知意志和求真意志,这一切都是对现代理性主义的审视;从作为权力知识的事件,到身体的政治化解剖,人的科学在权力世界里被赋予了历史使命,“权力是有关社会如何运作的存有争议的概念,而人们必须首先使用权力这个词。”权力指向真理的探寻,指向词与物的相类,指向人的求真“灵魂”,在福柯构筑的系谱学中,他自身也成为了思想史上的“唐·吉诃德”,“有人憧憬未来的时候,他会清晰地感到脚下大地的震颤。”

后现代状态

编号:B83·1980307·0430
作者:(法)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尔 著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7年12月第一版
定价:7.80元
页数:145页

本书的副标题为:关于知识的报告。利奥塔,这位后现代思潮的理论家,一直在阐述他的后现代主义的特殊性,即在信息化社会里知识如何获得其合理化,依靠知识如何在后现代社会中拯救真理、拯救哲学。利奥塔对“后现代”这个词语的解释是:“最发达社会,从19世纪末就开始影响科学,文学和艺术的游戏规则。”他对这种状态下社会拯救希望以一种知识的元叙事方式,寻求公正,寻求权力以外的真理。


《后现代状态》:谁将拥有知识?

后现代知识并不仅仅是政权的工具。它可以提高我们对差异的敏感性,增强我们对不可通约的承受力。它的根据不在专家的同构中,而在发明家的误构中。
——《第十四章 通过误构达到的合法化》

谁将拥有知识?是经济机构还是国家机构?是大学教授还是学者?是哲学家还是科学家?还是由电脑语言、信息传播、电子控制论、翻译与数据库技术等为代表“优化人体性能”的仪器?当这个问题越过包含历史哲学的元叙事和大学体制的危机之后,它直接面对的是知识的合法化问题,而当依靠叙事做出知识主体变成“谁有权为社会作出决定?”和“那个制定规则并强迫别人服从的主体是什么?”的时候,后现代的知识或许只能在发明家的误构里,社会信息化一方面成为控制并调节市场系统的“梦想的”工具,另一方面则如卢曼描述的系统行为一样“不可避免”地包含着恐怖主义。

让一弗朗索瓦·利奥塔尔的“后现代”必定有一个范围问题,“此书的研究对象是最发达社会中的知识状态。”当利奥塔尔决定用“后现代”命名这种状态时,他的目光是向前的,或者说是未来意义的,“我们的工作假设是:随着社会进入被称为后工业的年代以及文化进入被称为后现代的年代。”这种假设虽然在利奥塔尔看来是平庸的,因为进入后工业年代的发达社会忽略了科技进步带来的普遍范式,忽略了经济的增长和社会政治权利的发展,甚至这样的状态是有异于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早期创造的那个形容词的“后现代”。在汤因比的视野里,后现代是悲观消极的,它混杂着“历史研究”中的社会动荡、世界战争和革命“突变”,或者说,这样的“后现代”是人文秩序的衰落,无政府主义、非理性和大众化构成了汤因比之后理论家和批评家所研究和争论的“后现代”,是西方文明自我反省的一种状态。

而在利奥塔尔看来,这样的“后现代”更多是一种启蒙叙事,“在这一叙事中,知识英雄为了高尚的伦理政治目的而奋斗,即为了宇宙的安宁而奋斗。”所以,在知识英雄为代表的启蒙叙事发生危机的时候,作为科学自身的衡量标准出发,后现代已经不是叙事中的寓言,而是要抵达寻求真理的目标,所以只要科学不想沦落到仅仅陈述实用规律的地步,那它就必须使自己的游戏规则合法化,也就是要从对“元叙事”的怀疑中看到后现代,继而寻找到一条和机制衰落相对应的功能装置和效率优化的社会系统,使后现代不仅从社会政权的工具论中挣脱出来,在信息化社会的合法化中找到正义和真理。

但是这种合法化遇到的首要问题是信息化中的社会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危机。在利奥塔尔看来,“进入被称为后工业的年代以及文化进入被称为后现代的年代”的社会至少出现了几种危机,一是叙事危机,二是合法化元叙事机制的衰落,以及“思辨哲学和从属于思辨哲学的大学体制”出现了出题,也就是在一个缺少寓言,缺少知识英雄,以及缺少“伟大的英雄、伟大的冒险、伟大的航程以及伟大的目标”的时代,知识改变了命运,大叙事时代已经受到了质疑,而在平庸的假设面前,知识受到影响的两个主要功能便是研究和传递,也就是说,在信息化社会里,知识只有在被转译的情况下才能变成可操作的东西,也只能在转译中成为机器语言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在电脑语言、信息传播、电子控制论、翻译与数据库技术等为代表后现代状态中,知识的供应和使用已经越来越具有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特性,“不论现在还是将来,知识为了出售而被生产,为了在新的生产中增殖而被消费:它在这两种情形中都是为了交换。”也就是说,知识不再以自身为目的,它失去了自己的“使用价值”:

我们可以想象,知识不是根据自身的“构成”价值或政治重要性得到传播,而是被投入与货币相同的流通网络;关于知识的确切划分不再是“有知识”和“无知识”,而是像货币一样成为“用于支付的知识”和“用于投资的知识”,即一方面是为了维持日常生活而用于交换的知识,另一面是为了优化程序性能而用于信贷的知识。

知识的研究和传递其实已经变成了对自身的解构,有知识或者无知识的元叙事已经变成了“用于支付的知识”和“用于投资的知识”的货币化划分,所以在这样一种“后现代”状态中,知识所面临的最主要问题是合法化,也就是说,知识要通过合法化这一过程,使科学话语在“立法者”那里得到允许,并按照统治的方式进入社会范式里,所以“科学合法化的问题就与立法者合法化的问题密不可分了”。这是从柏拉图开始的一个问题,也就是科学语言必定和伦理政治的语言有着紧密的联系,或者说,知识和权力就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谁决定知识是什么?谁知道应该决定什么?

知识的问题成为了统治的问题,而合法化的过程在利奥塔尔看来,完全是一种语言游戏,或者说是在指示性陈述、言有所为和规定性陈述中确立发话者、受话者和指谓的关系,借用维特根斯坦“语言游戏”制定的规则其实不管是叙述知识还是科学知识,都面临一个游戏的命名问题,而这样的命名以及规则的制定都是一种斗争,或者说“语言行为属于一种普遍的竞技”。所以不管是指示性陈述的“大学有毛病了”,还是言有所为的“大学开学了”,或者是“给大学一些资助吧”的规定性陈述,都变成了一种社会关系的问题,“作为问题,它立即确定提出问题的人、接收问题的人和问题的指谓:因此这个问题已经是社会关系了。”而这种社会关系的现代抉择将知识分成了两类:“一种是实证主义的知识,它很容易应用在有关人和材料的技术中,很适合成为系统不可缺少的生产力;另一种是批判的、反思的或阐释的知识,它直接或间接地审视价值与目标,抵制任何‘回收’。”

社会关系变成了语言游戏,变成了由控制论决定的整体,而在语用学意义上,知识有了叙述知识和科技知识的不同分野。在利奥塔尔看来,知识也是一种认识,这种认识在一方面表现为指示性陈述,另一方面却也具有做事能力、处世能力、倾听能力等意义,而它的主要形式便是叙事,作为传统知识最完美的形式,它的意义在于讲述正面或反面的民间故事,这种带有启蒙叙事的方式就是那些“英雄们的尝试获得的成功或遭到的失败”。而在另一个意义上,叙事自身接纳了多种多样的语言游戏,而这些语言游戏又使得叙述遵守一些规则,另外,在时间的意义上,叙事又成为成语、谚语和格言等潜在碎片的模具,特别是在民间叙事上,讲故事成为知识传播中转述的最关键一环。而对于这样的叙事来说,它根本不需要合法化,因为它用某种整体“人民”的权力界定了自我言说、自我成型的东西,使叙事成为文化的一部分,也就是在这种权力中完成了自身的合法化。

但是在科学知识上,却面临一个论证的问题,在涉及的是命题的真假,涉及陈述是否可接受性,或者说是对于规则一致性的质疑:“我说的是真实的,因为我能证明;但什么能证明我的证明是真实的呢?”在后现代之前的科学知识的陈述中,遵守着两种规则,一种是辩证的,带有司法修辞的味道,也就是说“一切可以在辩论中作为证据提出来的理由都是指谓”:不是因为现实和我说的一样,所以我能证明;而是只要我能证明,就可以认为现实和我说的一样。另一种规则则是形而上学的,“同一个指谓不可能提供几个矛盾的或不一致的证据”,或者说如笛卡尔的命题:“上帝”不是骗子。在这双重规则之上建立的一切,在19世纪之前的科学称为证实,而在20世纪的科学里称为证伪,不管是证实还是证伪,都是要满足陈述的指谓是真理和陈述者的能力需要集体的赞同。但是这种科学知识带来的语用学和叙事语用学相比,不管是陈述的真理价值还是构筑的社会关系,以及指谓的有效性和游戏的历时性,都面临一个合法化的问题,也就是说和叙述知识“不借助辩论,也不提出证据,就使自己获得了信任”的情况不一样,科学知识“考察叙事陈述的有效性时发现,这些陈述从来没有经过论证”。也就是说,没有合法化的科学知识只是一个想象,甚至变成了一种记忆和一种设想。

那么如何实现知识的合法化?利奥塔尔提出了合法化的一些路径,包括从叙述功能上使知识合法化、研究与通过性能达到的合法化、教学与通过性能达到的合法化以及通过误构达到的合法化等方法。在叙事功能带来的知识合法化中,利奥塔尔认为,只要科学语言游戏希望自己的陈述是真理,就必须依靠叙事。而从柏拉图以来,知识和叙事是对立的,《理想国》里的那个洞穴比喻,就是将叙事摆在重要位置,而不承认知识,“知识就这样通过自己殉难的叙事建立起来了。”而在他的《对话集》里,“合法化的努力向叙事缴械投降了,因为自始至终,每一篇对话都具有科学讨论的叙事形式。”而这种对立甚至忽视在利奥塔尔看来,却是一种想使科学合法化的努力,因为从柏拉图的实践来看,科学知识就是在寻求与叙事的结合:“科学知识就无法知道也无法让人知道它是真正的知识;对科学来说,叙事是一种非知识。但没有叙事,科学将被迫自我假设,这样它将陷入它所谴责的预期理由,即预先判断。”所以叙事已经不是合法化的失误,而是合法化的途径,这种途径在柏林大学的洪堡那里,则变成了知识合法化的另一种叙事,提出“把科学当作科学来研究”的洪堡一方面要求科学服从自己特有的规则,但是另一方面,大学作为一个科学知识的传播机构,要将科学用于“民族精神和道德的培养”,这种“精神”的回归和重组可能包含一些不必真实、但必须公正的陈述,或者这些陈述不属于科学知识,但是它让叙述知识得到了回归,“它制造出来的其实是一个元叙事”,而元叙事相关的元原则“不以实用原则解释知识的研究和传播”,它所关心的不是人文主义的原则,不是人类通过知识达到的尊要的自由,所以它唯一的合法性是让道德有可能成为现实。

但是这种道德化的“精神”或者生命,并不是知识的合法化的有效途径,甚至这种已经在19世纪受到冲击的元叙事本身就带有“非合法化”的虚无主义痕迹,所以利奥塔尔认为,思辨机制对知识而言只是具有一种暧昧性,甚至这只是前科学的一种知识,它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意识形态或权力工具,除了受到科学知识自身被侵蚀的“危机”外,还有一种来自“启蒙运动”的解放机制,它的特征是把科学的合法性和真理建立在那些投身于伦理、社会和政治实践的对话者的自律上。所以利奥塔尔从这些非合法化的知识中得出了悲观印象:“没人能使用所有这些语言,这些语言没有共同的元语言,系统-主体的设想是一个失败,解放的设想与科学毫无关系,我们陷入这种或那种特殊知识的实证主义,学者变成科学家,高产出的研究任务变成无人能全面控制的分散任务。”

借助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的力量,利奥塔尔构筑了一种“不以性能为基础的合法化视野”,而他认为,“后现代世界正是处在这种视野中”。如何在这样的视野里使知识满足研究与传递的功能,一方面是以研究通过性能达到合法化。长久以来,各种发现断断续续地出现在“盲目的研究中”,而这些研究“涉及的主要不是知识,而是技艺,或者说既涉及知识,也涉及技艺”,而从笛卡尔开始的对于实验室经费的需求,又使强迫技术改善性能并且获得收益的要求是为了满足发财的欲望,也就是说,技术与利润的结合先于科学与技术的结合,所以要从研究中达到性能的优化,就必须从出资者话语中寻找到力量的赌注:“购买学者、技师和仪器不是为了掌握真理,而是为了增加力量。”力量是为了在技术性游戏中找到合法化,所以,人们强化技术,也就“强化”了现实,因此也就强化了公正和有理的可能性。反过来说,如果人们拥有科学知识和决策权威,就能更好地强化技术。

另一方面,则是在教学中通过性能达到合法化,利奥塔尔指出:”在非合法化语境中,大学和高等教育机构从此需要培养的不是各种理想,而是各种能力。知识的传递似乎不再是为了培养能够在解放之路上引导民族的精英,而是为了向系统提供能够在体制所需的语用学岗位上恰如其分地担任角色的游戏者。“这就是帕森斯所说的“工具活动主义”,也就是说,功能性质的高等教育,受话者是两类复制的“职业知识分子”和“技术知识分子”,从精神生命或人类解放这些合法化的大叙事角度来看,机器部分取代教师是一种缺陷,“甚至是不可容忍的”,而这种知识的商业化语境带来的是“一门学科侵入另一门学科”的噪音,或者说,“跨学科性的观念在本质上属于非合法化时代和它那种受到围攻的经验主义”,它与知识的关系不是实现精神生命或人类解放的关系,而是复杂的概念工具、物质工具的使用者与工具性能的受益者的关系。

这其实是对于后现代不稳定特点的一种忽视,那种学者所陈述的“自然”并不是知识体系中的语言游戏,甚至不是信息不全的游戏,虽然爱因斯坦对“上帝掷色子”感到愤慨,但是这一指谓的“自然”像掷出许多次的色子,却是恒定的,而如果对手玩的是桥牌,则应归于计谋。恒定与竞技,概率与计谋,也就是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区别,所以在知识体系中,“上帝掷色子”其实就是一种不稳定性的后现代科学,它改变的是知识一词的意义,“通过关注不可确定的现象、控制精度的极限、不完全信息的冲突、量子、‘碎片’、灾变、语用学悖论等,后现代科学将自身的发展变为一种关于不连续性、不可精确性、灾变和悖论的理论。”也就是说,知识生产的不是已知,而是未知,在这种未知里,知识便找到了一种合法化的模式,这种模式就是误构,就是差异。

所谓误构就是在知识语用学中使出“招数”,虽然不被人理解,但是它用一种力量,“使解释能力失去稳定,它通过颁布新的智慧规范而显示出来,或者说通过提出科学语言游戏的新规则而显示出来,这些规则将界定新的研究领域”。它相对于透明的理想而言,用不透明性“推迟了共识的时刻”,在性能上则排除了对形而上学话语的依附,放弃寓言,同时“计算相互作用而不定义本质”,而这种科学模式作为一个“开放系统”,陈述的相关性在于产生思想,也就是产生和陈述有关的游戏规则。这种误构带来的是符合相互作用的演变,也就是说临时性七月取代了永久的制度,更具灵活性费用也更低,这也就是信息化社会的市场扩展,有性能原则支配实现输入输出的最大效率:

让公众自由地通往存储器和数据库。这样,各种语言游戏将在特定的时刻成为信息完全的游戏,但它们也将是总和不等于零的游戏,讨论永远不会由于赌注耗尽而停留在最低限度的平衡位障上。因为此时的赌注由知识构成(或者说由信息构成),而知识的储备就是语言的潜在陈述的储备,它是不会枯竭的。

而在这样的合法化下面,利奥塔尔所说的“政治”变成了现实:“在这种政治中,对正义的向往和对未知的向往都受到同样的尊重。”正义的向往所构筑的是知识的真理意义,而对未知的向往可以对知识差异性的敏感,也就是说,知识在转译工程中又重新找到了它的价值形式。

西藏度亡经

编号:B58·1980307·0427
作者:莲华生
出版:宗教文化出版社
版本:1995年8月第一版
定价:5.60元
页数:254页

正是因为这本书,荣格开始吸收东方神秘宗教思想而用于其“意识”理论。本书藏文原文为《中阴得度》,“中阴”在喇嘛教中指人死后尚未投生之前的阶段,据传,只要在这个阶段诵读这部经文就可以获得转世投胎。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西藏度亡经》更是一部操作性的投生著作,而缺少深厚的宗教哲学。本书成于公元8世纪的西藏,后经翻录,现为台徐进夫英译而得。


《西藏度亡经》:他方世界旅行指南

万物皆如无云的晴空,而无遮无瑕的智性,则如一种没有周边或中心的透明真空。当此之时,你应赶快了知你自己,并安住此一境界之中。

再过一天就是处暑节气,“处,止也,暑气至此而止矣。”暑气似乎还未有终止之意,望出去,晴空果真无云,敞开是一种透亮的感觉。但是,拉上窗帘便是一种遮蔽?便是对于无云晴空的无视?仿佛身处两个世界,是有些小心地打开书,《西藏度亡经》,黑底白字,突兀而来。其实一直不敢像阅读其他书籍那样毫无顾忌地打开这本书,“西藏”是遥远而神秘的,“度亡”却带着某种不安,当活着而进入持经诵读的死亡境界,是不是在破除两个世界的界限?

关键是,当初如何会购买这一本书?搜索记忆,似乎已经找不到任何线索,九品书库的书目中标记着购书的日期:1998年3月7日,但是关于那天的记忆似乎全部被清除了,关于购书原因,也是模糊的,但是从简介上大约能得出一个大概:“正是因为这本书,荣格开始吸收东方神秘宗教思想而用于其‘意识’理论。”因为有荣格的评价,因为和集体无意识有关,因为是东方神秘宗教,所以自然把它当成是一本宗教书籍,甚至从书名中该认为是一本密宗的经典——如此而已,大约也是从表相对此书有了一种概念,甚至,如果不是经典,也可以了解关于“西藏度亡经”的点滴知识。

所谓的宗教书籍只是从知识相关而购买,甚至开始阅读,大约真的是一种隔阂——在外面晴空无云的情况下,在里面窗帘紧闭的状态中,在记忆模糊而开始关于知识旅行的过程中,不是对死亡有了粗浅的认识,不是对中阴有了大概的了解,不是对投胎有了一定的认知,其实重点的疑惑是:这到底是不是一本宗教书籍?当万物如无云的晴空,当无遮无瑕的智性呈现出来,当一切如透明真空,在这样一个阶段时,提示你的是:“赶快了知你自己,并并安住此一境界之中。”——那时,已进入“临终中阴与实相中阴”,那时,已有“临终时的中阴境相”,那时的所谓上师已助人入观明光,所以那个求道的“你”开始“在中阴境界中体验它在实相之中的境相了”——只要了知了自己,就能完成证入其中的过程,于是开始进入临终中阴的第二阶段:死后现前的续发,于是在十四天中“体验实相时的中阴境界”。

但是,那个“你”其实已经是亡者了,当呼出最后一口气,生命力下降到了智慧脉轮之中,一种能知的神识可以让亡者体会根本光明,“而当此生命力或灵力向后窜去而跃过左右两脉之时,中阴境相则顿时现前。”但是在这个阶段,还需要一种应用之法,上师在亡者呼吸将停未停之际,会让神识发挥作用,如果未发挥作用,他便会对亡者念出如下句子:“现在,你求道的时候到了。你的气息就要停止了……”由此在“帮你证入其中”的过程中看见那透明真空。但是在“你”已成为亡者之后,如何能听得上师对立说的应用之法?如何让自己“了知自己”并安住在此中?或者说,所谓亡者如何能入观光明从而让“迳直大道”直证“无生法身”,而不经过任何中阴阶段。

这或者就是《西藏度亡经》最接近宗教的地方。作为藏传密宗的《西藏度亡经》,又译为“中阴得度”,或作《中阴闻教得度》,借用《埃及度亡经》才翻译为此名,而其中的“中阴”就是人离世之后尚未投生的阶段,据说只有在这个阶段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听到有人诵读这比经典,便可使得亡灵解除种种的“中阴险难”的恐怖,证入到不生不灭的法身境界或得报身佛果。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并听得有人诵读此经,便可以解除死亡的恐怖,这是将《西藏度亡经》的作用体现出来的一种直接效果,但是在生与死之间,在离世和得度之间,似乎就有一种中间过渡阶段,高温大喇嘛在“导言”中说,生与再生之间的中间阶段,称之为“死亡境界”,一个人只有让他的过去,他的旧有自我死去之后才能进入到新的精神世界,在这个“中阴”阶段,实际上是在从旧我寻找新我的过程中,而这似乎涉及到关于死亡的定义。

其实,按照书上的观点,中阴并非是亡者走向再生的唯一阶段,它其实是一种意识阶段,当人清醒的时候具有平常意识的状态,叫做“生处中阴”;当人拥有梦境一般的意识境界,便是“梦里中阴”;而修行的时候进入禅那意识状态,就是“禅定中阴”;当人死亡,他便进入到“临终中阴”的意识状态;之后体验实相,这个阶段叫“实相中阴”,最后是再生,那时的意识状态是“投生中阴”——人拥有这六种中阴境界,六种中阴境界对应六种意识状态。所以,中阴其实是关于意识的不同阶段,所以从生到死,从死到再生,便是重新在中阴中体验自我意识,这种体验其实消弭了生和死之间的隔阂,高文达说,诞生只是死亡的反面,就像一枚硬币,诞生也是死亡,就像一扇门——从门外看是“入口”,而从门内看则是“出口”。

所以从生到死再到重生的过程中,在这个硬币的双面合一状态中,在入口即出口的世界里,死亡的艺术看起来更像是生活的艺术,翻译经书的伊文思·温慈就说,死亡艺术和生活的艺术同样重要,甚至死亡艺术只是生活艺术的补充和圆成,“生命的前途如何,也许全看吾人对于死亡的控制是否适当而定”;他在第三版的序中说,“既然每一个人都免不了要抛开这个皮囊去经历死亡的过程,最有教益的事情就是确知临终时如何面对死亡。”这个意思就和高文达喇嘛的说法一样,那就是死亡不是肉体的寂灭,而是让自己的过去、那个旧我死掉,这样才能进入新的精神世界,才能看见一个新的自我。如何让旧我死去,或者如何在旧我和新我之间,在生活和死亡之间架设那个连接的桥梁?这便涉及到人的意识问题。

伊文思·温慈说“死亡的艺术”是“生活的艺术”的补充和圆成,高文达喇嘛说生和死是硬币的两面,是入口也是出口,而吴卓飞在前言中把他们的观点引向了意识这个关键词,在他看来,佛教就有一种观点,那就是生命是由一系列连续不断的意识境界所构成,从最初的生有意识或出生意识,到最后的死亡意识,在中间有一个从旧变新的境界,那就是中阴或中有境界,它可以分成三个阶段临终、实相和投身,而这就是六种中阴的说法,所以临终、实相和投身三个阶段对于意识的主宰尤为重要,所谓的中阴得度其实就是唤醒生者记忆,将其变成“可以体现的意识”,从而开始一种分享——他把这三个阶段的“中阴得度”看成是“他方世界的旅行”,只有在这样的旅行中唤醒记忆,变成意识,才能实现从旧变新的目的,才能得到真正的再生。而这本“他方世界旅行指南”,在意识的重新唤醒中,其实是在阐述灵魂不灭的思想,“正如轮回论以一个灵魂用于多世一样,复活论则以一个身体用于多生。但后者只许人有两度生命,第一度或现前的生命永远决定第二度或未来生命的性质。”

灵魂转世就是所谓的轮回,身体重生便是所谓的复活,它们都在中阴得度中得到最终的解脱和蜕变。由此,这种关于意识被重新唤起的观点在荣格的心理学中占有了一席之地,而《西藏度亡经》似乎也就在此意义上具有某种宗教神秘主义意义,而从乾编的“临终中阴与实相中阴”,到坤编的“受生中阴或投生中阴”,完全进入到了操作阶段,而这样的操作完全是为了投生,这种操作意义上的实用主义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迷信说法,完全没有什么可取之处。比如在临终中阴阶段,需要按照这本“指导丛书”修习,“一般凡夫信士,若修此法,十之八九应已解脱;其或未然,应于相中阴境相现前之际坚忍不拔,一心谛听此一闻教得度大法。”修习就是简单地诵读,不管是“曾闻正法而未领会”的人,还是“有领会而其力不足”的人,只要施用此法即可顿入根本明光;从死时现前的初期明光到死后现前的续发,从临终时的中阴境界到体验实相的中阴境界,从广修者到专修者,都能中阴得度,因为此法就是“闻即得度”,“纵使曾犯五无问罪之人,一旦听闻入耳,必定得到解脱。”最后,在中阴境中寻求转生之时的警策,明白的入观之法,从而最后实现投生——中阴教说甚深心髓,只要得起精髓,“可使全体众生获得解脱的《中阴得度)妙法,已告圆满。”

从理论到操作,从自我的解脱到上师的帮助,从死亡到再生,这本“他方世界旅行指南”中的实用主义使其变成一部操作性的投生著作,而在它的根本教义中还能看见一些宗教思想,比如认为一切生死、天堂、地狱,以及人间诸道和境界都是现象,“一切皆是现象,别无所有”;比如,一切现象皆属无常、虚幻、不实、非有;比如,死后的存有只是因缘所生的人间生活、在不变的情况之下而起的一种延续;比如,在此世界或任何其他世界,生死之间的存在性质如何,皆决定于往昔的行为……只是这一些观点,这一些思想,这一些教义,在保存秘藏中,在砍头削足中,在修习施用中,最后变成了为了解脱而解脱的“十拿九稳”得度大法——或者也让文本变成了亡者,只好在小心打开又轻轻合拢中,晴空也罢,处暑也好,不惊扰中,让它们“安住此一境界之中”。

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

编号:B36·1980202·0425
作者:(法)卢梭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62年12月第一版
定价:9.40元
页数:239页

“一个民族的面貌完全是由它的政府的性质决定。”卢梭在1743年的威尼斯写下了自己对国家哲学的论断,作为一篇征文,卢梭大胆提出了具有资产阶级启蒙思想的政治学观点,揭示了人类作为政治人,与自然人相比所具有的进步与悲哀,以及恢复人类平等的“乌托邦”思想。本书另附有勒赛克尔对卢梭的介绍及哥尔达美尔、普列汉诺夫对卢梭学说的介绍。

 


《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把哲学家从床上拖起

 

你们都是毫无道理的人,你们不断地埋怨自然,要知道你们的一切痛苦,都来自你们自已。
——卢梭《忏悔录》

 

1749年,当他步行到文新尼城堡的路上看到第戎科学院的征文时,他不是一个哲学家;1754年,当他在献给日内瓦国民议会的献词里喊出“光荣、伟大、至高无上的执政者们”的时候,他也不是一个哲学家;甚至,1962年在他完成《社会契约论》的时候,他仍然不是一个哲学家。“在未使人成为人以前,决没有必要使人成为哲学家。”在一个有无数知识和谬见的现实中,在一个被情欲不断激荡的身体里,在一个灵魂已经变质的社会环境中,或者说在一个存在人与人不平等的世界里,作为“日内瓦公民”的卢梭是不会向哲学家靠拢的,对于他来说,向往自然法,愿意“自由地生活,自由地死去”,选择“立法权属于全体公民的国家作为我的祖国”才是自己的理想国,才是成为哲学家的社会基础,而这种平等之下的自然状态,对于那个时代来说,仅仅是一种躲到圣日尔曼森林里去思考“实验”的乌托邦。

“人类所有的进步,不断地使人类和它的原始状态背道而驰,我们越积累新的知识,便越失掉获得最重要的知识的途径。”这是卢梭认为不幸的事情,而这个时代似乎并非如卢梭自己看见的那样,它甚至可以称之为“伟大”,在法兰西革命之前,一大批著作构成了一个等级的力量和统一战线,“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发表于1749年,狄德罗的《关于盲人的书简》和毕丰的《博物学》第一卷也同样是在1749年发表的。《百科全书纲要》是1750年出版的;百科全书第一卷和达兰贝尔写的绪言是1751年问世的;伏尔泰的《路易十四的时代》也同时出版了。”在这个“产生伟大著作的时代”,反对君主专制;反对封建贵族;反对抵抗一切新思想的主要中心——教会的第三等级联合起来,这是他们发出的纲领,这是他们构建的哲学体系,而1749年以论文方式发表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和1762年发表了《社会契约论》的卢梭,似乎在深刻的政治思想、辩证的实践思考上独树一帜,但是他显然在哲学方面远远落后于百科全书派,而在另一个层面上,他也受到了百科全书派中以狄德罗、霍尔巴赫为代表的前进派和以伏尔泰为代表的中间派的诟病,发展资产阶级的进步纲领和以卢梭为代表民主大众的利益发生的分歧绝非是简单的阶层利益的矛盾,作为小资产阶级的代言人,卢梭似乎还沉浸在他那个“日内瓦共和国”的荣耀里,沉浸在构筑的乌托邦空想里,甚至沉浸在自我忏悔的心灵救赎中。

撒谎、偷窃,以及流浪漂泊,甚至成为贵妇人的情人,在卢梭的生命体系中,他无法摆脱的是自己的现状,而这种现状又让他感觉到耻辱,在沙龙里,贵族们和大资产阶级,过着造成人民贫困的豪华生活,而卢梭感到自己就是人民。男爵霍尔巴赫有一天问卢梭为什么对他那么冶淡,卢梭回答说:“你们太有钱了。这些富人没有人心。他们是虚伪的。”就如他在《忏悔录》里说的那样,他们构筑的等级,他们享受的生活,都是因为远离了自然,那些痛苦正是自己造成的,“有一些人完善化了或者变坏了,他们并获得了一些不属于原来天性的,好的或坏的性质,而另一些人则比较长期的停留在他们的原始状态。这就是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源。”而在1749年之前,这只是卢梭一种个人痛苦,而在那个夏季在文新尼城堡路上的偶遇,则打开了卢梭关于人类命运的思考之门。第戎科学院的征文题目写在“法国水星杂志”上:“科学和艺术的进步起了败坏风俗的作用,还是起了改善风俗的作用?”社会进入的标记是科学和艺术的发展,但是这种进步到底指向败坏风俗还是改善风俗?对于卢梭来说,进步带来的疑问正好是切入了自己对于社会的反思:“在读到这个题目的一剎那问,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而我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变成了另一个人,是因为卢梭开始站在高处,他俯瞰着人类,俯瞰着社会,俯瞰着变化,而一切的起点和终点就是那个叫“人”的动物:“我觉得人类的各种知识中最有用而又最不完备的,就是关于‘人’的知识。”这是卢梭在论文的“序”里表达的观点,在他看来,人类的知识更新和社会进入都将自己带向了一个“几乎不可认识的程度”,这是变质的自己,而这种变质是和原始状态背道而驰的,是和人与人之间本来的平等相悖的。卢梭认为,人类的不平等有两种,一是自然或者生理意义上的不平等,另一种则是精神上或者政治上的不平等,前一种不平等是“基于自然,由年龄、健康、体力以及智慧或心灵的性质的不同而产生的”,而后一种不平等是“起因于一种协议”,一种人们同意或者认可而设定的。而卢梭把对不平等的论述看成是一种“实验”,他的实验议题就是:“倘若让人类自然发展的话,究竟会变才成什么样子。”

自然发展,当然需要自然状态中的生理,卢梭设置了一个“野蛮人”的范式,而站在野蛮人对面的是文明人。在自然状态下,野蛮人的身体是他拥有“自己所认识的唯一工具”,他可以通过身体的不同用途完成在自然中的生存,他和野兽搏斗,他防御敌人,虽然有幼弱、衰老和各种疾病等天然缺陷,但是对于野蛮人来说,生病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自然,无人照看却别无指望。正是由于野蛮人的这种自然状态,所以他只是根据自己的本能进行取舍,这个禽兽是一致的,“他所认识的唯一需要就是食物、异性和休息;他所畏惧的唯一灾难就是疼痛和饥饿。”在卢梭看来,野蛮人具有的是身体的疼痛,而不是死亡,“因为对死亡的认识和恐怖,乃是人类脱离动物状态后最早的‘收获’之一。”也就是说,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类特有的恐惧,是对于欲望无法满足的恐惧。而在野蛮人那里,欲望或者等同于兽性,但是野蛮人的兽性是不会膨胀的,不会永不满足的,他没有所谓的恶,当然也不会有所谓的善,他具有人类的怜悯心,而这使得他在自然状态中代替了法律、风俗和道德,“而且这种情感还有一个优点,就是没有一个人企图抗拒它那温柔的声音”,这也是卢梭对于霍布斯“人天生是恶的,因为他没有任何善的观念;人是邪恶的,因为他不知美德为何物;人从不肯为同类服务,因为他不认为对同类负有这种义务”观点的反驳。

让·雅克·卢梭(1712年-1778年)

而与野蛮人的自然状态相比,人类脱离了自然也就逐渐脱离了简朴、单纯和孤独,在健康上求助于精良的医术,在悟性上有了自由行动代替了本能,甚至开始有了服从或者反抗的自由,而更为可怕的是,人在自我完善化的要求下,“借助于时间的作用使人类脱离了它会在其中度过安宁而淳朴的岁月的原始状态;正是这种能力,在各个时代中,使人显示出他的智慧和谬误、邪恶和美德,终于使他成为人类自己的和自然界的暴君,这对我们说来,就未免太可悲了。”正是因为我们需要自我完善,所以求知,而目的是享受,正是因为知识,我们充满了理性,我们有了死亡的恐惧感,我们中有衰弱的、胆小的、卑躬屈节的人,有安乐而萎靡的生活方式,有各式各样的欲望,“其实这些欲望乃是社会的产物,正因为有这些欲望才使法律成为必要的。”所以有了道德、法律、风俗,从而代替了自然状态下的怜悯心,那种自然的单调不见了,出现了“人民的情欲和任意行动而引起的那种突然的、继续不断的变化”,出现了违反自然状态的思考,使沉思变成变质的人的一种属性,而这种属性也使哲学出现,而使人与世隔绝的哲学在一个受难者面前会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要死就死吧,反正我很安全。”

理性带来的思考和哲学,欲望带来的道德和法律,这些人类自我完善化的过程却恰好使人从野蛮人阶段走到了现代人阶段,也将人类从自然状态中带向了不平等的状态,而这些所谓人类的智慧正是不平等的起源,但是这只是在生理上的发展,“我已经指明完善化能力、社会美德、以及自然人所能禀受的其它各种潜在能力,绝不能自己发展起来,而必须借助于许多外部原因的偶然会合。”而卢梭所说的“外部原因”正是他在“第二部”继续展开的关于形而上学和精神方面的不平等基础。

“谁第一个把一块土地圈起来并想到说:这是我的,而且找到一些头脑十分简单的人居然相信了他的话,谁就是文明社会的真正奠基者。”卢梭从私有观念的产生出发,指出土地上的霸占和分配形成了新的不平等。“土地的耕种必然会导致土地的分配,而私有一旦被承认,也必然会产生最初的公正规则。”人的自我完善是寻找自尊的感觉,人变成了那些能供人使用的动物的主人,也成为那些对人有害的动物的降灾者,这是人类对于自然状态的第一次灾变,这促使了家庭的形成和家庭的区分,从而出现了私有制,出现了争执和战斗。而在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中,正是由于人需要别人的注意,又开始注意别人,在公众的重视中走向不平等,也走向了邪恶。
“随着观念和感情的互相推动,精神和心灵的相互为用,人类便日益文明化。”这种文明化虽然脱离了原始状态的悠闲自在,但是在卢梭看来,却是个人完美化的最好阶段,人类的自尊心作用下可以使人持续地幸福,所以这是人世真正的青春,“人类生来就是为了永远停留在这样的状态”。但是这种个人完美化的追求却永远不会止步,在不断进步的情况下,它也无可避免地“引向人类的没落”。

“自然的不平等,不知不觉地随着‘关系’的不平等而展开了。因此,由于情况不同而发展起来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在效果上就更加显着,也更为持久,并且在同样的比例上开始影响着人们的命运。”尤其是土地制度上的私有制,使贫富差距拉大,“这样,因为最强者或最贫者把他们的力量或他们的需要视为一种对他人财产上的权利,而这种权利按照他们的看法就等于所有权,所以平等一被破坏,继之而来的就是最可怕的混乱。”富人的豪夺、穷人的抢劫以及一切人毫无节制的情欲,“扼杀了自然怜悯心和还很微弱的公正的声昔”,所以人在悭吝、贪婪和邪恶中,在最强者的权利和先占者的权利之间发生无穷尽的冲突中,人类的不平等最后变成了能以战斗和残杀。

当然这是社会没有约束的极端表现,而在人类的自我完善中,必然会产生规则,这个规则包括法律,包括制度,包括政府。在卢梭看来,社会和法律的起源就是“给弱者以新的桎梏,给富者以新的力量”,它消灭了天赋的自由,“把保障私有财产和承认不平等的法律永远确定下来,把巧取豪夺变成不可取消的权利”,而这样的结果,只能是少数野心家的利益,“驱使整个人类忍受劳苦、奴役和贫困”。而为了保卫自己的自由,不使自己受奴役,所以人民需要首领,需要制度,这是全部政治法的基础,而这样的基础造就的却是专制政治,也就产生了专制权力。在卢梭看来,政治法相对于自然法,是社会进入不平等的标志,而在人类社会中,不平等的三个阶段便出现了:“法律和私有财产权的设定是不平等的第一阶段;官职的设置是第二阶段;而第三阶段,也就是最末一个阶段,是合法的权力变成专制的权力。因此,富人和穷人的状态是为第一个时期所认可的;强者和弱者的状态是为第二个时期所认可的;主人和奴隶的状态是为第三个时期所认可的。”起源于自我完善化,终结于专制政治,在人类的文明化过程中,一个封闭的圆圈被划定。从自然状态的野蛮人,到私有制出现后的文明人,再到有专制政治的官员和人民,卢梭绘制了不平等的曲线图:“根据我的说明,我们可以断言,在自然状态中,不平等几乎是不存在的。由于人类能力的发展和人类智慧的进步,不平等才获得了它的力量并成长起来;由于私有制和法律的建立,不平等终于变得根深蒂固而成为合法的了。”

当人类的发展带动了事物的演进,但是这种演进的最后结果是权力代替了暴力,自然服从了法律,而那些强者为弱者服务,人民牺牲世纪幸福来换取安宁的“奇迹”只是一种空想,而从这个过程中来看,哲学家一直没有能力从中站出来,不管是人在自然状态下的非理性、无思考和无法律约束,还是在私有制和专制政治下的不平等,哲学似乎从来没有帮助人从危险中解救出来,当然哲学家也没有被人从床上拖起来。而对于卢梭来说,完成了从生理和形而上学构建的不平等路线图,依然只是为了建立他的乌托邦,“如果有谁能很好地解答下面的问题,我便觉得他配称为当代的亚里士多德和普林尼:为了达到认识自然人的目的,必须作什么样的实验呢?而在社会中,要用什么样的方法作这些实验昵?”认识自然在卢梭看来是成为当代亚里士多德和普林尼的基础,是成为哲学家的实验目的,所以他才会为了描写原始野蛮生活,竟独自一人躲到圣日尔曼森林里击思考,这是成为哲学家的实验,而这个像是完全脱离实际梦想就是卢梭式的乌托邦式。

而身为“日内瓦公民”,卢梭是希望建立一个自然人的王国,而这个王国需要的是“光荣、伟大、至高无上的执政者们”,所以他在1754年《献给日内瓦共和国》的文章中构建了他自己的那种平等思想,这是拥有最高智慧的国家:“可以把一个国家里的平等和不平等以最接近自然法则并最有利于社会的方式加以适当的调和,从而既能维护公共秩序又能保障个人幸福。”这是产生共同幸福的国家:“在那里主权者和人民只能有唯一的共同利益,因之政治机构的一切活动,永远都只是为了共同的幸福。”这是消除恐惧的国家:“它幸运地没有强大的力量,因之没有征服他国的野心,同时更幸运地由于它所处的地位也没有被别国征服的恐惧。”那里是有着完善法律的国家:“那里的人民很满意自己有权批准法律;他们可以根据首长们的提议集体地来决定最重要的公共事务;建立一些受人尊重的法庭;慎重地划分国家的省份和县份;每年选举公民中最能干、最正直的人员来掌管司法和治理国家。”

但是这样的”日内瓦共和国“对于卢梭来说也只是一个理想国,在这个时期,卢梭并不知道日内瓦共和国的真实性质。等他在《爱弥尔》发表之后,才对日内瓦共和国的政府认真地加以研究,那时他改变了看法,“他们作了专制权力的奴隶,他们毫无保障,仅仅二十五个专制者就可以任意处置他们。”这是理想国的坍塌,这是乌托邦的解构,对于卢梭来说,这仍是“一个孩子命令着老年人,一个傻子指导着聪明人,一小撮人拥有许多剩余的东西,而大量的饥民则缺乏生活必需品”的社会,违反自然法的现实,也使得孤独、单纯和充满忏悔意识的卢梭永远无法成为一个从床上拖起的哲学家。

 

汉语景教文典诠释

编号:B55·1980202·0423
作者:翁绍军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6年11月第一版
定价:10.30元
页数:215页

景教,在唐代传入我国,是东方基督教的一支,当时的13部经文迄今已有8部得以公布并被研究。翁绍军的这本文典诠释是汉语景教思想的第一批历史文献,虽然当时对中国社会没有产生足够的影响,景教传播最后也以失败而告终,但对于以儒家思想为正统的封建却文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本书所校释的经文包括:《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序听迷诗所经》、《一神论》、《宣元至本经》、《大圣道真归法赞》、《志玄安乐经》、《三咸蒙度赞》、《尊经》 。多篇》。


《汉语景教文典诠释》:一神亦两种二天下作也

使风雨时,天下静,人能理,物能清,存能昌,殁能乐,念生响应,情发自诚者,我景力能事之功用也。
——《序听迷诗所(词)经》

天下不仅风调雨顺,而且人们安居乐业,在“存能昌,殁能乐”的和谐世界中,一切的响应都归功于“景力能事之功用”。当这块唐建中二年太簇月七日矗立的碑上书写着景教的业绩,无疑也是景教在中国弘道而开创另一种文明的见证,实现了“惟道圣不弘,圣非道不大。道圣符契,天下文明”的要旨。但是,这“景力能事之功用”之后却是一种缺失:为什么景教在唐代盛期传入华土,在流行一百五年后会寂然消失,最后只留下这点滴的文献,其中的曲折,其中的旁落,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这是“建丰碑兮颂元吉”的碑文题目,就如其中的“流行”两个字所折射的目的意义,这一篇碑文就是关于景教在中国流行的颂文,这种颂文自然撇除了景教湮没的可能预言。从“太宗皇帝光华启运”到大秦国阿罗本载真经“望风律以驰艰险”,从贞观九祀至于长安,到宰臣房公玄龄宾迎入内,从“翻经书殿,问道禁闱”到造大秦寺度僧廿一人,从大秦国传来的景教终于在中土开始传播,“详其教旨,玄妙无为。观其元宗,生成立要。”而在其一百五十余年的流行中,的确创造了一种传奇,太宗时“翻经书殿,问道禁闱”,到高宗时则是“法流十道,国富元休,寺满百城”,玄宗时“送五圣写真,安置寺内”,肃宗时则“于灵武等五郡,重立景寺”,及至代宗时“锡天香以告成功,颁御馔以光景众”,德宗时“或仍其旧寺,或重广法堂,崇饰廓宇,如翠斯飞,更效景门,依人施利”……

这一种流行,甚至辉煌,的确实现了“道圣符契”的传播格局,也创造了“天下文明”的时代。至于景教之后的命运,《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当然也不会提及,但是景教流行得益于唐六代皇帝的保护,最后衰亡其实也和当时的统治者相关,武宗禁教成为中国宗教灾难性事件,但是在佛教、道教之后又开始了新生不同,景教几乎从此销声匿迹,“天下文明”反而变成了回首历史中的一声喟叹。考察景教之盛行到衰亡的转变过程,或者可以从两个人的细小切口入手,一个是《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中所提及的阿罗本,作为大秦国的上德,是他带着真经来到东土,在皇帝的支持下,开始了“翻经书殿”的工作。阿罗本是景教在中国传播的功臣,学界认为阿罗本及其徒众在中国译述的景教文典主要是两篇经文,即《序听迷诗所(诃)经》和《一神论》,这两篇被称为阿罗本文典;在《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中还有一个记述者,即“大秦寺僧景净述。秦尼斯坦教父、区主教兼长老亚当”,他是景教传教士,叙利亚人,教名亚当,也是景教碑碑文的作者,他在中晚唐时也留下两篇景教文典,一篇是《志玄安乐经》,另一篇《宣元至本经》,学界认为并非景净所译述,但其倾向可以列入景净的系列,所以两篇称为景净文典。

一个是初唐时来自大秦的上德,一个是中晚唐时的长老,一个是景教传播的初始者,一个则是记载景教流行碑文的作者,但是他们在景教历史中的特殊性,并不仅仅在于对不同文典的译述,而是在文典的译述中形成了完全不同的风格,而两种风格似乎正印证了景教的不同命运,也大致描绘了景教从流行到衰亡的内在轨迹。景教是东方基督教(拜占庭)中的一支,是早期派别“聂斯脱利教”在中国的称谓,为什么取名叫景教,按照学者佐伯好郎的解释,主要有四种可能,一是当时的弥施诃教徒称弥施诃是世之光,景字第一字义即光明之义;第二种说法是,景字通京,为日与京二字合成,而“京”有“大”之意,“景”则有大光明之义;第三,当时长安颇有属于佛教密宗特征的“大日教”的势力,景教欲借助这股势力,便用了有“大日”含义的“景”字;第四种说法,则是道教的主要经典有《黄帝内外景经》,命名景教,可以暗示景教和景经相似。不管何种说法,景教进入中国,得到皇帝的支持,在翻经书殿、问道禁闱中的确有着让景教发扬宏大的目的,也在深知正真、特令传授中实践着这个目的。

而其在一百五年后走向衰亡,从阿罗本文典和景净文典的对比中大致可以看出其变化的内在逻辑,从经文内容看,初唐的阿罗本文典注重于福音宣讲,其传述的教义偏重于基督教神学中诸如神论、宇宙论、人论、灵魂说和伦理学等内容。《序听迷诗所(诃)经》分两部分,前部叙述景教之教理,后部为耶稣行传,《序经》的福音宣讲,是圣经的最早汉译——“序听迷诗所(词)经”中的“序听”是“序聪”的误写,“序聪”二字并读为Jeso,即耶稣;而迷诗所中的“所”为“诃”的误写,“迷诗诃”为“弥赛亚”的音译,所以“序听迷诗所(词)经”就是“耶稣基督经”。有关耶稣的降生,景教对此却始终保持自身理性的判断。教祖聂斯脱利表示,他不反对人们用上帝之母的尊称,只要人们不把马利亚当作女神。这种态度,在《序经》中也看得出。经中说:“天尊当使凉风,向一童女,名为末艳,凉风即入末艳腹内,依天尊教,当即末艳怀身,为以天尊使凉风,伺童女边,无男夫怀任[孕]。”阿罗本把玛利亚翻译成“末艳”,后面又把耶稣翻译成“移鼠”,有着某种不敬,但是经文中没有给马利亚加上“圣母”的尊衔,而只是将她当作一般的童女,完全按照教祖聂斯脱利的教理,突出了童女生子这一神迹的社会效果,世间众人惊异于上帝的威力,从而“信心清净,回向善缘”。

同时,行文中基本上是圣经福音的宣讲,“见弱莫欺他人”,相当于《救主之道》第五章二节:“勿若待善人,勿恨恶真理,勿虐待贫穷人,勿为富人计而剥削穷人,这些都是地狱之道。”“如见贫儿,实莫回面。”此节相当于《救主之道》第五章二节:“看见了究人,不可回转面去。”“见人无衣,即与衣着。”此节相当于新约《雅各书》:“若是弟兄,或是姐妹,赤身露体,又缺了日用的饮食,你们中间有人对他们说:平平安安地去罢,愿你们穿得暖吃得饱;却不给他们身体所需用的,这有什么益处呢。”“割舍宛(怨)事。”此节相当于耶稣的“登山宝训”所说:“你仇敌饿了,就给他吃。”而阿罗本文典的《一神论》,更是成为传述基督教教义的哲学思想最为集中的一篇经文,它传述了一神而非多神的神学观、人由身体、魂魄、神识三部分组成的人论、万物由地、水、火、风以及神力所造的宇宙论。“万物见一神。一切万物,既是一神,一切所作若见;所作若见,所作之物,亦共见一神不别。以此故知一切万物,并是一神所作。可见者不可见者,并是一神所造。之时当今,现见一神所造之物,故能安天立地,至今不变。”《一神论》所提出的“万物见一神”、“一切万物并是一神所作”等观点,究其实质,是跟上述希伯来-希腊的宗教神学观一脉相承的;《一神论》喻第二中说,“若人无身不具足,人无魂魄,人亦不具足,人无神识,亦不具足。”这种人由身体、灵魂、精神(神识)三部分组成的人论主张也是从作为基督教思想基础的希腊哲学演生而来。”“一天论”第一云,“天下从四色物作,地水火风,神力作”这是景教有关万物构成的宇宙论主张。其中“神力作”是点睛之句,足以表明它跟古希腊宇宙论有着联通的关系,同时也足以使它跟佛家“四大”说划清界线。

而《一神论》的“世尊布施论”第三,则完全是耶稣布施的内容,“世尊曰:如有人布施时,勿对人布施,会须遣世尊知识,然始布施,若左手布施,勿令右手觉。若礼拜时,勿听外人眼见,外人知闻,会须一神自见,然始礼拜。”可以看见《马太福音》中“你施舍的时候,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做的;要叫你施舍的事行在暗中,你父在暗中察看,必然报答你。”的影子;“有财物不须放置地上,惑或)时坏劫,惑(或)时有贱盗将去,财物皆须向天堂上,必竟不坏不失。”这一节也是从《马太福音》衍化而来,“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窿偷。”所以“世尊布施论”集中地宣讲了《马太福音》登山宝训关于施舍、祷告、宽恕、真正的财富、勿虑衣食、勿论人、祈求、两条门路等部分,经文还宣讲耶稣三年六个月传道之后被钉十字架,有富人献新墓地,封石加印,派人守更,耶稣复活升天,经文最后讲到一神的神力,教示说,“人须向天堂,唯识一天尊。”人倘承事恶魔鬼,夜叉罗刹等偶像邪神,就要“堕向火地狱里。”

可以说,阿罗本文典基本忠实于基督教教理,或更确切地说是有着景教的本色。但是这种本色论在传入中国之后,也开始了一种混合,《序听迷诗所(词)经》中最突出的是关于“圣上”的说法,“众生若怕天尊,亦合怕惧圣上。圣上前身福私(利)。天尊补任,亦无自乃天尊耶!属自作圣上,一切众生,皆取圣上进止。”圣上是世间的天尊而已,所以它提出“一种先事天尊,第二事圣上,第三事父母”的观点,这种“圣上皆是神生”的帝王崇拜主义有着浓厚的“尊君”思想,其作用似乎是为了迎合当时的朝廷心理为使景教能顺利传教,但是其中的儒家思想杂糅,也影响了其原典性;另外,经文中还有“善有善福,恶有恶缘”的因果思想,这一切都可以看成是景教在入华之后的本土化适应。

但是,这却在无形之中制造了原典性和本土化之间的矛盾,甚至由于受佛教道教等思想的影响,其中出现了一些变了种的非基督教成分,《一神论》认为“故知天地、一神任力,不崩不坏”,但是同时认为一个天下,神作两种安排,好比肉身既合精神(神识),合灵魂,“魂魄(灵魂)神识是五荫所作”,其间的关系是,“魂魄种性,无肉眼不见,无肉手不作,无肉脚不行。譬如一与二两相须,日与火同一。性由此知,日中能出火,一物别性,日不燃自,自光而自明。”经文中说,“天下所见,独自无具足。天下无可见,独自亦具足。”世间中显现和不显现的都“具足”,所以天下有两种神理别,“一神作两种安置,一神亦两种二天下作也。”由此形成两个世间,两个世间便是此和必,“如彼天下须者,此间合作;此间若不合作,至彼亦不能作。一切功德,须此处作,不是彼处作。”

《一神论》中的“一神亦两种二天下作也”只是将一神分成肉身和灵魂“两种安排”,依然是一体的,但是这种两种世间的观点却注解了之后景净文典走向本土化之后的割裂。景净文典中的《宣元至本经》提出道的含义,“妙道生成万物,囊括百灵,大无不包,故为[万]物灵府也。”这“妙道”能包容万物,又是万物之心灵,成为虚玄妙通的宇宙本原,这具有非常浓厚的道家思想,在此基础上则提出了“信道”的要求,“信道可以驱除一切魔鬼,长生富贵,永免大江漂迷。”而《宣元本经》被认为是伪经,其中的“无元、无言,无道、无缘,妙有、非有。湛寂然吾”,完全是道家语录;而《志玄安乐经》不仅在体例上仿佛经的问答形式,假定景教本尊“天上一尊弥施诃”与“岑稳僧伽”的回答,教导人达于安乐的方法,而且通篇的观点具有浓厚的佛教思想,要达到安乐道,就必须实践“无欲无为,无德无证”的四胜法:无欲,就是“所谓内心,有所动欲,求代上事,作众恶缘,必须制伏,莫令辄起”,无为,就是“所谓外形,有所为造,非性命法,逐虚妄缘,必当舍弃,勿令亲近”,无德,则是“于诸功德,不乐名闻,常行大慈,广度众类,终不辞说,将为所能”,无证,是“于诸实,无所觉知,妄弄是非,泯齐德失,虽日自在,邈然虚空”。为什么要实践“四胜法”?“何以故,譬如空山,所有林木,数条散叶,布影垂阴,然此山林,不求乌兽,一切鸟兽,自求栖集;又如大海,所有水泉,广大无涯,深浚不测,然此海水,不求鳞介,—切鳞介,自住其中。”所以“无动无欲”才可以“不求不为”,不求不为才可以达于安乐,最后,从未在圣经中出现的“顶受欢喜,礼退奉行”讲经形式在类佛经的《志玄安乐经》中得以实现。

或者《宣元至本经》中的“道”、“妙道”、“奥道”属于基督教中的逻各斯范畴,或者《志玄安乐经》中的“无”和传道书的“虚空”一致,但是很明显,景净文典已经不仅仅是在体例上、术语上借用了佛道的形式,而是在思想上完全混合了佛道观念,这种从原典化到本土化传述的转向,也并非是为我所用的借鉴,而是以附庸为价值取向,尤其是在发展日趋成熟的佛教和道教思想中,这样的附庸和混合必然导致景教教义的逐渐湮没,最后走向了没落,一神之力终究在分化和中走向了属于景教的最后命运,“此间若不合作,至彼亦不能作”,而“景力能事之功用也”也在历史的缥缈回响中成为最后的安慰。

金刚经说什么

编号:B52·1971220·0418
作者:(台)南怀瑾
出版: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1993年1月第一版
定价:12.80元
页数:343页

将深奥复杂的佛学经典用通俗的方式翻译出来,是南怀瑾的一大贡献。这本《金刚经说什么》是南怀瑾于1980年在十方书院成立之后为学员们所讲的讲稿,书中对佛学的理论进行了简单的介绍,意在使学员们读懂。全书分32章。多篇》。


《金刚经说什么》: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佛说没有度人;度尽一切众生,他说没有一个众生是他度的,自性自度,个个都是佛,只要你平实地去做。
——《总结论》

上面坐着讲述的是南怀瑾,下面听着的是学佛之善男信女,上和下,说和听,构筑了一个场景,就如“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里,须菩提在发问,佛在说道,在问答之间形成了一个体系,在须菩提“恭敬而白佛言”,在“佛告须菩提”中,一切都是在言说中完成经义的解读,而面对文本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对于“金刚经说什么”的疑问之解答,南怀瑾之讲述也成为言说之一种,于此,那上座的说者如何在“不立文字”中阐述佛理?于此,那底下的大众,甚至文本的阅读者是不是只在“如是我闻”中接近那个般若智慧?

上和下,说和听,仿佛自动分开了智慧拥有者和追求智慧的众生,但或者这种形式意义的不平等关系才需要在金刚经的解说中消除“所住”,才能接近平等,佛说,“我应灭度一切众生。”却又说:“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应灭度”是有,却又成为“无有”,何以故?因为,“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有是无有,是非有,是非非有,一切到最后都成了话头的“如是,如是。”因为,“如来者。即诸法如义。”如是而如来,佛在佛堂,佛在庙里,佛在这里,佛在那里,佛在上面,佛在下面,“即诸法如义”。世间一切法,都是佛法。

“即诸法如义”指向的就是一种消除障碍和歧见的平等,“彼非众生,非不众生。”指向的是众生平等,但是如何达到如来说众生,只是“名众生”?如何在空性而自性中达到无我状态?南怀瑾说,要“善护念”,要“无所住”,要“不生法相”,要如如不动,才能领悟金刚经的要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一种般若智慧何以产生,何以抵达?首先就必须知道般若智慧的要义,从悟道、明心见性的实相般若,到智慧自动打开的境界般若,从以定力打开文字世界的文字般若,到诸多方便方法的方便般若,再到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的眷属般若,拥有五种般若组成的智慧才能大彻大悟而成佛,但是在成佛之路上,众生如何不是众生,有我何以无我?所住何以无所住?南怀瑾说,金刚经的最重要一点是:“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无为法而破除一切宗教的界限,既超越了宗教性,也包含了一切宗教性,而要达到无为法,就必须断舍离,也就是金刚经名字的意义:能断一切法,能破一切烦恼,能成就佛道的般若大智慧,脱离苦海.而登彼岸成就的经典。

但彼此其实就是此岸,“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要去求无上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要求无上的道心,要把不可得的过去心去掉,把没有来的未来心挡住,就在现在心,当下即是。在此岸,在当下,“你要认清楚才行,要先认清自己的心,才好修道。”就如金刚经开篇那句话,“一时”便是这个时候,也是那个时候,“一时”是无古今,也无未来,它是“如来”,是“如是”。要在此岸和当下中修道,其实必须有我,必须在有我中认清自己,必须在有我中自性自度,这便是须菩提对佛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他从座上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长老须菩提”提出的第一个问题里已经含有了一切宗教的修养方法,南怀瑾认为金刚经的重点就是三个字:善护念,如来“善护念”,就是念身、念受、念心、念法,而善男善女要达到佛的境界,就应该“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就是发无上正等正觉的心,但是须菩提的疑问也在这里:““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佛法修持的方法很多,但是不二法门是“止观”,就是要使一个人的思想专一,止住在一点上,这里提出的“住”不同于止,也不同于定,那时一种安详的状态,但是如何“住”?住是要降伏其心,但并不仅于此,佛说要降伏其心,要“如是住”,但是佛又对此进行了否定,“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一切众生,佛都会“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无余依涅槃是佛的境界,是非常彻底的,而罗汉的境界是“有余依涅槃”,佛说学佛的人第一个发愿使一切众生都成佛,都能够达到“我”的成就一样,“令人无余涅槃而灭度之”。但是佛又说,“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当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和寿者相,是“非菩萨”,也就是说,要完全离开这四相,才可以说是学佛的真正境界。

由此,佛从善护念开始讲如何住,首先就从般若的眷属的第一层面讲起,那就是布施,“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色是表色、无表色、极微色、极迥色,色就是地水火风四大,即我们的身体,佛提出“行于布施”,但要“不住”色布施、声香味触法布施,也就是说,要“不住于相”的如是布施,“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只有不住相布施,才可以让福德不可思量。佛在这里提出了修行要认识真正的佛法,就要无所住,真修到无所住,就是福德成就。为什么要不住于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因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所有相都是虚妄,只有让“诸相非相”,才能见如来。而反面的意思便是“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成佛有三身,法身、报身和化身,法身是本体,报身是现象,所谓不可以身相见如来,就是不要把现象当作本体,化身则是变化的千百亿形象,法、报、化三身,就是体、相、用,南怀瑾认为,金刚经大体上是着重在见法身,如何见到法身?就是悟道、见道,金刚经是般若的部分,所谓般若是侧重于证得实相般若,就是生命万有无始以来的本体,报身、化身则是属于境界般若,所以佛提出来,不可以身相见如来。

不可以身相见如来,是因为佛认为,“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凡所有相都是虚妄,所以要统统放下,这便是无法相,但是无法相也无非法相,因为执着于非法相也是着相,也是虚妄,“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真正学佛不应该着相,也不应该不着相。佛告知须菩提其中的道理,“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佛之说法就像渡过河的船一样,等真正过了河,何必还需要这船?一切真正的佛法到了最后,就要将其丢掉,何况非法?佛更进一步指出,佛所说义也无定法,“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也无定法,“何以故。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佛法不可说,亦不可取,因为说的都是影子,真正的佛法是说不出来的,既是非法,也是非非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无论是罗汉,还是菩萨,不管是你,还是我,对于道的了解,只是程度上不同而已。

“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其实消弭了佛与众生不可逾越的鸿沟,对于佛来说,“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他们不认为自己就是佛,就是圣人,佛法也是非佛法——当“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被提出,其实就指出了大乘佛法的要义,与大乘相对的是小乘,小乘是以自救自渡为目的,要达到四果罗汉的境界,就必须断掉见惑、思惑,只有将心中的魔障去除,只有解开八十八结使,才能修得阿罗汉果,但是这种修行,一方面是自渡,另一方面也是有所住,“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所以也无法进入大乘之道。由此,佛说:“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而要生清净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所住而生其心,便是一种开悟,南怀瑾说,禅宗六祖当初悟道时就是这一句话,而禅宗祖师还有一句话,“我眼本明,因师故瞎。”因为执着于师说,最后反而将自己的明眼弄下了,在这个意义上,金刚经提出的“应无所住”便是在禅宗的发展上建立了内在逻辑,佛也说,一切善男子和善女人,要在金刚经中“受持四句”,“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

究竟是那四句偈语,南怀瑾保留了自己的说法,佛说:“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这一本经,这四句偈,无疑就是佛的塔庙,这便是文字般若,但是经典之文本也并非要执着于文字,否则还是一种执着,还是一种相,所谓受持的经典,其实是心,是佛,是悟道的过程,只有心地本处是佛,便成为佛塔,一切天人、阿修罗,没有不皈依,不供养的,而佛法就是世间法,或者说世间法就是佛法,“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在南怀瑾看来,善护念念的是无住之定,是般若法门,是持菩萨大戒——戒什么?就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正是因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才能进入实相般若,“是实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实相而非相,“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实语而如语,“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如者如同实相般若,生命的本来毕竟清净,清净到无言语可说,就是如语,所以佛是如语者。

实相非相,实语如语,在肯定和否定中,或者肯定即否定的矛盾统一中,“我应灭度一切众生”便是“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这种矛盾同一性便是佛说“如是如是”,一种话头提供了无限空间,世间法都是佛法,佛处处在,处处有佛,“是故如来说一切法。皆是佛法。”所以在本体面前,一切都只不过是现象而已,“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众生众生者。如来说非众生。是名众生。”一切都是“名”,都是修饰,都是形容,非心而心,非具足色身而具足色身,非众生而众生,只有在“非”之中达到空性而无我,才能不断接近佛法,这种“如是如是”便是消除了一切阻隔和差异,“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所以要达到“无有高下”的平等境界,就必须断灭,必须无我,必须“成于忍”,南怀瑾认为,金刚经的一个突出特点便是“遮法”,它不告诉你肯定的东西,而是以否定的方式把方法遮挡起来,“他没有承认你,或肯定你哪一个才是对,要怎么样来肯定。一切法无我,到了这个境界,悬崖撒手自肯承当,要你自悟、自证、自肯。”而这种自悟、自证、自肯并非是小乘的自渡自救,而是必须“得成于忍”,“所以说菩萨要得无生法忍,才进入大乘的境界。”大乘境界就是般若境界,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那么所谓外道者,即非外道,是名外道;所谓魔鬼者,即非魔鬼,是名魔鬼;所谓我者即非我,是名我,一切无住、无著,所以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

从善护念到无所住,从无所住到“不生法相”,在否定的遮蔽中,留出了一个裂隙的存在,那个正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许只有在空性中自己去寻找,只有在“不取于相”中“如如不动”,于是,言说,文字,经典,偈语,都成了相,于是,连同佛法,连同无上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连同无上道心,连同般若,都成为了如是,如来,如语,于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美学(1-3)

编号:B82·1970918·0414
作者:(德)黑格尔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79年/1981年第一版
定价:59.80元
页数:1572页

在黑格尔庞杂的哲学体系中,《美学》三卷本着重研究了属于绝对精神的艺术哲学。“美就是理念的感性呈现”,这个对艺术美的著名定义成为黑格尔美学研究的出发点与归结点,这种辩证法也成为以后马克思主义的一大理论来源。黑格尔创造性地把艺术发展划分为象征型、古典型和浪漫型三个阶段。本书由朱光潜翻译。各卷内容分别为:第一卷,艺术美的概念与理想;第二卷,理想发展为各种特殊类型的艺术美;第三卷,各门艺术的体现。


《美学》:它就是绝对的心灵

现在就算结束了,我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美与真这种较高的,不可磨灭的理想的联系,把我们永远牢固地结合在一起。
——《第三章 诗》

从象征型艺术到古典型艺术再到浪漫型艺术,从浪漫型艺术的绘画到音乐再到诗歌,从诗歌的史诗到抒情诗再到戏剧体诗,从悲剧到正剧再到喜剧,从艺术谱系学一路走来的黑格尔终于走到了最后,当艺术终于把精神从有限世界的内容和形式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当绝对真理终于显现和寄托在感性形象里,为什么最后达到的终点还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似乎黑格尔放眼望去,美与真的联系,以及和我们牢固结合还没有成为一种理想,它还在某一条路上行走。

或者,黑格尔是用一种愿望来维持直到美学研究的终点才实现的这种理想,但是明显是带着遗憾的,他是在喜剧发展到了成熟阶段,才最后得出美学的科学研究已经最后完成了,所以很明显,当喜剧成为美学科学研究的终点,它其实还在行进,甚至直接导致了美作为“理念的感性现象”的同一性的瓦解,“喜剧把这种精神和物质的同一割裂开来了,于是要外现于现实世界的绝对真理就无法外现了”,正是这种割裂,使得现实中的一些目的和内容都变成了独立自由,它受偶然性和主体性的支配,也就破坏了体现绝对真理于有限现实的企图了——黑格尔的这种遗憾,其实体现了喜剧乃至诗或者就是浪漫型艺术的最后分裂,那么,喜剧为什么既是美学科学研究成熟的标志,又破坏了绝对真理与现实关照的同一?

这似乎和诗所具有的特性有关,诗作为浪漫型艺术之一种,在更高阶段里实现了精神与实在的统一,它比绘画和音乐更具有统一的整体性,“比起音乐和绘画来,诗不仅在更丰富的程度上能把主体的内心生活以及客观存在的特殊细节都统摄于内心生活的形式,而且能把广泛的个别细节和偶然属性都分别铺陈出来。”因为诗所特有的外在的客观因素就是内心中的观念和观感本身,它运用语言文字通过艺术的想象把观念传达出去,既不是把它表现为建筑的雕刻的绘画的形象,也不是使它变成音乐的音调——“诗的想象在内容上必须有独立的自觉的目的,把它表现成为从纯粹认识的兴趣来看是一种独立自足的完整的世界。”正是诗将思维的抽象普遍性和感觉的具体物质性结合成统一体,所以黑格尔认为,诗比任何其它艺术的创作方式都要更涉及艺术的普遍原则。

作为诗的最后阶段,戏剧体诗又因为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形成了最完美的整体,所以它是诗乃至一般艺术的最高层,它将史诗的客观原则和抒情诗的主体性原则完美统一起来,“戏剧把一种本身完整的动作情节表现为实在的,直接摆在眼前的,而这种动作既起源于发出动作的人物性格的内心生活,其结果又取决于有关的各种目的,个别人物和冲突所代表的实体性。”但是在区分戏剧体诗的种类时,黑格尔认为从戏剧动作作为对实际内心和外在世界的整体把握来看,悲剧突出的是对冲突及其解决的认识,由于悲剧人物坚持的是善良的意志和性格的片面性,所以遭到毁灭或被迫退出是他地命运,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悲剧的最后结局恰是主体所反对的事;而夹在悲剧和喜剧中间的正剧由于只是为了达到悲剧和喜剧的和解,它实际上是让两者从对立走向了孤立,甚至它的存在也缺少了重要性;但是在喜剧里,“无限安稳的主体性却占着优势”,也就是说,喜剧的主体是“单凭自己而且就在自己身上获得解决”,在笑声里能体会一种自信心和主体性的胜利——正因为喜剧让主体性原则第一次获得了奠定,所以它被黑格尔认为是美学成熟的标志。

主体性原则关涉的是绝对心灵,绝对心灵所指向的是绝对真理,只有使绝对真理展现现实的关照,并显现和寄托在感性形象上,才是艺术的终极意义。“这种真理的展现可以形成世界史的最美好的方面,也可以提供最珍贵的报酬,来酬劳追求真理的辛勤劳动。”但是主体性原则带来的一个后果则是现实的旨趣变得绝对自由了,它甚至被主体的偶然性所支配,在这个意义上,艺术本身就发生了解体,一方面转到纯然宗教性的表象上去了,另一方面则转到科学思维的散文上去了,而这些领域艺术在也无法越界去涉及了,于是,从象征型艺术到古典型艺术再到浪漫型艺术,从建筑、雕刻再到绘画、音乐和诗歌,从史诗、抒情诗到戏剧体诗,从悲剧、正剧再到喜剧,艺术走完了它的历程,最后只剩下黑格尔站在终点的喟叹。

不论是散文化的科学思维,还是宗教意义的表象,这些都不再属于艺术的范畴,或者说,艺术必然会走向自身的转折,而其实,艺术和宗教、哲学和科学之间存在着同一性,又具有特殊性,黑格尔把美学看成是美的艺术,也命名为艺术哲学,或者直接叫做“美的艺术的哲学”,就是和哲学宗教有着某种共性的东西——当它被命名艺术哲学,实际上就是把自然美排除出去而剩下了艺术美,黑格尔认为,只有心灵才是真实的,只有心灵才能涵盖一切,所以一切没只有在设计较高境界时并且只有由这较高境界产生出来的,才是真正美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自然美只是属于心灵的那种美的反映,它所反映的是一种不完全不完善的心态,所以只有心灵产生和再生的美,即艺术美,才是美的哲学的内容,而心灵之体现的自由性,使得美学和宗教、哲学处在同一境界,成为认识和表现神圣性、人类最深刻的旨趣和最深广的真理的一种方式和手段,而这也是它的最高职责。但是艺术也异于宗教和哲学,因为艺术是用感性形式表现最崇高的东西,只有使得最崇高的东西更接近自然现象,更接近我们的感觉和情感,才是真正美的。

所以,艺术的功用就在于使现象的真实意蕴从虚幻世界的外形和幻相之中解脱出来,使现象具有更高的由心灵产生的实在,由此黑格尔对美下得定义是: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什么是理念?黑格尔认为,要认识美本身,就必须深入理解美的理念,而理念就是概念和概念代表的实在的统一——概念包含着它的全部定性于观念性统一体和普遍性里,“观念性的统一体和普遍性组成了它所以有别于客观现实的主体性。”但是光有主体性还不能成为一种理念,概念必须通过自己的活动,使自己成为客观实在,也就是概念的实在,只有“出现于实在里面而且与这种实在结合成统一体的概念才是理念”。在这里,理念就是一个整体,它有着主体概念和客体概念,只有两者保持整体性并且在完满中达到统一,理念才是真实而且是全部的真实。而回到美的定义,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黑格尔在这个定义里其实设置了美的自由性,“无论就美的客观存在,还是就主体欣赏来说,美的概念都带有种自由和无限;正是由于这种自由和无限,美的领域才解脱了有限事物的相对性,上升到理念和真实的绝对境界。”

当美以理念作为研究的出发点,显然是不够的,还必须要以经验为出发点,只有将经验观点和理念观点相统一,才能形成形而上学普遍性和现实事物的特殊定性的统一,也才能把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作为对象,提升到心灵的意识面前,从而形成艺术表现力。艺术是由绝对理念本身生发出来,通过诉诸感官的形象这一形式达到自由统一的整体,这里就有三个决定因素,也就是三个要求:经过艺术表现的内容必须在本质上适宜于这种表现;艺术的内容本身不应该是抽象的,它应该像感性事物那样具体;感性形象是个别的单一的,但是本身却是完整的,“它在本质上是一个问题,一句向起反应的心弦所说的话,一种向情感和思想所发出的呼吁。”所以在这三个要求下,艺术必须在符合艺术概念的实际作品中达到自己的高度,就要取决于理念与形象的相互融合,按照科学的观点来说,艺术的内容和对象是艺术美的普遍的理念,也就是在一般意义上,艺术是一种理想——黑格尔直接就把符合理念本质而表现为具体形象的现实的理念叫做理想,这个理想就是“具体的理念显现于适合的具体形象”,就是真正的艺术作品,“只有真正具体的理念才能产生真正的形象,这两方面的符合就是理想。”

理念即使理想,这是一种显现于感性形象并表现为具体形象的现实的艺术作品,而在这普遍性之外,还有艺术美的概念所发展出的特殊部分,还有艺术美在感性形象上表现的个别化呈现——理想发展的特殊部分,黑格尔将其分为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和浪漫型艺术:在理念开始阶段,由于自身还不确定,或者虽有确定的形式而不真实,艺术创造的内容还只是一种图解的尝试,所以理念对形象的关系就只涉及一个抽象属性,这便是象征型艺术阶段;当象征型艺术的缺陷被克服了,完美理想的艺术创造和观照都出现了,也成为了实现了的事实,也就是作为心灵性的东西,显现为具体的人的形象,这便是古典型艺术阶段;心灵性的东西和具体的人的形象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它还在发展中统一性被破坏了,在破坏中进入到更自由的心灵生活中,也就是说,艺术的对象就是心灵的内在世界,艺术在这种神性的统一中走向了浪漫型艺术阶段。

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和浪漫型艺术,是理想发展的特殊部分,而在个别化呈现中,就形成了建筑,雕刻,绘画,音乐,诗歌等各门艺术的系统,它们以感性的特殊材料组成外在客观存在,对应于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和浪漫型艺术特殊类型,黑格尔借用宗教概念来阐述这些艺术类型和门类的特点:首先是把尘世的自然生命看做是有限的,而且是单独站在一边的,这就是象征型艺术,它的代表是建筑;其次,意识把神变成了它的对象,在对象里主体性和客体性被消除了,这便是古典型艺术的雕刻,雕刻就是让神自己走进了庙宇,“以个性的闪电似的光芒照耀着并且渗透到那无生气的物堆里,不再只是用对称的形式,而是用心灵本身的无限形式,把相应的身体性相集中起来而且表现出来。”然后,神本身变成了虔诚膜拜的存在,也就是说,建筑建起了庙宇,雕刻把神像刻好了放进了庙宇,在浪漫型艺术阶段,显现于感官的神直接面对信士群众,在这里,神变成了“进入到在主体意识中活着和显现着的神”,于是出现了绘画、音乐和诗歌——无论是从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和浪漫型艺术,还是从绘画到音乐再到诗歌,它们也呈现出主体的神性从低到高的渐进感:建筑是外在的艺术,雕刻是客观的艺术,绘画,音乐和诗,则变成了主体的艺术。

从外在的象征型艺术到客观的古典型艺术,再到主体的浪漫型艺术,很明显的一条内在轨迹是美的理念如何以理想方式表现为现实作品,如何发展或分化为独立的存在,“象征型艺术在摸索内在意义与外在形象的完满的统一,古典型艺术在把具有实体内容的个性表现为感性观照的对象之中,找到了这种统一,而浪漫型艺术在突出精神性之中又越出了这种统一。”实际上,黑格尔在建构这样的特殊部分和不同门类中,有着一种强烈的发展理念,绝对理念和外在现实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协调一致,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达到了理想状态,而是在不断地对立、消解、分裂和解体中展开的,甚至在每一种艺术形态内部,内容意义和表示它们形象之间也存在着从矛盾到协调一致的过程,只有这种“继续不断的斗争”,才在辩证中推动了艺术走向完美。

象征型艺术是艺术的开始,黑格尔甚至认为是“艺术前的艺术”,因为它本来应该表现于形象的那种理念是漫无边际的,是未受定性的,所以它无法从具体形象中找到定性的形式,无法恰当地表现出抽象的普遍的东西,于是在意义和表象之间形成的符号只是在暗示上具有普遍性意义,这种暗示性无法形成一种协调,它只是“艺术内容意义和所追求的象征表现形式之间的虽未分裂而在结合之中却仍有矛盾的那种带有神秘意味的不巩固的统一”,于是从不自觉的象征,到崇高的象征方式,再到自觉的象征,意义和形象之间一直存在着自在或自发的斗争,这种斗争形成了内容意义与它联系的感性形象之间的割裂,但是这种割裂却是有意识的割裂,“意义不只是就它本身而被意识到,而是明确地看作是要和用来表达它的那个外在形式区别开来的。”也只有在这样的割裂状态中,才能不自觉走向知觉,从而进入到古典型艺术阶段。

象征型艺术在内容意义和感性形象之间的斗争,为古典型艺术的出现创造了条件,当内容和适合适合内容的形象达到完整统一,便形成了自由的整体,这种符合美的概念的实际存在就是古典型艺术。古典型艺术让精神性因素有了外在的形式,而且在精神意义与自然形象的互相渗透中保持了艺术的独立自足性,这种自足性便形成了整体,形成了作品全体的概念。在古典型艺术里,斗争似乎不见了,变成了相互渗透,而其实,由于精神和自然形象之间想要形成一个整体,所以它们之间存在着的互相渗透也是一种动态的过程:精神的自由必须要否定单纯的自然性,然后从自然中退回到自己,并把自己提升到超越自然而且降伏自然的状态,只有这样才能在自然中开始统治,并进而把自然转化为一种能表达精神的外在存在,只有在动态的渗透中,古典型艺术才能在完满的对应中达到艺术理想。但是,在达到完满之后,古典艺术也无可避免走向了解体:“古典的神们本身已包含着他们衰亡的萌芽,等到他们所固有的这个缺点由艺术的进展而为意识所察觉的时候,神们自己的解体就带来了古典理想的解体。”——那神只是被雕刻成神像的存在,而神像的拟人性里主体性是缺乏的,“拟人就是把神当作个别的人来理解和表现。”

拟人的神只是具有人的外在形象,它无法真正触及绝对的心灵,于是在古典型艺术走向解体之后,精神离开了外在形象回到了精神本身,也就是说精神从自身获得了对象,它也在这种本身的统一中认识了自己,所以现在的美已经变成了精神的美,即自在自为的心灵世界作为本身无限的精神的主体性的美,精神要达到无限,就必须把有限的人格提升到绝对的人格,“精神必须是由完全实体性的东西渗透的,而且本着这种实体性的东西把自己作为知识和意志的主体表现出来。”于是浪漫型艺术便让绝对的内心生活这一内容具有了精神主体性这一形式,“它消融了一切彼此分化,一切自然过程及其出生、消亡和再现的轮回,以及一切精神存在的局限性,它把一切特殊的神分解在真纯的无限的自己与自己的统一体里。”人的形象和外在状态是神的显现,它可以去表现绝对:当心灵深处的东西不断扩大,它的基调便是音乐,而当结合到一定观念内容时,它则是抒情的,当精神和心灵通过其中每一个形象向精神和心灵说话时,它是抒情性的史诗和戏剧。

从绘画到音乐再到诗,浪漫型艺术是神的显现,是精神和心灵的高度协调,是外在感性和绝对真理的统一,但是艺术在这个阶段依然充满了斗争,尤其是当宗教成为浪漫型艺术的基本先行条件,但宗教已然成为感性现实中“散文性的现成事迹”,这种斗争在主体性具有神性意义上,也终于在完满统一中使得艺术概念走向了破裂,也使得艺术本身遭到了分裂和瓦解,尤其是发展到最高阶段的诗,“诗不仅在更丰富的程度上能把主体的内心生活以及客观存在的特殊细节都统摄于内心生活的形式,而且能把广泛的个别细节和偶然属性都分别铺陈出来。”主体的偶然性成为了绝对的自由,它在喜剧世界里从自己身上获得了笑声,在主体性的胜利中,外在的感性显现也逐渐消失,于是绝对真理便也成为了一种幻象,当然,自生自发的美的理念也就不复存在了,于是,在保持着美的理想中,在略带遗憾的感慨中,黑格尔永远停留在美的终点:“现在就算结束了……”

关于国家的哲学理论

编号:B84·1970907·0411
作者:(英)鲍桑葵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5年1月第一版
定价:13.00元
页数:326页

对于“国家”这样一种特殊的社会组织和意识形态的研究,鲍桑葵显然没有提出自己独立的见解,他在本书序言中所说的:只是要把思想家对国家的学说“最清楚地呈现出来”,从柏拉图得《理想国》开始,一直到19世纪的黑格尔的《权利哲学》,他归纳出国家的作用、性质以及其局限性。作为19世纪英国新黑格尔派的代表人物,鲍桑葵在书中强调个人的价值,主张发展个性的唯心主义观点。生的一个游戏。


《关于国家的哲学理论》:必须有一个立法者

 

作为一个道德观念,民族国家乃是一种信仰,或一个目标——可以说是一项使命,如果使用这个词不是太狭窄或太过分的话。
——《第十一章 作为道德观念的制度》

一种信仰,一个目标,指向的是一个理想的未来,是谁来实现这样的目标?是谁担负起这样的使命?是作为政治共同体的国家制度,还是在这个国家里的所有公民?当鲍桑葵抛出“民族国家”的时候,他其实所强调的是“现代民族国家”,现代所相对的是古代,当以道德的方式来界定现代民族国家的性质,其实他已经把一种政治共同体的国家概念变成了道德共同体的国家形式,其中有制度,更有精神,其中有观念,更有信仰,而每个人作为个体,也早已超出了为实现政治目的而拥有“自治权”的主体,所以,在国家的哲学理论面前,唯一核心的问题是:“是否要按照评价个人行为的道德标准来评价国家的行为。”

“作为一种观念的力量,它的力量要试过才能为人所知。”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预设,当“现代民族国家”成为一个明确的观念,在鲍桑葵看来,它是一部关于国家的形成历史,更是一种趋向于至善的信仰。从历史层面来说,他把希腊城邦制看成是古典政治哲学的起点,它提供了三种值得借鉴的模式:一是历史发展本身所成型的经验模式,第二种是经验所包含的精神模式,第三种,则是从经验到精神的阐释模式,无论哪种模式,鲍桑葵认为,最重要的是,希腊人提出了“自治权”的要求,也提出了“同等的政治权利”的需要,自治权是根据自己的法律来管理,同等的政治权利,则是平等的法律管理,希腊城邦时代虽然没有完全实现这两种目标,但是却为现代国家提供了一种历史视野,而这个历史视野其实也回答了信仰问题:“人类精神只有在一个精神的共同体中才能获得完美而高尚的生命。”

这就是一种关键的转换,国家不只是政治层面的共同体,它更是一种精神的共同体,所以她的目标是“获得完美而高尚的生命”,希腊政治哲学对于国家的阐述是“国家是自然的”,“国家比个人重要”,很明显,国家作为一个精神共同体,它在每个个体的生活和行动中表现出来,虽然各异,但是最后始终是一致的,“每一个体精神都必须以不同的方式充分表现自已的精神,以适应——实际上是促进——形成这个共同体的各种关系与功能;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一精神都是一面镜子,或者说是从各自特有的角度对整个社会的反映。”个体精神纳入整体精神,不仅在目的论上是一种哲学阐释,而且希腊城邦制所提出的国家需求,是从政治哲学的高度阐述的,也就契合了鲍桑葵在书中所强调的“关于国家的哲学理论”——也就是使得社会学的国家理论“哲学化”。

这是一个本质意义的哲学观的问题,鲍桑葵在第一章中就明确提出了他的哲学观和方法论:“用哲学观点探讨问题时,是把事物当作一个整体并且是为了它自身而进行研究的。”也就是说,哲学观所要探讨的“研究对象的总的整体印象”,它是一种真相,是全部特征,是“世界总行动”,其中包含着历史、解释、对原因和条件的分析,而目的是“有助于对所研究的某一实际整体的性质和性能作出明智的估计”,也就是说,它所注重的是自身的历史,自身的价值,自身的特性,鲍桑葵讲这种总体性归结为一句话:“估量它在世界上自我维持的性质与程度。”自我维持,就是抛弃“它是什么”和“为了它自身”的本体论和目的论,回归到它的方法论。而在国家理论中,当希腊城邦失去其独立地位,这种整体精神在某种程度上也解体了,也就是“自我维持”的模式破灭了,但是,在近代民族国家兴起之前,在人类生活和行动中,却维持着一种精神,那就是“具有道德理论、宗教神秘主义与神学或法理学的性质”的思想,正是这种思想,为近代民族国家的国家哲学理论找到了新的可能,“要恢复古希腊城邦传统公式的古老含义,并按照较大局面的要求加以发展,需要的正是由近代民族国家提供的经验模式。”

但是那种“具有道德理论、宗教神秘主义与神学或法理学的性质”的思想是含混的,鲍桑葵就是要在社会学理论中赋予哲学意义,实现“哲学化”,在他看来,孔德提出的的社会学或社会物理学,具有一定的现代特色,它是把人类社会纳入到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之中,它探索的是规律和原因,它提出的是科学的预言,所以社会学的核心意义是:对人类集合体起作用的规律和原因是什么?可预测的结果又如何?但是这种社会物理学的价值和危险并存,一方面它体现了自然科学的精确性,但是另一方面却走向了实证主义,也就是说,它必须根据以往的社会学观点来推测。在孔德之后的武林学、生物学、政治经济学、甚至法学,都把社会学变成了一种科学,其中有适者生存的进化论,有唯物主义方式阐释的因果论,也有以法律性概念造成的形式化。所有种种,都是把社会学当成了一种自然科学,而从整体出发、探究真理和普遍精神的哲学,是一种批判性的价值学说,是一种完善性的伦理观点,当它研究社会问题时,就是把社会看成是“具有一定程度的团结精神的人类本性”,也就是从价值和完善的观点来审视人类生活中的各种问题,“哲学赋予社会学新的意义,社会学使哲学增加活力。”

社会学的哲学化,很明显鲍桑葵开始了国家理论的道德阐述,只不过他从个体和整体的关系入手,首先提出了一种“公共意志”。在国家理论中,希腊城邦制时代没有完全实现的是“自治”,也就是个人的自治权问题,他把这种权利看成是“政治义务的悖论”,“例如说个人完全与社会合而为一,因而社会采取影响他的任何行动都不会错,那就完全是一个谬误的实例,而且可以公正地说,这乃是一种自称综合而实为混乱的思想。”自治是适用于个人精神的一种治理模式,当以“自我”为要求要达到自治的时候,那么与个人有矛盾的他人如何自治?更广泛意义上来说,当国家成为一个“用强制其他人的社会力量”时,需要自治的人如何忍受这种强制?“假定社会中的个人是联合一致的,那么,关于政治上自治的观念实施起来就确实困难重重。”所以鲍桑葵认为这是一种政治上不成熟的缺陷,而“仁慈的改革家”边沁甚至认为法律是一种必要的罪恶,政府则是罪恶的选择,他在阐明自治的悖论性质时,提出的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的原则”;穆勒认为,要认真保护个人的主要生活,要抵御社会力量的冲击,也就是说,用惩罚的办法干预纯粹的利己行为是侵犯自由;赫伯特·斯宾塞也指出,一个民族为了创造权利而成立政府,从而创造出它原来没有的各种权利,这种想法是很可笑的。

对于自治的悖论,鲍桑葵似乎走向一条折中主义的路子,“我们决不能认为自我事实上已被政府消灭;也决不应把政府看作一种软弱无力的反映,柔顺得可以适应实际的自我的一切怪诞行为。”也就是说,要为国家的统治寻找一种合理化甚至自愿的理由,使有血有肉的人有一种被统治的需要,而政府看起来是压制他,实际上是“使她发挥潜力的必不可少的因素”,这种折中,鲍桑葵用了一个“第一印象理论”来说明,“个人或社会——无论就哪一方面来说都行——都是我们根据第一印象所了解的那样。”第一印象标注的看起来是天生独立的状态,其实是一种善的本性,也就是不管个人还是社会,在本性意义上,他们的目的就是统一在一种精神中,而这种作为统一体的精神就是卢梭比喻的那个“使一个民族成为一个民族”的社会契约——“这种统一是理性法则、义务观念和人性本质的表现。”

鲍桑葵:国家是一个道德共同体

这就是公共意志。鲍桑葵认为,卢梭的政治理论提出了国家的“道德人”,这个道德人是一个公共人,是一个“共同的自我”,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公共人在使用公共意志时会让暴力正当化,就有可能会消灭“自我”,但是借用卢梭的“公共意志”,鲍桑葵把它朴素化,也就是说,公共意志的核心是人要追求有益的事物,“社会生活中蕴含公共意志,与个人生活中蕴含某种追求利益的意志一样。”因为有益,所以符合大家的意愿,正是这种有益论避开了主权者对暴力合理运用,而把它变成了“全体意志”,它是“个别意志”的总和,所以,“一项并不真正代表共同利益的法律对一个国家的国民没有约束力。”所以在全体意志下,鲍桑葵的真正目的是要如卢梭所说:“正因如此,才必须要有一个立法者。”

让公共意志实现共同利益,必须要有法的保障,“法律和制度之所以可能存在,只是因为人已经是它们越来越明确要求的那个样子了”,所以必须要有一个立法者,这是鲍桑葵的朴素要求,而所谓的共同利益,在鲍桑葵看来,就是一种“真实”意志,它是超越真实的自我或个性,而“扩展到我们平常个人存在之外的自我或生活”,而且在这个意义上,真实意志也是一种自由观,是“一种生活比另一种生活更能对整个自我产生影响”的自由选择,是“根据其每一种需要和全部需要的性质真正实现其愿望”的自由生活,也就是说,这种自由意味着自我完全处在正常状态。

“最充分的自由条件就是使我们最完满地处于正常状态的条件。”鲍桑葵从自治的悖论出发,在公共意志的转变中提出了共同利益,继而阐述了“真实意志”,而这种真实意志就是一种大我的自由,用打大我自由取代个人自治,完成了国家理论的道德阐述,而在哲学化的过程中,鲍桑葵又把它提升到“自由的精神”,并通过康德、费希特、黑格尔的国家理论,把国家最终归结为“理性的一个符号”:“国家是一个合理的概念的化身”,而这种“合理的概念”就借用黑格尔的“权利哲学”,变成了一种统一体,“现代国家是个凝结体,按照它的原则,一个民族的生活的全部因素都现在国家这个不可分割的统一体中。”

这个统一体不再是一种政治的共同体,而在哲学理论中成为了道德共同体,当国家制度成为精神的要素和道德观念,当“失去社会地位的人”成为促使他人行善的社会等级,当国家变成在对穷人进行照顾中实现自我修订,“作为道德观念的制度”就成为国家理论最哲学化的阐述,所以在鲍桑葵看来,国家始终是纯正的,无论代理人犯了什么罪,它的目的是为了公共利益的,也就是一种真实的意志;国家的存在是为了促进美好的生活,它不等同于代理人的行为,当然也不能像评价私人行为那样从道德上评价国家行为;国家的行为始终是公共行为,“它本身就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共同体,是一个完整的道德世界的捍卫者,而不是一个有组织的道德世界中的一个因素。”

总之,当国家在真实意志中,当国家体现大我的自由,它就是一个道德共同体,就是现代民族国家为之努力的目标和信仰,即使由于太多的个体直接参与而影响生活时,由于成为一个道德的共同体,它的连续性不会遭到破坏,“人的精神在得到社会的支持而增强后,会沿着排除各种矛盾,形成自己的世界,使自己达到统一的道路继续前进。”正是这种统一性,使得纯粹的暴力不见了,它在“理性的符号”中,消除了每个人身上的懒惰、无能和反叛,而这种从大我的自由返回到小我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治,“这就是自治的根源,而真实可靠的政治体制就是自治。”

对于国家理论的哲学化阐述,是要建立国家的理想化制度,“国家的目的无疑是美好的生活或精神的完美”,鲍桑葵就是为了这样一种目的在构筑国家的哲学理论,当然这一理论具有的现实意义是基于社会的不合理,在“第二版导言”中,鲍桑葵指出:“1919年国家理论的情况在国家与战争的基本关系这个问题上不过,我普遍存在着一种奇怪的思想矛盾。这种思想一方面想贬抑国家的个性和影响,一方面又想加强它的道德责任。但是,二者是分不开的,而且必然同时变化。”在矛盾中寻找出路,就是要使得国家不仅仅是一个政治共同体,而且要在善的真实意志中成为道德同一体,正是因为善,所以国家在某种意义上甚至也是一种庇护,“国家是最后的和绝对的调节力量,因而对每一个个人来说必然是独一无二的。”只是这种道德化的国家,这种信仰意义的国家,就是1919年的战争远去之后,它也可能只是一个乌托邦。

面向思的事情

编号:B82·1970907·0410
作者:(德)马丁·海德格尔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6年8月第一版
定价:4.70元
页数:88页

海德格尔的晦涩是现象学走向极致的表现,他陷在对词语的梳理与纠葛之中,“存在”、“有”等词语都是海德格尔“思”的一部分。“面向思的事情”是承接胡塞尔“面向事情本身”而言的,当哲学终结时,便是真正“思”的时候。海德格尔说:“思的任务就应该是:放弃以往的思想,而去规定思的事情。”这就是典型的现象学方法。本书收录海德格尔晚年三篇讲演稿及一次讨论的纪录稿。

易经图解

编号:B22·1970828·0406
作者:刘平
出版:文化艺术出版社
版本:1991年7月第一版
定价:5.90元
页数:286页

“易”即变动,缺乏定论与系统性的《易经》经过时间的流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永远存在阐述的空间,从这个意义上讲,刘平的“解”亦只是提供了一种说法,只不过,他的切入点是靠“图”来达到的。本书共四卷,择要介绍有关图谱45种。

词语

编号:B83·1970719·0401
作者:(法)萨特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89年5月第一版
定价:13.80元
页数:348页

这是一个忧郁、孤独、愤世疾俗的小孩,充满了神经质,他的偶像是沙皇时代的斯特罗戈夫,一个在命令中生存的人。这就是故事的开端,一种人生的开端,小孩开始活在自己的词语之中,在信仰中编织一种力量与思想。那个小孩后来就被称作“存在主义者”,用词语向世界贡献了《苍蝇》、《恶心》等著作,他就是萨特,把自己的一生裹在词语中,不断地读、写,不停地战斗的哲学家。


《词语》:一个孩子溜进了玻璃宫殿

我发现,纯文学中的给予者能够变成他自己的给予物,也就是成为纯粹的对象。偶然的事件把我变成了人,慷慨大度又把我变成了书,我能够把我的书信,我的意识浇筑成青铜字模;我能够用永不磨灭的碑文来取代我生活中的喧闹,以某种风格来取代我的肉体,以永恒来取代萎靡不振地向前流逝的时间;我能够对圣灵显示为言语的精华,我能够变成人类难以摆脱的顽念,最后,我还能成为我以外,他人以外,而且不在一切之内的什么别的东西。
——《下篇·写》

1963年4月22日,当让-保罗·萨特站在那一幢十三层楼上的时候,他以俯视的方式看见了自己生活的城市,看见了城市远处的山冈,看见了城市近处的坟地,不管是生命中象征希望的绿色,还是和死亡有关的坟地,在萨特看来,都在自己的脚下成为一种被命名的事物,就像1914年自己曾经在七层楼上看到的一切。五十年前的童年和五十年后的“今天”,对于萨特来说,其中变化了太多的东西,有爆发的战争,有参战的记忆,有文学的创作,以及一年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荣耀和对荣耀的拒绝,但是不管在时间内部变化了什么,在“我的嗜好是多么顽固”的世界面前,很多东西却在向着永恒的方向发展:“重新呼吸纯文学的稀薄空气,宇宙在我脚下下一层层地排列着,一切事物都在唯唯诺诺地乞求一个名称,赋予它们一个名称,这既是创造它们,又是获取它们。”

创造和获取的是纯粹的对象,是永恒的书和意识,是碑文、风格、信仰所命名的事物,是另一种时间、言语和信念,是另一个我——在我以外,在他人以外新的一个自己,“作为作者,主角当然仍是我,我把自己那些史诗般的梦幻全都投射到这个主角身上,然而我们又是两个人:他并不具有我的名字,我也只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来谈论他。”第三者,是转身而面向作者、主角看见的自己,在这三维意义上,创造和获取得到的是一个恶心的童话,新的神圣,新的宗教,新的成人,新的英雄。五十年后,依然的俯视,依然的命名,依然的写作,对于萨特来说,这种永恒是一种逃脱,也是一种进入,是一种自我的找寻,也是一种他人的发现。

而对于那个童年来说,萨特也几乎是用五十年后“今天”的目光来观望发生的一切,站在十七层的高楼俯视,站在笔耕不辍的写作世界里,萨特就是在时间的流动中看见了“一切之内的什么别的东西”,或者说,他仍然是以一个他者的身份看待自己经历的过去,自己回忆的童年,自己的所失和所得,“他人即地狱”,萨特似乎也是以存在主义的目光把自己命名为他者,在他人之中,自己便成为一个描述的对象,一个观望的对象,一个读者之中的作者,“我将写的是一部通过历史境遇来定义我自身的回忆录”,回忆录被放进历史的境遇里,五十年的内部事件也就在他者意义上变成了一个新的历史,而这个新的历史的意义就在于从个体的自我变成了被命名的他者,变成了历史里无法独立存在个我们,“在写部传记作品时,我不仅感兴趣于个别人生的独特含义,我还想绘出一代人的相当奇特的演变。”

一代人的奇特演变当然是从一个个体身上折射出历史之光的,而对于萨特来说,童年生活里的独特含义构筑了一个失去的世界,一段变异的生活,一种被动的体验。1904年出生是萨特生命意义上的一次偶然,让-巴蒂斯特,对于萨特来说,比这个陌生名字更陌生的是他的真实存在,在交趾支那患了热病而与安娜-玛丽结婚的他,却很快走向了死亡,“他匆匆忙忙就让她生了一个孩子——我,随后他便到死神那里去寻安身立命之地了。”他是父亲,但是对于萨特来说,这是这个陌生名字组成的一种抽象存在,而这种抽象必定带来一个完全偶然意义的我,“我的运气是我属于一个死者,这位死者只是洒下了几滴精液,这通常是一个孩子的代价。”

偶然的开始,却是生命必然的开始,所以在萨特的生命里,缺失父亲这样的命名对他来说也是不完整的,不完整的经历在萨特面前呈现出一种奇特性,一方面是不会有父亲存在的压迫感,“因为我没有受到权力这种梅毒的腐蚀:从未有人教我服从。”这是一种自由生活的开始,甚至死亡变成了“美德”,因为我可以在没有被占有的父子关系里“骄傲自大”,但是在我获得自由和“美德”的同时,另一条锁链却套在了母亲身上,“她被认为是有罪的:因为她冒冒失失地嫁给了一个短命的丈夫。”像一个被软禁的处女,母亲开始对一切唯命是从,而我在被母亲照顾中,也慢慢失去了完整的人格,“我没有超我。”而且,“我父亲的突然退隐留给我一种极不完整的‘恋母情结’:没有超我,这我赞同,但我同样没有进攻性。”

父亲之死,母亲之罪,在萨特的世界里,他者出现了,或者正是由于这样的他者存在,我变成了一个乖孩子,“我从来不哭,也很少笑,我并不吵闹。”生活在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世界里,萨特的他者其实还有着施韦泽家族这个巨大而难以摆脱的影响。一个游戏的孩子,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也是一个必须听话的孩子,我是被塑造成他者的,甚至在我身上还有着被创造的自我迷恋,“我因过于想去迷惑他人而把自己给忘了”,不是生活在自我世界里,不是在玩沙堆游戏、乱涂乱画中远离他者,而是我天生需要某种价值对我的命名——“那么至少必须有一个成年人对我的作品赞不绝口。幸运的是喝采声果然不绝于耳:无论他们在听我的絮叨还是赋格曲的艺术,他们无不带着那种表示欣赏与理解的调皮微笑。”

萨特:回忆录里的主角也是他者

这仿佛就是”超出我的年龄“的成长,而在这成长中,外祖父房间里的那些书便成为我寻找这一种价值的命名之物,“我的生活是从书开始的,它无疑也将以书结束。”书当然可以打开一个世界,书当然可以逃避一种现实,书当然可以创造一种价值。书是安娜给我将故事里出现的那些仙女们,书是彩色玻璃窗、拱扶垛、雕刻大门、赞美歌、木刻或石雕耶稣受难像组成的宗教沉思录,书是自然和诗意引向神圣的桥梁,书是我找到宗教而进入的神殿,书是“做一个士兵,为死者复仇”的梦想带来的英雄主义,而这些书无非是改变人生轨迹的他者,改变出生偶然性的机遇,而书里的一个个词语就像已渐渐武器,让我“向着人类的智慧发起猛烈的进攻”。

“我以自己的眼力把一些有毒的词语装入我的脑袋,这些词语远比我知道的更为丰富。”故事里的词语带来“难以忍受的苦痛”,甚至有一个生命的毁灭,但是吸引了词语,吸引了想象的影像,对于我来说,又形成了另一种危险,那就是所有的词语都在复活,复活而成为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从书中冒出的句子使我毛骨悚然:这是些真正的蜈蚣,它们满身的音节与字母在乱钻乱动,它们拖着二合元音,振动着双辅音,它们在欢唱,一边发着鼻音,其中还隔着停顿与叹息,它们夹带着许多我不认识的新词,它们沉醉于自身,专注于自己那些抑扬顿挫的音符而把我丢在一旁。”

这是双重的危险,一方面我孤独地生活在一个老人和两个女人中间,以一种成人的方式命名我,让我在学校注册念书,请来家庭教师,甚至母亲让我保持一个女孩的装饰,所有种种都是让我按照他们的方式进入某种成长的仪式里,必须听话,必须乖巧,“我的真实、我的性格、我的名字,它们无不操在成年人的手里。我学会了用他们的眼睛来看我自己。”而且还有对于宗教的态度,“我之所以走上不信宗教的道路,并非因为教条之间的冲突,而是因为外祖父母对宗教所抱的那种无所谓的态度。然而我还是信奉上帝的:我每天都穿着衬衣跪在床上,双手合并做着祷告,但我越来越少地想到上帝。”而那些书的发现似乎让萨特找到了自我,不论是浑身发出一股浆糊的味道的高乃依,还是身上长着雀斑似的小斑点福楼拜,或者是在所有的搁板上筑巢搭窝雨果,都在我的世界里打开了一个出口,我看《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苦难》,看《包法利夫人》,在阅读的自我成长中,实际上我在进行着一种成人化的努力,因为正是这种成人化可以抵抗长辈对我的命名,“我这个编造者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欺骗自己,哪怕是一分钟也好,忘掉以前的一切所作所为。家里的表演对我很有用处:人们称我为上天的礼,这当然是一句笑话,我也并非不知道,我极富怜悯心,容易洒下一把同情之泪,但心灵却很坚强。”但是这种欺骗性带来的不真实性,带来的成人化,在某种程度上让我变成了另一个他者,“我被判决要取悦于人,我赋予自己种种优雅的举止,可这种举止立刻象花一样枯萎了,我到处都表现出我那虚伪的天真纯朴和那种无所事事的骄傲自大,我时刻都在窥视着一次新的机会:我自以为把握了机会,于是便摆出一种姿态,我在其中又遇上了我本想逃避的那种不一致性。”

不管是对于神秘主义的向往,不管是“为死者复仇”的理想意义,不管是骄傲自大的说谎游戏,我在登上自己舞台的时候,我其实就是在用他人编织一个神话,我用勇武的行为取代仙境,我以英雄的身份抛弃了态度,我在另一个上帝里建造了虚无:“我过着两种生活,两种虚假的生活:在公开场合,我是一个骗子,是著名的查礼·施韦泽的有名的外孙;而当我独自一人时;我又在想象中陷入了怨天尤人的泥潭。我以隐名埋姓的虚假身份来纠正我的虚假的荣耀。”生命从偶然中降生,在他人命名中成长,而我终于在书的世界里看见了那些词语,那些可以自我命名里词语,“我知道,我在分娩,我将生出一个词语婴儿。在阅读中逃避大人,这是与他们交往的最佳方法”,而对于萨特来说,读只是第一步,当他真正走向写作那一步的时候,又将“他人即地狱”的世界引向更深的地方。

写作,是因为自己的外祖父的外孙,是为了假充大人,是为了装腔作势的仪式,但是当把词语视作事物的精髓,当用潦草的蝇头小字换回了物质“灰暗的坚固性”,当我完成了“为了一只蝴蝶”的第一篇小说,当我创造了一个故事里的主角,我开始为了自娱而写作。故事里的那个主角,写作的作者,读书的读者,三者的我对应着不同的世界,而我在这种“距离化”的书写纾解里,才看到了真正的他者,“我是从写作中诞生的,在写作之前,有的只是镜子的把戏,自我的第一篇小说诞生后,我已知道,一个孩子溜进了玻璃宫殿。我通过写作而存在,并由此摆脱了大人。”溜进了玻璃宫殿,尽管看上去透明,尽管可能被破碎,但是至少在一种自我陶醉里摆脱了大人的世界,“我成了一个纯洁派,我把文学与祈祷混在一起,并把文学变成了人类的祭品。”

变成了信仰,变成了宗教,变成了圣物,这是一种失去和变形之后的自我命名,我成了自己的上帝,我成了纯粹的自我,我成了永恒的存在,一切的东西都在我的读写中成为他者。而对于萨特来说,这种读写是一种自我成长的想象,实际上也是对于时代变迁的一种回应,1914年是萨特回忆录划上句话的年代,这一年战争的阴云已经重重地压了下来,而这正是萨特童年的最宝贵时间,所以当那本小说笔记本扔进废纸篓的时候,萨特仿佛真的站在了时代的高楼上,不是逃避,而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另一种命名:“我忘记了战争,也忘记了我的使命,当有人问我,‘你长大后将干什么?’我既和蔼又谦逊地回答说我将写作,不过我已经抛弃了对荣耀的幻想和那些精神的活动。正因为如此,1914年前后也许就是我童年最幸福的时候了。”

失去才能创造,“人们教我读圣史,读福音书和教理问答课本,但退却没有教给我如何信仰的方法,结果导致了混乱,而这种混乱又成为我特有的秩序。这其中有许多曲折,还有过巨大的转变,神圣脱离了天主教而坠落到了纯文学之中,于是作家登场了。”作家变成了萨特无法成为基督徒之后的代用品,“其唯一的使命即是获得拯救”,所以书是一种拯救,写作是一种拯救,命名也是一种拯救,“我是一个教士。作为一名战士,我要通过我的著作来拯救我;而作为一个神秘主义者,我又试图通过词语发出的使人不快的轻微声响来揭示存在的沉默;尤其是我把事物与它们的名称混为一谈了,这些就是信仰。”命名就是一切,不管是象征性的七层楼,还是五十年后的十三层楼,当俯视而看见一个世界的时候,就是一种阅读和书写,就是一种命名,而只有在这样一种命名之后,萨特才看见了一个完整的人,“他由一切人所构成,又顶得上一切人,而且任何人都可以与他相提并论。”

他人即地狱,而真实的、肉体的我之外,也都是他人,不管是作者还是主角,对于那个时代深陷在其中的人来说,抛弃了偶然性,走向自我的玻璃宫殿,无论如何还是一个他者,还是一个想象的上帝,还是一个虚构的英雄,“在这本我将自己整个地放进去的书里,我想解释,我为继续按照某种现存的美学形式从事写作,而同时又投身社会活动中去:我是如何……爆裂的。”五十年后的萨特在一个“爆裂”的世界里看见了玻璃的碎片,看见了存在的虚无,看见了地狱的压抑,看见了上帝的神圣,而这一切都是词语创造的世界,“写作的渴望包含了对生存的拒绝”。而这种活在词语世界里的拒绝让萨特以永恒的方式抗拒地狱的“他人”,一年之后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是萨特却抹除了那个被命名的自己:“……我拒绝荣誉称号,因为这会使人受到约束,而我一心只想做个自由人,一个作家应该真诚地做人。”

资本主义文化矛盾

编号:B86·1970719·0400
作者:(美)丹尼尔·贝尔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89年5月第一版
定价:14.50元
页数:359页

自称是“经济领域的社会主义者、政治上得自由主义者、文化上的保守主义者”的美国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想为自己“组合型”思想寻找“内在一致性”,而《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即体现了他的这种努力。丹尼尔·贝尔对马克思和马克斯·韦伯的体系进行继承,开创资本主义文化批评的又一领域。此书在对资本主义精神中的“禁欲苦行主义”和“贪婪攫取性”这两种先天病症进行分析后,提出了如何寻找后工业社会的新宗教,即“公众家庭”式的文化崇拜,这种怀旧式的构想不如说只是一种乌托邦。


《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崇拜就应运而生

今天,现代主义已经消耗殆尽。紧张消失了。创造的冲动也逐渐松懈下来。现代主义只剩下一只空碗。
       ——《导论:领域的断裂:主题绪言》

曾经是激进,曾经是叛逆,曾经是革命,曾经甚至是建立起来的新秩序,当和资产阶级的政治体系一起建立起来的社会和文化结构,在经历了资本主义发展之后,文化的那只碗里还剩下什么?当丹尼尔·贝尔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作为文化保守主义者的他,或者用那一点点的余光,试图从碗的边缘看见里面的内容,但是他是失望的,因为他看见的是空白——虚无、沉沦、享乐,以及崇拜,曾经和资本主义一起击败传统和封建力量的现代主义,完全以阉割的方式,重新命名了自我,它变成了“后什么现代,还主义”的后现代主义。

其实他并不是看见一只空碗,而是那应该盛装着激进、反叛、革命和秩序的碗,被另一种东西所取代:绘画回到了形象的描绘上,雕塑热衷于技巧、材料和利用传播手段打造的“概念”,戏剧死水一潭,小说专注于疯狂,大众文化成了“色请帮”控制的性和色情文学……“七十年代——我们被年代的标志绊住了手脚——文化激进主义本身已到穷途末路。”后现代主义的七十年代,文化保守主义者站立的七十年代,回望六十年代的文化情绪时,那只碗注定会以这样取代的方式改变时间的进程,所以在《一九七八年的再版前言》中,丹尼尔·伯尔无限愤怒地说:“假如说资本主义越来越正规程序化,那么现代主义则越变越琐碎无聊了。”因为现代主义已经完全成为了资产阶级自身不共戴天的敌人。

从共同力量变成“不共戴天的敌人”,欧文·豪说现代主义是一个“包蕴一切的否定词”,从文化的激情和反叛到文化的堕落和虚无,黛安娜·屈瑞林说现代主义者是“超出意识范围的冒险家”,而丹尼尔·伯尔尼却把现代主义在双重羁绊下的现状看成是一种“断裂”。丹尼尔·伯尔认为现代社会是一个复合体,它是由社会结构、政治和文化三个独立领域相加而成,三个领域各自拥有相互矛盾的轴心原则,掌管经济的是效益原则,决定政治运转的是平等原则,而引导文化的则是自我实现或自我满足原则,“我所坚持的三位一体立场既连贯又统一。首先,它通过最低经济收入原则使人人获得自尊和公民身分。其次,它基于任人唯贤原则承认个人成就带来的社会地位。最后,它强调历史与现实的连续性,并以此作为维护文明秩序的必要条件,去创建未来。”

这或者是一种理想的结构模式,似乎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也一直朝着这个理想模式的建构前进,社会体系依靠资本的持续积累进行扩大在投资,它造就了文化上的自我实现,也就是冲击感传统束缚和归属纽带中解脱出来,形成了主观意愿下的自我,而确立了自我控制规范和“延期报偿”原则下的品格构造,又形成了追求既定目标所需的严肃行为方式。这三个体系虽然各自独立,但是在一百五十年的西方社会发展中,却形成了紧张的冲突关系,而这种紧张关系最后演变成了一种对立,甚至造就了最后的断裂。“历史并非辩证体。”这是丹尼尔·伯尔提出的一个观点,而这个观点的下一步延伸就是:“社会不是统一的,而是分裂的。”

分裂是一种必然趋势?这只不过是因为丹尼尔·伯尔站在文化保守主义者的立场对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下的一种充满歧视的看法,在他看来,文化矛盾的产生归根结底在于打破了文化与社会结构呈现的统一性,古典文化通过它的理性和意志,在追求美德和谐时体现了自己的统一性;基督教文化在以天堂地狱观念复制社会等级秩序时寻求一致性,而现代社会的早期,资产阶级文化和社会结构在反对封建主义建立新秩序中维护着它的一体性。而现在,这种断裂开始打破了一直以来文化和社会结构的一致性,这种断裂在丹尼尔·伯尔看来,是因为文化越过了自己的界限,那只空着的碗不是少了东西,而是装进了本不属于资本主义文化的那些内容。

“传统的现代主义试图以美学对生活的证明来代替宗教或道德;不但创造艺术,还要真正成为艺术——仅仅这一点即为人超越自我的努力提供了意义。”这是那只碗应该盛装的东西,而现在,当艺术家对自我的追求超越了主客体的统一称为冒险者,当艺术追求创新成为“引路的先锋”而变成一个否定词,一切都开始颠覆了,这种完全颠覆传统的改变也变成了欧文·豪所说的“吓人的裂隙”——“横在传统的过去和遭受震荡的现在之间。”因为现代主义“存在于对流行方式的反叛之中,它是对正统秩序的永不减退的愤怒攻击”,于是文化变成了莱昂耐尔·屈瑞林所说的“敌对文化”。

而其实,分析资本主义的发展史,这种断裂并非是文化的独特景观,它更是三个体系从统一走向对立的一种写照。在丹尼尔·伯尔看来,资产阶级的世界观是理性至上,讲究实际,注重实效,但是资产阶级本身的特性,又使得他在开拓自由市场的时候,就注入了资产阶级体系发生崩溃的因子,引用V.W.布鲁克斯辛辣的评论:“清教徒的酒泼翻之后,酒香变成了超验主义,酒汁本身则变成了商业主义。”丹尼尔·伯尔把韦伯的禁欲苦行主义看成是资本主义的一个重要起源,新教伦理对于资本主义的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但是从苛刻的加尔文命定说开始,经过爱德华兹的美学启发,再到艾默生的超验主义,最后融入了“斯文传统”,新教伦理最后却沦为了社会达尔文主义为猖獗的个人主义和赚钱行为辩护的根据,本杰明·富兰克林靠自己赚钱,约翰.D.洛克菲勒说自己的钱来自上帝,他们把新教伦理变成了商业主义合理化的借口,变成了制约小城镇生活的法则,而之后的那些青年知识分子则在攻击清教徒传统及其乖戾的生活方式时,鼓吹享乐主义,鼓吹放荡不羁的生活,鼓吹游戏人生的道德观,而正是这种改变,使得资本主义又归因于另一个起源:韦尔纳·桑姆巴特长期遭到忽视的著作中阐述的中心命题:贪婪攫取性。

丹尼尔·伯尔:文化保守主义是一种信仰

当在政治哲学中“公司阶级”主动让位,当自由主义作为意识形态统治文化领域,当新教教义和伦理变成讲究体面的小城镇心理,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便开始显露,丹尼尔·伯尔把这种文化矛盾归结三点:严肃艺术家所培育的现代主义、“文化大众”所表现的种种乏味形式的制度化、市场体系所促成的享乐主义生活方式。这三种矛盾表现方式共同形成了“文化言路的断裂”,也就是说文化本身的聚合力消散,文化提供的终极意义被颠覆。丹尼尔·伯尔认为,自文艺复兴以来,西方所坚持的理性组织起了时间和空间统一的宇宙观,但是当现代主义用感性的自我突破了道德界限,它变成了引路先锋,变成了超越社会结构的特殊存在,而反理性的最大后果是艺术家和审美经验之间的关系分崩离析:在数字、自我、意识和未来的定向组成的感觉革命中,直接、冲击、轰动和同步的现代感具有了特殊的地位;文化经验的多样性、缺乏中心的存在感、视觉文化的泛滥,使得理性宇宙观产生破裂;角色和人、角色和象征、词汇从隐喻转向数学,导致了文化的进一步分裂,而这一切造成了美学、社会学和心理的“距离的销蚀”,“对人类来说,对思想组织来说,不存在界限,不存在经验和判断的指令原则。”也就意味着文艺复兴以来建立起来的时间和空间统一的宇宙观彻底被颠覆,“我们的祖先有过一个宗教的归宿,这一归宿给了他们根基,不管他们求彷徨到多远。根基被斩断的个人只能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文化漂泊者。”

所以在文化领域,到了六十年代便出现了那只再也看不到激情、反叛、革命和新秩序的空碗:六十年代的文化情绪热衷于暴力和残忍,沉溺于性反常,渴望大吵大闹,对批评持怀疑的态度,把感觉融合在一起制造“天才民主化”……如此种种,而其核心则是一种“唯我独尊”的观念,“每个人都变成了他自己的艺术家。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一切客观判断的概念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这是疯狂的自我,这是意志的自我,这是享受的自我,这是欲望的自我——当资本主义的需求变成了欲求,就变成了纯生理意义的叫喊——这个“唯我独尊”的世界,丹尼尔·伯尔甚至在卢梭身上就听到了,“我要做一件绝无前例的事情,……只有我是这样的人!我深知自己的内心。”《忏悔录》里的那个“我”成为资本主义文化矛盾最先的宣言。

但其实,丹尼尔·伯尔把现代主义的症结归结为自我,就是认为文化的界限被搞乱了,当文化由身份来确定,那个社会结构中的意义系统就变成了自我和世界的对话,而在这个对话中,缺少了理性,缺少了道德,就产生了某种“越界性”。而界限之说,就是丹尼尔·伯尔所要牢牢把握住的保守主义者的底线:“我在文化领域里是保守主义者,因为我崇敬传统,相信对艺术作品的好坏应作出合理鉴定,还认为有必要在判断经验、艺术和教育价值方面,坚持依赖权威的原则。”不管是经验还是权威,其内核就是信仰:“现代主义的真正问题是信仰问题。用不时兴的语言来说,它就是一种精神危机,因为这种新生的稳定意识本身充满了空幻,而旧的信念又不复存在了。”所以为了解决六十年代出现的“空碗”问题,丹尼尔·伯尔又往里面加入了救赎的内容,而把民族的集体良知中引入注目的东西“汇集到一个强大容器里的手段”便是宗教。

丹尼尔·伯尔把社会看成是一个意义系统,就是为了在自己和世界的联系中规定一种目的,“它们或像神话和仪式那样,解释了共同经验的特点,或通过人的魔法或技术力量来改造自然。”他把社会分成三个阶段,一种是前工业社会,它的意义系统目的是对付自然,在工业社会对付夫人是技术世界,在后宫也社会则是处理人际关系,而在不同的阶段,宗教作为与终极价值有关的意识形态,是一种“共有的道德秩序的根据”,这种共有的道德秩序不带有任何功利性质,它用神圣感建立宇宙观,但是最主要的是,它强调的是界限,也就是说,宗教把道德规范强加给文化,文化中的审美冲动应该服从道德行为。宗教是那一只文化大碗应该盛着的东西,但是当现代主义打破了界限,以“美学自治”的方式接管文化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种虚无:道德被解构,经验被解构,在“帝王般的自我”中表现一切,允许一切,同时也去除了所有权威和合法性,于是那只碗真的再也看不到合理的内容了。

不是看不到,是越界而盛下了不该属于文化意义体系的东西,所以丹尼尔·伯尔认为,这一种反理性、反权威的文化情绪就是崇拜,“凡是宗教失败的地方,崇拜就应运而生。”崇拜是世俗化,崇拜是亵渎,所以对于后宫也社会的文化矛盾,丹尼尔·伯尔所用的修复手段就是宗教:“宗教就是对超越的瞬间的醒悟,就是脱离过去——人必从那里来(也必定回到那里去)——趋向一种将自我看作是道德它体现的新观念,并自由地接受过去(而不单单是由过去来造就),返回传统,以便保持道德意义上的连续性。”力图回复韦伯所说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力图在理性意义上建立秩序,力图寻找人存在的神圣感,这便是丹尼尔·伯尔的建构思想。但显然,这种复旧思想是文化保守主义,他把宗教的回归看成是合成的力量,但是显然对于后现代主义的伦理并没有提出切合现实的意义系统,它所强调的信仰、道德,无非为了维护界限,维护秩序,维护保守主义的传统,“现代社会的问题就是放纵本身走过了头,到了没有界限的地步。”

现代主义曾经是一种颠覆旧传统的力量,而在所谓的后现代主义中,它变成了赤裸裸的自我,变成了反理性的工具,但并不是一种亵渎,“三个浮士德”中,并不是那个“献身于实际工作”的浮士德是新教伦理的体现,而是在思考困境寻求自我实现的浮士德、沉溺自我放荡的浮士德之后的曲折转变和升华中,才能迎来最后的最后胜利,世俗化也不是亵渎,甚至享乐主义也并非是文化的沉沦,它在某种意义上以解构的方式向资本主义的沉珂发起攻击。而丹尼尔·伯尔似乎只把问题归结为文化的越界,“假如世俗的意义系统已被证明是虚幻,那么人依靠什么来把握现实呢?我在此提出一个冒险的答案——即西方社会将重新向某种宗教观念回归。”而以单一的宗教救赎方式修复文化的断裂,以返回传统的方式“保持道德意义上的连续性”,在不适合时代,不适合文化需求的今天,实际上也产生了新的断裂,尼采的那句“上帝已死”,并不仅仅是宗教意义的救赎者的覆灭,它是对旧理性进行否定的激情,是让旧秩序颠覆的革命宣言,是对旧道德进行清除的口号,就像伍尔夫所说:“一九一〇年十二逢月前后,人类的本质一举改变了。”

判断力批判(上、下)

编号:B36·1970719·0399
作者:(德)康德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64年1月第一版
定价:15.40元
页数:387页

“介于悟性与理性之间,是判断力。”康德以独特的见解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批判体系”,即以《实践理性批判》、《纯粹理性批判》和《判断力批判》三本著作为代表的“批判哲学”。《判断力批判》作为最后一部,是一部关于审美判断的著作,包括主观的审美判断和客观的目的论的判断,也就是此书得上卷和下卷。上卷由宗白华翻译,下卷由韦卓民翻译。

古兰经

编号:B54·1970719·0398
作者:
出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版本:1996年8月第一版
定价:25.00元
页数:519页

在世界三大宗教典籍中,《古兰经》比《圣经》和佛经的影响力要小得多,对它进行翻译与研究也单薄许多,从另一个意义上讲,《古兰经》的权威性也比不上另两部典籍,在汉译著作中,就有6部之多。此书由马坚翻译,共114章,反映了古阿拉伯人的历史、思想与文化。


《古兰经》: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

你们怎么不信真主呢?你们原是死的,而他以生命赋予你们,然后使你们死亡,然后使你们复活;然后你们要归他。
        ——《第二章  黄牛(百格勒)》

这是真主所设定的完整道路,这是信道的救赎之路:从死到生,是人的生命的被赋予,这是身体的活着,而从生命之死到最后的复活,则是信道的觉悟,是生命的重生,而一切的归结点是归顺真主,崇拜真主,“信道而且行善者,是乐园的居民,他们将永居其中。”只有虔诚地喊出那一句“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也就脱离了身体的生死,脱离了世俗的纠缠,而成为不入迷途的人,成为走上正道的人。

真主是世界的创造者,是对于万事的全能者,是拥有天地国权,而且出他外绝无应收崇拜的:“他是永生不灭的,是维护万物的;瞌睡不能侵犯他,睡眠不能克服他;天地万物都是他的;不经他的许可,谁能在他那里替人说情呢?他知道他们面前的事,和他们身后的事;除他所启示外,他们绝不能窥测他的玄妙;他的知觉,包罗天地。大地的维持,不能使他疲倦。他确是至尊的,确是至大的。”当然,首先是创造生命,创造世界,他先凭真理而创造天地,“超乎他们所用以配他的”,然后用精液创造了人,“先用泥土,继用一小滴精液,继用一块凝血,继用完整的和不完整的肉团,以便我对你们阐明(道理)。我使我所意欲的(胎儿)在子宫里安居一个定期,然后,我使你们出生为婴儿,然后(我让你们活着),以便你们达到成年。你们中有夭折的;有复返于最劣的年纪的,以便他在有知识之后,什么也不知道。你看大地是不毛的,当我使雨水降于大地的时候,它就活动和膨胀,而且生出各种美丽的植物。”然后创造了牲畜,“你们可以其毛和皮御寒,可以其乳和肉充饥,还有许多益处。”创造天地,分开了昼夜,塑造了人,所以一切都属于真主,都是真主赋予世界以生命,所以,即使一切最后归于毁灭,“惟有你的主的本体,具有尊严与大德者,将永恒存在。”

永恒的道,永恒的神,当天地和人出现,便有了各种约言和制度。只有信道的人可以履行各种约言,可以吃一切牲畜,一切佳美的食物,“曾受天经者的食物,对于你们是合法的;你们的食物,对于他们也是合法的。”“但受戒期间,或在禁地境内,不要猎取飞禽走兽。真主必定判决他所欲判决的。”信道的人需要礼拜,“你们洗脸和手,洗至于两肘,当摩头,当洗脚,洗至两踝。如们是不洁的,你们就当洗周身。如果你们害病或旅行,从厕所来,或与妇女交接,而得不到水,你们就当趋向地面,而用一部分土摩脸和手。”凡此种种,有允许的,也有禁止的,比如,“你们不要亵渎真主的标识和禁月,不要侵犯作牺牲用的牲畜,不要破坏那些牲畜的项圈,不要伤害朝觐禁寺以求主的恩惠和喜悦的人。”比如在受戒期间,活在禁地境内,不要宰杀所获的飞禽走兽,也禁止“你们吃自死物、血液、猪肉,以及诵非真主之名而屠宰者”。不能饮酒,不能赌博,不能拜像,不能秋千,因为这些都是秽行,是恶魔的行为,“故当远离,以便你们成功”。

而在制度上,也规定了基本义务,比如属于个人对安拉的敬拜仪式,如净仪、礼拜、斋戒和朝觐。为缓和社会贫富对立和维护穆斯林集体利益,对财产占有者规定有一定的疏捐制度,如天课。为保卫伊斯兰社会的安稳及其发展而对穆斯林集体规定的疏捐献身的兵役制度。在财产上,规定“你们不要借诈术而侵蚀别人的财产,惟借双方同意的交易而获得的除外”。在孤儿的财产处置上,规定:“男子(孤儿)得享受父母和至亲所遗财产的一部分,女子也得享受父母和至亲所遗财产的一部分,无论他们所遗财产多寡,各人应得法定的部分。”而对于用侵吞孤儿的财产的人,“只是把火吞在自己的肚腹里,他们将入在烈火之中”。而在遗嘱继承法中,规定死者的父母及亲属(包括子女、弟兄和姐妹)和具有结盟关系的人均有继承其财产的权利,但女子原则上只能获得男子应得分额的一半。如遗孤多,按规定递次增减遗产的分配,必须在执行死者的遗嘱偿还债务之后进行。

对于男女的婚姻,一方面提出“男子比妇女高一级”,因为男人是维护妇女的,所以“真主使他们比她们更优越”,这种优越表现在:“贤淑的女子是服从的,是借真主的祜佑而保守隐微的。你们怕她们执拗的妇女,你们以劝诫她们,可以和她们同床异被,可以打她们。如果她们服从你们,那末,你们不要再想法欺负她们。真主确是至尊的,确是至大的。”而另一方面也提出了婚姻上的同等性,“顺服的男女、信道的男女、服从的男女、诚实的男女、坚忍的男女、恭敬的男女、好施的男女、斋戒的男女、保守贞操的男女、常念真主的男女,真主已为他们预备了赦宥和重大的报酬。”而男人凭借着自己的财产和妇女结合,妇女是必须贞洁的,不可淫荡的,而对于自己的妻子,则要求保护起来:“先知啊!你应当对你的妻子、你的女儿和信士们的妇女说:‘教她们用她们的外衣蒙着自己的身体。’这样做最容易使恶人认识她们,而不侵犯她们。真主是至赦的,是至慈的。”

“真主的约言,不是任何人所能能变更的。”而在众人之中,却有着善恶之分,有着不信道者,甚至是伪信者,所以对于两种不一样的人,就便有了救赎和惩罚两种方式。“谁赞助善事,谁得一份善报;谁赞助恶事,谁受一份恶报。真主对于万事是全能的。”那些迷误的人,那些为恶魔而战的人,那些说谎的人,那些自欺的人、心理有病的人、作恶者、愚人,他们是聋的,是哑的,是瞎的,所以他们执迷不悟。所以真主对于这些不信道的人,要使他们“将来必受火刑”。而那些“先信道,后叛道,再信道,再叛道,而叛逆日增的人”,真主也不会赦宥他们,也不会指引他们任何道路。对于伪信者而言,他们的归宿只有一个:“他们将受痛苦的刑罚。”

为什么不信道,为什么要成为伪信者?因为他们被恶魔所控制,他们以物配主,当恶魔用欺骗的手段使阿丹和妻子在果园里堕落,“他们俩的阴部便对自己现露出来了,他俩就用乐园里的树叶遮盖自己的阴部。”但是主却说:“你们将在大地上生活,将在大地上死亡,将从地下被出来。”按照真主的比喻,“一句良言,好比一棵优良的树,其根柢深固的,其枝条高耸入云,凭主的许可,按时结果。”而依据恶言,就是一棵恶劣的树,“从大地上被连根拔去,绝没有一点安定。”最后的归宿必是那痛苦的火狱。

“我为每个民族制定一种供献的仪式,以便他们记念真主之名而屠宰他所赐他们的牲畜。你们的神明是独一的神明,故你们应当只归顺他。你应当以喜讯传示谦恭者。”所以当信道和不信道,当信道和信伪道成为一种宗族的信仰分歧的时候,也就开始了真主对于各分歧支派的归顺。当穆萨的宗族在他离别之后,以他们的首饰铸成一头牛犊的时候,这种奉牛犊为神灵的人也是违背着信仰,“他们以它为神灵,他们是不义者。(奉牛犊为神灵的人,必受他们主的谴怒,在今世必受凌辱。”而以色列的领袖法老当污蔑穆萨的迹象是魔术的时候,随后的命运便是淹死在大海之上,“在他们以前逝去的民族,有努哈的宗族,阿德人和赛莫德人,易卜拉欣的宗族,麦德彦的居民和被倾覆的城市的居民,难道那些人的消息没有来临他们吗?那些人的使者曾昭示他们许多明证,故真主不致于亏枉他们,但他们是自欺的。”这些宗族在真主的感召下形成统一的信仰,形成统一的制度,而这些制度也造就了一个民族真正的团结,“他们分成了若干教派,各派都要归于我。”

所以对于这些宗族的归顺,使者的作用就显得非常重要。努哈曾经奉到的启示说:“你的宗族中除已归信者外,绝不会再有人归信你,故你不要为他们的行为而悲伤。你应当在我的监督下,依我的启示而造船。你不要为不义的人们而祈祷我,他们必定要被淹死。”但是努哈的儿子却与不信道的人们在一起。当努哈叫儿子进船的时候,儿子却说:“我要到一座山上去躲避洪水。”当最后儿子因为违背启示,波涛终于隔开了他们俩,他就被淹死了。所以努哈祈祷他的主说:“我的主啊!我的儿子确是我的家属,你的诺言是真实的,你是最公正的判决者。”而主对他说:“努哈啊!他的确不是你的家属,他是作恶的,你不要向我祈求你所不知道的事情。我劝你不要自居于愚人之列。”为了传道,真主给每个民族派出一个使者,穆萨和哈伦拥有者证据和光明,易卜拉欣拥有正直,易司哈格、叶尔孤卜成为善人,鲁特拥有智慧和学识,还有达五德和素莱曼,还有艾优卜,还有左农、宰凯里雅……

“使者啊!你当传达你的主所降示你的全部经典。不做这件事,那末,你就是没有传达他的使命。真主将保佑你免遭众人的杀害。真主必定不引导不信道的民众。”对于使者来说,他们必定握着那一部经典,这便是“天经”《古兰经》:“大地上的动物,没有一个不是由真主担负其给养的,没有一个不是真主知道其住所和贮藏处的。一切事物都记载在一本明确的天经中。”这部天经“必引导人于至正之道,并预告行善的信士,他们将要享受最大的报酬”。 这部天经是全世界的主所启示的,“那忠实的精神把它降示在你的心上,以便你警告众人,以明白的阿拉伯语”。“我确已把它降示成阿拉伯文的《古兰经》,以便你们了解。我借着启示你这部《古兰经》而告诉你最美的故事,在这以前,你确是疏忽的。”这本被称为“天经原本”,就是未被歪曲的经典,从回历在二十三年开始零星启示。那最初启示的是:“你当奉你的能创造的主的名义而宣读,他曾用血块创造人。你当宣读,你的主是最尊严的,他曾教人用笔写字,他曾教人以人所未知。”而最后启示的是:“今天,我已为你们成全你们宗教,我已完成我所赐你们的恩典,我已选择伊斯兰做你们的宗教。”

“这确是宝贵的《古兰经》,记录在珍藏的经本中,只有纯洁者才得抚摸那经本。《古兰经》是从全世界的主降示的。难道你们藐视这训辞,而以否认代替感谢吗?”天经是唯一的经,真主是唯一的主,所以《古兰经》便成为真主传达给人类的永久性法典,而当《古兰经》成为伊斯兰教信仰和教义的最高准则,成为伊斯兰教法的渊源和立法的首要依据,成为穆斯林社会生活、宗教生活和道德行为的准绳,成为伊斯兰教各学科和各派别学说赖以建立的理论基础的时候,一盘散沙似的阿拉伯人也便铸成了一个坚强的民族,所以歌德评价说:“总而言之,其庄严性是不容否认的……这部经典,将永远具有一种最伟大的势力。”

《古兰经》摘录

不信道者,他们加以警告与否,这在他们是一样的,他们毕竟不信道。

真主已封闭他们的心和耳,他们的眼上有翳膜;他们将受重大的刑罚。

众人啊!你们的主,创造了你们,和你们以前的人,你们当崇拜他,以便你们敬畏。

他以大地为你们的席,以天空为你们的幕,并且从云中降下雨水,而借雨水生出许多果实,做你们的给养,所以你们不要明知故违地给真主树立匹敌。

他以譬喻使许多人入迷途,也以譬喻使许多人上正路;但除悖逆者外,他不以譬喻使人入迷途。

你们怎么不信真主呢?你们原是死的,而他以生命赋予你们,然后使你们死亡,然后使你们复活;然后你们要归他。

不然,凡作恶而为其罪孽所包罗者,都是火狱的居民,他们将永居其中。

信道而且行善者,是乐园的居民,他们将永居其中。

东方和西方都是真主的;无论你们转向哪方,那里就是真主的方向。真主确是宽大的,确是全知的。

蒙我赏赐经典的人,认识他,犹如认识自己的儿女一样。

真理是从你的主降示的,故你绝不要怀疑。

惟悔罪自新,阐明真理的人,我将赦宥他们。我是至宥的,是至慈的。

终身不信道、临死还不信道的人,必受真主的弃绝,必受天神和人类全体的诅咒。

众人啊!你们可以吃大地上所有合法而且佳美的食物,你们不要随从恶魔的步伐,他确是你们的明敌。

你们把自己的脸转向东方和西方,都不是正义。正义是信真主,信末日,信天神,信天经,信先知,并将所爱的财产施济亲戚、孤儿、贫民、旅客、乞丐和赎取奴隶,并谨守拜功,完纳天课,履行约言,忍受穷困、患难和战争。这等人,确是忠贞的;这等人,确是敬畏的。

你们不要娶以物配主的妇女,直到她们信道。已信道的奴婢,的确胜过以物配主的妇女,即使她使你们爱慕她。

你们的妻子好比是你们的田地,你们可以随意耕种。

信道的人们啊!如果你们真是信士,那末,你们当敬畏真主,当放弃赊欠的重利。

你们不要像那样的人:在明证降临之后,自己分裂,常常争论;那等人,将受重大的刑罚。

为主道而阵亡的人,你绝不要认为他们的,其实,他们是活着的,他们在真主那里享受给养。

侵吞孤儿的财产的人,只是把火吞在自己的肚腹里,他们将入在烈火之中。

信道的人们啊!你们不要借诈术而侵蚀别人的财产,惟借双方同意的交易而获得的除外。

信道者,为主道而战;不信道者,为魔道而战;故你们当对恶魔的党羽作战;恶魔的计策,确是脆弱的。

谁赞助善事,谁得一份善报;谁赞助恶事,谁受一份恶报。真主对于万事是全能的。

真主使谁迷误,你绝不能替谁发现一条归正的道路。

真主必不赦宥以物配主的罪恶,他为自己所意欲的人赦宥比这差一等的罪过,谁以物配主,谁已深陷迷误了。

信道而且行善者,我将使他们入于下临诸河的辱国,而永居其中。真主的应许是真实的。

先信道,后叛道,再信道,再叛道,而叛逆日增的人,真主不会赦宥他们,也不会指引他们任何道路。

你通知伪信者,他们将受痛苦的刑罚。

如果你顺从大地上的大多数人,那末,他们会使你叛离主道。他们只凭猜测,他们尽说谎话。

你的主是自足的,是仁慈的。如果他意欲,他就使你们消逝,而以他所意欲的人继承你们,犹如从别的民族的后裔中使你们兴起一样。

用来警告你们的事,确是要发生的,你们绝不能逃避天谴。

一句良言,好比一棵优良的树,其根柢深固的,其枝条高耸入云,凭主的许可,按时结果。

这是因为他们口称信道,心实不信,他们的心就封闭了,故他们不是明理的。

我在《讨拉特》中对他们制定以命偿命,以眼偿眼,以鼻偿鼻,以耳偿耳,以牙偿牙;一切创伤,都要抵偿。自愿不究的人,得以抵偿权自赎其罪愆。

信道的人们啊!饮酒、赌博、拜像、求签,只是一种秽行,只是恶魔的行为,故当远离,以便你们成功。

信道的人们啊!你们在受戒期间,或在禁地境内,不要宰杀所获的飞禽走兽。

真主的约言,不是任何人所能能变更的。

不信道的人。将来必受火刑。

他只禁止你们吃自死物、血液、猪肉,以及诵非真主之名而屠宰者。

我为每个民族制定一种供献的仪式,以便他们记念真主之名而屠宰他所赐他们的牲畜。

他凭真理而创造了天地,超乎他们所用以配他的。

他用精液创造了人,而人却突然变成了(他的)明显的对手。

他创造了牲畜,你们可以其毛和皮御寒,可以其乳和肉充饥,还有许多益处。

你看大地是不毛的,当我使雨水降于大地的时候,它就活动和膨胀,而且生出各种美丽的植物。

凡在大地上的,都要毁灭;惟有你的主的本体,具有尊严与大德者,将永恒存在。

他们分成了若干教派,各派都要归于我。(第二二章 先知)

大地上的动物,没有一个不是由真主担负其给养的,没有一个不是真主知道其住所和贮藏处的。一切事物都记载在一本明确的天经中。

我借着启示你这部《古兰经》而告诉你最美的故事,在这以前,你确是疏忽的。

这部《古兰经》必引导人于至正之道,并预告行善的信士,他们将要享受最大的报酬。

我的主啊!你确已赏赐我一部分政权,并教给我一些圆梦的知识。天地者啊!在今世和后世,你都是我的主宰。求你使我而死,求你使我入于善人之列。

天地间有许多迹象,他们从旁边走过,而不注意。

他们虽然大半信仰真主,但他们都是以物醜已主的。

梦想的诗学

编号:B83·1970719·0394
作者:(法)加斯东·巴什拉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6年6月第一版
定价:15.00元
页数:295页

“以梦来研究现象学。”加斯东·巴什拉希望给诗提供一个哲学的空间,用现象学的方法揭示诗的形象,揭示梦想的“安尼姆斯”与“安尼玛”。这是一本认识论的著作,“赋予任何一位读者一个诗人意识。”加斯东·巴什拉野心勃勃,他把词、力量、时间放在一起,进入他的认识论体系,而输出的则是一个关于诗学的宇宙。


《梦想的诗学》:我参加了我的诞生

梦想是这个世界的入口,高大的入口,广阔的入口。天空是这一世界的窗子。诗人教导我们窗子必须大大敞开。
     ——《第五章 梦想与宇宙》

大大打开的窗口是世界的窗口,是宇宙的窗口,而在这窗口面前的是梅侣琴,可是她没有翅膀,她不会像鸟儿那样飞翔,但是这不会飞翔的身体在夜的梦想之后,她找到了另一个自我,另一个存在宇宙中的自我,她长出了翅膀,夜的黑黝黝的翅膀,嶙峋的山峰切割而成的翅膀,然后从小山平缓的斜坡,迈步行走中腾飞起来,充满生命活力的翅膀在拍击蓝天,在不停地振动,“她的全部身心在飞翔”,即使她是乌有的女儿,即使她有孤独的心灵,即使她看见的只是暗淡的烛光,但是她飞了起来,她不再是曾经的自己,当实体开始变化,她具有了猎禽的威力,“她高居于大地之上”。

超越自己,就是超越日常生活所损坏的世界,就是超越没有翅膀的现实,梅侣琴从村姑到仙子,从现实到神话,有一种梦想的力量让她成为一个诗人。但是对于梅侣琴来说,梦想却有两次,永远的两次——梦想飞上蔚蓝的天空或是梦想跳入暗蓝的湖水中。在夜的梦想创造出那双翅膀之前,梅侣琴却在另一个诗人的文本中纵身跃入了那湖水之中,雅克·奥迪贝尔蒂把她放在《湖》里,那是在大地上的存在,那是孤独的世界,而那时那就是一个村姑。当她独自漫步到湖边的时候,湖变成一个诗意的天地,就在那被孤独围绕的世界里,梅侣琴走进了绿色的水中,就在这跃入的一霎那,梅侣琴不是村姑,也不是仙子,而是成为水本身,“水是梅侣琴内在实质的姐妹”,一种令人心醉神迷的蓝色喧哗,一种比世界上的一切更蓝,她进入了诗的领地,她穿越蓝色水空的内部,她将“那愤怒的宇宙中的一串串的水珠绕在自己身上”,她不是在游泳,而是旅行,沉思。

不仅从村姑到仙子,不仅是从孤独的人到游泳的姑娘,而是进入到了宇宙化的“我”的领域。消除了人性接受了宇宙性,对于梅侣琴来说,她纵身一跃的时候,已经开始了自我消亡,而自我消亡并不是死去,“对于要在新天地中体验新生的人,是一种必须的人性自残。”在自残中,她变得无边无际,她创造了生气勃勃的水,而在这水的世界里,她更是看见了水之上的天空,“反映天空的水是一种深度”——“天空通过湖水纯净的镜面,早已变为一池空灵的水。于是天空于水是一种呼唤。”

水与天空,存在与梦想,它们在梅侣琴的世界里得到了结合,也在雅克·奥迪贝尔蒂的文本里得到了结合,于是他们变成了诗人,而在这水的世界,在这天空的宇宙中,当梦想的诗学建立起来之后,它所构筑的是一个包含着全部想象的生命形象,这种形象其实解构了柏格森关于夜梦的那些专论,那些被架构在心理和生理意义上的解释,“你将发现努力飞翔的感觉与手臂及身体压在床上的感觉是同一种感觉”,这是一种使人疲乏的联系,而作为一种诗意的存在,其目的就是要击败如柏格森一样学识渊博的哲学家。

击败生理和心理学的梦境,恢复具有诗意的梦想,这或许就是加斯东·巴什拉的目的,而他对于诗意的探讨,却故意选择一种现象学的方法。“按现象学的原理,问题在于充分阐明通过诗的形象对值得赞叹的主体所产生的顿悟。”运用现象学探讨的是诗的想象力,而他的最终意义是在形象的阐述中,找到梦想的创造里,从而找到主体的顿悟,也就是在关于梦想的诗意中,最重要的是那个主体,那个自我,那个如梅侣琴一样,在自我消亡、自残中诞生的另一个可以游泳,可以飞翔的自己。正如若埃·布斯凯所受:“在一个由梦想产生的世界中,人能成为一切。”所以,加斯东·巴什拉说:“崭新的诗的形象——一个极简单的形象!——因此自然地成为一种绝对的起源,一种意识的开始。在诗人作出宏伟的发现时,一个诗的形象能够成为一个世界的萌芽,一个呈现于诗人的梦想前的想象天地的萌芽。”那个世界被打开,就是在上升的梦想中展开意识,写下词语,记录和谐,“正是通过诗想象的意向性,诗人的心灵才找到了通向任何真正诗的意识入口。”所以在现象学之下的诗的形象性,就是要有它的开源功能,就是要有它的独创性存在,就是要有一种神奇的心理生产力,并在想象的生产力中获益。

但是,在这种上升倾向的梦想,却总是被误解为梦,这是心理学研究的东西,而在加斯东·巴什拉看来,那只是使人惊讶的夜间的梦,而梦想对于他们来说是混乱的梦,“既无结构,也无故事,也无隐谜”,但是只有梦想是诗意的,是可以赋予我们所有世界中最美好的世界,“诗梦想是一种宇宙的梦想。它朝着一个美的世界的开口,朝着一些美的世界开口。它赋予我一个非我,这非我是我的财富;我的非我。”所以宇宙的梦想是让我们离开那些有谋划的梦想,离开一个社会,在稳定和宁静中帮助我们逃离时间,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然后是飞翔,是自我,是美。

在梦境中研究梦想,加斯东·巴什拉找到了两种方法,一种是从词语的世界入手,另一种则是从使对象理想化的激情入手。阿兰·博斯凯的《首篇诗》里说:“在每个词的深处/我参加了我的诞生。”所以那种自我最初在言语中找到归宿,而这种言语的表现形式便是区分阴性词和阳性词。梦与梦想,幻梦与幻想,记忆与回忆,前一项均为阳性词,后一项均为阴性词,在这种对立中,加斯东·巴什拉认为,阳性词表现的是冷酷、沉闷和生硬,而阴性词表现的的柔美、和谐和优雅,所以他在词语世界里想要的是“努力实现梦想阴性的柔和特征”,“当人们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赢得一个阴性词时,那是多么美好的阅读时光啊!赢得一个阴性词能深化一整篇诗。”美妙的阅读时光里,是梦想,是幻想,是回忆,但是这并不是真正的诗意世界,在加斯东·巴什拉看来,真正的诗意是阴阳对立中找到一种完美的结合,对立产生对抗,而在对抗之后则是融汇,则是找到它的伴侣,“所有的词,无论涉及事物,世界,感情抑或妖怪,都开始寻找它的伴侣。”这便是词语的婚姻价值观,所以当我们阅读让·佩兰的“将晨曦许配给月光”的时候,当阅读福楼拜的“我在那最后的树枝上,我以我的面孔照亮了夏夜。”的时候,那种阴阳配合产生的小小幸福便形成了形象世界的戏剧。

“词与人同,具有性别,是逻各斯的成员。和我们一样,词在真理的王国寻求它们的成就;寻求它们的反叛,它们的向往,它们亲缘性,它们的倾向也如同我们的倾向一样受两性同体原型所吸引。”而从词语的世界出发,加斯东·巴什拉开始追寻梦想的梦想的另一种方法,那边是在对象理想化的激情中体验梦想。在男女对立中,有着安妮姆斯和安尼玛两种对立的心理,这也是阴阳两性的心理,所以追寻梦想需要的是“安尼玛”的现象学:“种种谋划与焦虑属于‘安尼姆斯’,它们是面对自我不在场的两种方式。梦想属于‘安尼玛’,梦想生活在欢欣形象纷呈的现在。”而在这两种对立的心理上,对于梦想最诗意的结合则是阴阳同体性,正如词语的阴阳结合一样,在梦想的心理学上也需要找到对立之后的小小幸福。“我是独自一人,故我们是4人。”所以这一句孤独者的铭言在巴什拉那里,就变成了“我梦想”的4个存在,就如词语的婚姻观价值一样,“我们必须深入理解,阳性及阴性一旦被理想化后即成为价值准则。”否则,它们只不过是可怜的生物学机能而已。阴阳对立而结合,是完整的存在,是人性的总和,“相继被表现为阳性成分的活跃功能,阴性成分的保存力量,然后是综合两者的‘安尼姆斯’及‘安尼玛’的团结整体。”

当完成词语和心理意义上对于梦想的找寻之后,加斯东·巴什拉又从另一个入口寻找梦想的诗意,那便是“向往童年的梦想”,童年对于我们来说,总是一个孤独的存在,总是一个过去的时间片段,所以童年的梦想是孤独的梦想,甚至是逃避的梦想,而正是这种逃避,让我们有了一种飞跃而起的欲望,这里没有经验,没有历史,而是回到了自身:“梦想童年的时候,我们回到了梦想之源,回到了为我们打开世界的梦想。”所以童年如同被遗忘的火种,在我们的身心中复萌,这正是诗人们所找寻的“在我自己的上游”的状态,而童年的梦想其实更是“在上游的上游”,是对存在的一种明证,“童年的回忆赋予我们一个在现实生活中无效的过去,但过去突然在想象的抑或再想象的生活中成为充满活力的东西,即有人身心的梦想。”这其实是一种以诗意对抗经验的方式,如果孩子在理性的世界里,那么他将失去的是梦想世界的绝对权力,他在母亲和所有教育者面前成为“客观”处世者——教导他像成年人一样简单地自以为“客观”,用社会性填塞孩子,并按那种平稳的理想为他转杯他的成年生活,从而使他的童年成为一团“可塑的面团”,最后步别人的后尘。

“没有童年,就没有真正的宇宙性。没有宇宙的颂歌,就没有诗篇。”这应该是一种悲哀,当“我自己的上游”变成经验,变成客观,变成理性,那么梦想便成为遥远的奢望,所以想往童年的梦想就是回到自然、原始、无先决条件的依稀梦境,那个梦境里永远有童年的气味,有回忆的梦想,那梦想是:“我的童年是一束芳香。”或者是:“我们的童年使丝绒般的芳香永存。”也可以是:“在萌蕾粘连而苦涩的芳香中/我的故乡的气味像一只苹果。”苹果的气味是梦想的起飞,“气味在第一次的散发中是世界的根源,一种童年的真实。气味为我们提供正在扩张的童年的各种天地。”而这种真实的气味对抗着“哲学反思”中的那带有阴影的cogito(“可伊托”),所以,加斯东·巴什拉要将梦想从历史中解脱出来,就是要找到真正的梦想者的“可伊托”,这是梦想的主体,这是自我——自我的自我,也是非我的自我。

非我的世界是夜的梦境,而自我的世界才属于梦想,“夜里的梦不属于我们。它不是我们的财富。夜里梦是劫持者,最令人困惑的劫持者:它劫持我们的存在。”在夜梦中,主体消失,“可伊托”的存在失去,“仿佛在夜里梦认错了缺席的人”,这是一种逃避,是一种放弃人的存在的全部能力的作为,也让自己沉没在绝对的梦中,而要在这样的封闭天地里找到“可伊托”就需要打开梦想的主体,在惊醒、陶醉和塑像中成为一个伟大的梦想者,成为光芒四射的意识的大师,于是梦想的世界就进入了宇宙的无限和广阔。

“我曾居住在如此广阔的箴言中,以致我必须以整个天地充满它。”罗贝尔·萨巴蒂埃的这句诗便开启了梦想的宇宙,在静静休息的世界中,梦想并不是突然降临,并不是翻江倒海,而是一种平静和安宁,“平静是存在本身,既是世界的存在,也是梦想世界者的存在。”这平静的世界就是大地的源始,是一切宇宙之源的初级形式,比如火,比如水,“人面对火梦想,于是想象出火是世界。人面对泉水梦想,于是想象出水是大地的血液,发现大地具有活生生的深度。人的手指在和一团柔软喷香的面团,他于是开始揉弄世界的实体。”揉弄世界的实体,就是创造宇宙的自我,就是在想象的田地里抵达自己的那个家:

我呼吸,我呼吸
如此深呼吸使我看见自己
欣赏那美好的乐园
我们自己的乐园。
     ——乔治·基朗

世界在呼吸,时间在呼吸。在呼吸中平静,在呼吸中安宁,在呼吸中感知宇宙的美,世界不是人对立的物,“假若世界的整个存在在梦想,他梦想他说话。”所以在原始的宇宙梦想中,世界是人的躯体,是人的目光,是人的气息,是人的声音,当世界处于想象的中心,心灵也处于世界的中心,而这种中心是专属于梦想的存在,“世界上所有的存在都值得用大写字母书写”,平静维系梦想者与其世界的纽带。而在这样的安宁中建立起一种大写字母的心理学,大写的字母,大写的世界,大写的梦想,大写的宇宙,“静止的水前梦想同样也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心灵安宁。宇宙中,静止的水是一片宁静,一片安定。世界在静止的水中休息。在静止的水前,梦想的人加入了世界的休息。”

于是湖水泛出孤独世界的最后涟漪,于是天空出现梦想世界的最后蔚蓝,而在这呼唤和飞翔中,宇宙的窗户真的为梅侣琴打开,而她跃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溅起了梦想的水花。

万物本原

编号:B83·1970719·0393
作者:(法)米歇尔·塞尔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6年11月第一版
定价:11.80元
页数:209页

这不是一本文学作品,从作者的论述思想体系来看,更接近于逻辑学著作。“繁多”、“单元”、“总和”、“个体”,这些词汇让我们体会到了一种抽象式的思考带来的哲学快感。本书原名《喧嚣与骚动》,这两个词被作者称之为人们感受原始混沌时的感受,“越过噪声、仇恨、时间,在探索一种历史哲学。”这是米歇尔·塞尔对自己论述目的的概括。关于维纳斯诞生的油画,我们从那里听到了大海的噪声,一种原始的仇恨。


《万物本原》:我们处在液态的历史之中

咄咄逼人的美人儿并不是一幅油画,它是美的喧嚣与躁动,裸露着的繁多,是广袤无垠的大海,根据不同的情况,美丽的阿佛罗狄忒就在那里诞生,或者不是在那里诞生。我们总是看到维纳斯,而没有看到大海,或是看到大海,而没有看到维纳斯;可是我们从来没有看见物理学像阿佛罗狄忒从大海里出来那样从形而上学中涌现出来。
——《一 咄咄逼人的美人儿》

三位画家和两位画家,并不是看见同一幅油画,当尼古拉·普桑和弗朗索瓦·波尔比斯在这画室里掀开油画大师弗仑霍费尔那幅画的布幕的时候,其实是没有喧嚣和躁动,没有广袤无垠的大海,甚至不是一幅可以称作杰作的油画,乱糟糟的颜色、色调和外形里是一个被隐藏的世界,所以,看见其实是看不见,看不懂,所以一幅油画区分了作者和观者,区分了主体和客体,也区分了单一和混乱。可是,这不是全部,那一只脚却在被忽视的角落里露了出来,于是,整个被两位画家和另一位画家区分的世界产生了新的破坏,那是纤细的脚,那是秀美的脚,那是一个赤身露体的女人的脚,可是即使露在角落里,即使破坏了画室里全部的混乱,站在身后的模特儿吉莱特也会死被遗忘的。被遗忘就是看不见,也是看不懂,那哭泣声就像乱糟糟的颜色、色调和外形,成为杂乱无章之外的那个“无名”状态。

可是,这一幅油画是被绿色的幕布遮掩,绿色仿佛是大海之上的颜色,被遮掩也是被沉没,也是被覆盖。而那只脚在角落上制造新的破坏的时候,却在17世纪的叙事中成为一个意象。这是无名的文本?还是被命名的杰作?是在巴尔扎克叙述的《无名的杰作》里,还是在这《咄咄逼人的美人儿》的画作上?或者就在所有被看见又被遗忘的文本里?是的,美丽的阿佛罗狄忒早就在那万顷碧波的大海上诞生,那一只手和另一只手遮挡着裸露的身体,可是那只脚却不在画布后面,那哭泣声也没有在海面上形成新的声音,大海或者美人儿,在被区分的看见中完全变成了和万物有关的事件。

这是一本书的封面,在没有翻开这本书之前,它就已经形成,就像没有掀开绿色的幕布的时候,那只在角落里的脚就已经露了出来。可是,没有翻开书是不是无名的看见,或者说,看见是不是一个主体对于客体对象化的时间。那么如果你是两位画家,在这幅乱糟糟的油画面前,你是看见了一个整体的、确定的世界,还是一个在可能性里被破坏的世界,但是当看见那只脚的时候,你并不是作为年轻人走进画室要认识一幅杰作的画家,而是那个年长的油画大师弗仑霍费尔,所以问题便摆在面前,你看见一幅画或者一个文本,是看见可以独立出来的一页页、一篇篇,是被读出来的一行行、一句句,还是作为整体的存在——甚至作为标注着《万物本原》的那个209页的文本?

咄咄逼人的美人儿,是咄咄逼人的“万物本原”,是咄咄逼人的裸体,是咄咄逼人的一只脚,但最终必定是那咄咄逼人的大海。普桑、波尔比斯和油画大师弗仑霍费尔并非是同时看见画作的画家,也并非是同时拥有咄咄逼人的美人儿的画家。如果按照时间序列,三位画家代表着创作之树上不同的枝系,年长或者年老也并非是区分的理由,在这棵创作之树、系谱之树、生命之树、智慧之树上,有着不同的美人儿,普桑为什么要和角色丽人吉莱特过贫苦的生活,波尔比斯为什么要送给美第奇家族的玛丽一幅杰作,而其实这个和女人有关被命名为爱的故事里,有一种被遗忘的混乱,玛丽其实转而宠信鲁本斯,而吉莱特却在一幅画的角落里露出一只脚。在咄咄逼人的美人儿的世界里,两位画家被一种遗忘和混乱包围,而年老的弗仑霍费尔却和卡特琳娜·莱斯科生活在一起,只是这个嬖女却完全不被命名为“爱”——“卡特琳娜被毁掉而湮没了”,所以在弗仑霍费尔笔下,便有了那一幅有着乱糟糟的各种颜色的画作。那么谁是看见的主体,谁是看见的客体?谁是画作的作者,谁在画作之外生活?或者说,谁在那幅被命名的画作中看见了大家,看见了美丽的阿佛罗狄忒的诞生?

年轻或者年老,真实或者虚构,以及爱或者恨,在这一棵生命之树上就有了两个时间,两个等次,而当两位画家走进画室,走进文本的时候,两棵树又交叉起来,而这样的交叉是混乱的开始,还是秩序的诞生?咄咄逼人的美人儿带来了生命的希望,还是摧毁了爱的表达?而在那被绿色幕布遮掩的大海上,终于掀起了喧嚣和躁动,一只脚在遗忘、哭泣中开始了新的叙事,这样的叙事,越过了那幅油画,越过了巴尔扎克17世纪的文本,越过了《万物本原》的图书,终于被米歇尔·塞尔命名为“繁多”。

“人体越是年轻,就越是可能的,越能产生繁多,它便越有时间:这并不是指时间的长短和时间延续多久,而是指它越有各种类别的时间,它在其中流淌的各种各样的河床,在它前边就越有更多的河谷。”在看得见的时间中叙事一个本原的大海,对于老年的弗仑霍费尔来说意味着一种变成记忆的躯体,一幅自绘像里时间终结在那里,所以这是他被确定的叙事,所以老人会在噪声中死去,而那制造了混乱的咄咄逼人的美人儿却在喧嚣和躁动中诞生,露出一只脚的吉莱特就是一个隐喻,在大海的白色浪花和泡沫中,她同样在角落里以裸体的形式露出一只脚,“吉莱特在洁白中诞生,新生的大自然也在洁白中诞生。有白色的起源,有在噪声中的终结,如同有在白色中的终结、消失一样。”

这样的诞生是否就是无名,是否就是在杂乱无章下的叙事?米歇尔·塞尔一开始讲述的那个“简短的故事”开启了诞生的序幕,在那驾船出海的漂流中,海面上无数起伏飘荡的瓶子给了米歇尔·塞尔一个神秘的开始,“无疑每个瓶中都装有一个信息,每个瓶里都装填着贝壳和石子,都有各自的分量和细微的波动,每个瓶都带有各自的希冀和失望。”而当在大海的漂流中几乎要沉没的时候,他用这些瓶子制作了一个逃生的筏,“这些瓶子做了我的浮筒和羊皮袋,我就这样回到了波尔多。”简短的故事里有着莱布尼茨所说的那种单一,整体性的单一,无数的瓶子就像那一群乱噪的候鸟、一群划破柔滑水团的鲱鱼、一片遮天蔽日沙沙作响的蝗虫、麇集一团响声如雷的蚊虫一样,集合在一起,并用嘈杂声占据空间。占据空间给人以一种安定的感觉,“我们沉迷于单元,觉得只有单元才是合理的。”所以在单元的世界里,对于总体总是藐视的,因为只有觉得总体在归入单元的情况下才是有意义的。这是毕达哥拉斯单子论开始的理性主义,从这里的单子达到总体的单子,但是这样的归集却存在着现实的疑惑,“如果放弃多而去寻求一,理性是不是就等于舍本逐末,取舍不当了呢?理性常常使用些概念,往往最分散的繁多性便在单元的掩盖下得以藏身。”多和一,并非是一条直接的、数目堆积的道路,而且在单一的世界里,处处都是界限,所以在莱布尼茨的晚年,构想出了第二个单子论,那就是“联系”——联系怎样变成存在的东西,而存在的东西又怎样变成联系的?

当大海出现噪音,出现喧嚣,便是繁多的开始,繁多是不确定,是可能,是没有要素也没有界限的总体,它不是分开来具有特性的个体,也不是众多个体的总和,所以,“它既不是一群飞鸟,也不是一群游鱼,一堆柴草,一群蜜蜂,一群母牛,一群猎犬。它不是一堆东西,但也不是离散的。它也许有点粘性。它仿佛是雾霭下的湖水,大海,莽苍的平原,背景噪声,人群喧哗声,时间。”在大海、森林、嘈杂声、噪声,以及社会、生命、劳作和时日的这些繁多中,单一其实并不是它的对象,或者说找不到确定的对象,纯粹的世界里,繁多越过大海,越过平原,越过支流,也越过无数个文本,在历史中变成形式,于是有了咄咄逼人的美人儿,有了诞生的大海,有了画作有关或无关的实测平面图和草图,有了乱糟糟的颜色和色调,有了那露在外面的一只脚,有了看不见的美丽女神阿佛罗狄忒,一切从喧嚣和躁动中产生,“我开始听到世界的和历史的噪声与狂怒,这就是喧嚣与躁动。”

可是,这繁多的世界和被制造的形式还是太过于直接和粗暴,如果仅仅是一个简短的故事,一个乱糟糟的画作,那么打开繁多的时候,那冰冷的黑箱里只有沉默无声,而最后还是没有希望,只有潘多拉的盒子,“由此便出现洪水泛滥或是嘈杂混乱的状况。”所以对于米歇尔·塞尔来说,从那一个简短的故事开始,他直接面对的问题是:“要造成多大的噪声才能让噪声沉寂下来呢?要有多么巨大的狂暴才能使狂暴保持秩序呢?”在现象学的世界里,主体和客体,观察者和被观察者总是被截然分开,而这样的存在对于形而上学的本原来说,是一个困境。如何寻找超验的噪声,如何打开真正的背景噪声,在希腊神话中,那一个最低级的海神普洛透斯似乎启示着这样的一种可能。“他知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他是预言家,他能预卜先知,但是他从不回答别人提出的问题。”作为在海上占卜未来和放牧海兽的老人,作为是海神波塞冬的下属,普洛透斯因为不断变化而被看作是创造世界的一种原始物质的象征。而这样的原始物质就代表着混沌,代表着可能性,代表着背景噪声,他回答一切问题却什么也没有说清,对于他来说,变形的世界让他从捆绑好的世界中挣脱出来,这种挣脱,就是把存在的物理学变成了形而上学,便成为了另一个咄咄逼人的美人儿,“作品从外形、瞬时、普洛透斯的种种变形来说,都是从骚乱、喧嚣纷乱的大海中产生的,在法罗斯岛周围,在最初的灯塔的光芒和遮光中产生。”

灯塔照亮世界的混乱,照亮背景噪声,照亮可能性,这是世界的草图,这是无名的杰作,“隐藏着各种现象的深井”。而在这大海的灯塔照亮背景噪声的时候,裸露的阿佛罗狄忒便也开启了那可能的世界,“我赤裸着思想,我不是任何人。我赤裸着跳舞,我不是任何物。”于是赤裸和繁多一样,变成了可能性,变成了思想的能力,而在思想中,就像在裸体跳舞中一样,我不再是任何人,“我越是跳舞,我越不是自我。”而一切主体之外的客体便在跳舞之中成为那一些没有思想的存在,“国王就是跳舞的人的手,妓女就是跳舞的人的脚,会计算的人就是跳舞的人的身体,是跳舞的人的躯干。”一切的属性都在这种变形里,而对于我来说,只剩下没有思想的乌有者,而这样的乌有便是无名,便是占卜而不说出任何信息的普洛透斯,于是海之上的白色诞生了阿尔巴,诞生了他最后的芭蕾舞剧,“阿尔巴是我们的本源,它是孕育我们的所在;它是在城市的基础之下的母城。它是白色的,是圣城之下的母城。它是我诞生的所在,它名叫白色阿尔巴。”

白色的阿尔巴,白色的舞蹈,白色的乌有,“我认为人是白色的,是失去特性的。人没有本能,人是不确定的,人是自由的,人是可能的。像手一样自由,像思维一样迅速,像青年一样有可塑性,像跳舞那样自由造就人和锻炼人。人是自由的,反常的,荒唐的和理智的,无所不能的。然而人什么也不是。人是赤裸的。”赤裸的人,透明的人,不确定的人,在白色的阿尔巴,乌有的我却在呼唤另一个自身之外的中心,不是妓女,不是政治家,不是思想家,也不是数学家,只是那个让出位置的叙事。

“夺取空间,夺取位置,这就是全部问题的所在。”其实这是主体和客体二元论的开始,这是愤怒的开始,为什么卡科斯的神话或是居里亚斯的故事里,那个历史学家会设置一个观察者,观察者是实测平面图一样的机器,而这部机器的存在就说明了其客观性。主体对于客体,对于另一个客体,对于无数个被观测的客体,夺取空间和夺取位置就变成了一种漩涡,变成了仇恨,变成了放逐,于是也便有了狂怒的人群,“愤怒的英雄在献祭的祭坛上,他在舞台上,在戏台上,在表示繁多性的人群前面。”如果把麦克白的森林里死去的希波吕托斯看作是英雄,那么就是“一”,而那大海和海边的火海就是人群,就是繁多,即使躁动,而人群造成的噪音成为历史研究的对象。而其实,变成对象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凸显了另一个主体,“这一群人朝我而来,几乎将我撞倒,将我践踏,将我踩在他们的脚下。这时,只有这时,我才是一个主体。”那么这样的主体能否看见本原,能否看见阿佛罗狄忒的初生?

在人群的愤怒中,繁多性其实是一种总量的恐怖,它消灭英雄,消灭主体,然后在愤怒的回声中制造语言,制造节奏,制造反复的回声,在这如大海波浪的绵延中,“它使自己成为传送的信号,大海的起伏波动,或是同样事物的播种。它也不是来自偶然性,它可能始终是细小的碎裂的东西。它来自切线,方向通过相切、通过局部的连接产生,并且越来越近,从口到耳,从口到口。它出自大海的噪声,出自海上的喧嚣与躁动,出自产生生命之前的浓汤这一源泉。”而在这万物起源的链条里,理性主义被分界,统治欲望被消灭,那占着位置的第三者离开,于是,历史便在这样的驱逐中开始,“我们就是那些让出位置的人的子孙。我们都是那些让人先走一步的人的历史的子孙。我们都是那些流亡者的子孙。整个文化就是这个被驱逐的第三者。”让出位置并非是露出那只脚,并非是遗忘和哭泣,而是移动、流动,是不断出现的白色,白的位置,白色的可能,白色的繁多,白色的历史,“我们处在液态的历史之中,处在水时代之中。”

“越是有位置,就越有喧嚣与躁动;越是有喧嚣与躁动,也就越有位置。”而位置也并非是空间形态,在液态的历史中便有着时间的最初形成和时间的不断发展,而在传统体系中,历史是等级,是武器,是暴力,是金钱,是政治,是阶级,以及是客体,但是这样的历史混乱却正好产生了喧嚣与躁动,产生了繁多,产生了纯粹的混乱,在世界的同、异、同与异的混合材料中,一切的要素粘合在一起,组合在一起,所以一切都变成了繁多:“固体是归于单元的繁多。概念是一种归于单元的繁多。表象也是一种归于单元的繁多。一切权力都是归于单元的繁多。国家的实力更是一种归于单元的繁多。”所以当哲学从大地的水、火和一切固体、液体中发现理性的时候,世界便被浸没,那里没有同和异,没有光芒和掩星,没有科学与神话,没有存在与不在,没有物质与真空,没有秩序与混乱,而时间在这样的繁多中成为形而上学的存在:“时间是混乱和不停的反复之间的界限,它是邻近混乱的繁多性,是所有空间性之前的繁多性。它是在纯粹的多性中第一次注入不停的反复。”

曾经的主体和客体,曾经的一和多,曾经的混乱,是以巴别塔的建造而出现的,而当巴别塔轰然倒塌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一种秩序的终结,意味着一种确定性的瓦解?这是二元论的死亡,所以在新的理性主义下,“我建造一座塔,不过我没有给它起名字。”没有命名的塔是无名的塔,是混乱的塔,是喧嚣和噪音的塔,是没有主体和客体的塔,它只在那里,被看到,被听到,被想象到,既是主体,也是客体,“而这一切不是别的,正是世界。”所以没有语言的区分,没有界限,新的巴别塔就是这个世界本原的样子。

“我自身的和谐和持久的一致时刻在我心中萦回,在我看来,事物的明显道理是统一的。”那喧嚣和噪声已经过来了,连同背景噪声,连同平面草图,连同白色的舞蹈,在大海之上,水中产生的阿佛罗狄忒也开始诞生,只有那时,露出的脚才不会被遗忘,那裸露的身体才不会哭泣,而三个画家在才在一株生命之树上进入了世界的那幅“杰作”:“存在或者是杰出都在边缘之内,它处在不停的边界之内;它处在各种事物都沉浸在其中的水里。请看它从波浪中出来,请听它的声音。”

结构主义

编号:B88·1970704·0387
作者:(瑞士)皮亚杰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84年11月第一版
定价:6.60元
页数:120页

作为一种哲学流派,“结构主义”对20世纪的心理学、语言学、认知学都产生了重大影响。皮亚杰的这本著作较为详细地阐述了“结构”的意义。皮亚杰对“结构”的定义是:“由具有整体性的若干转换规律组成的一个有自身调整性质的图式体系,主要特点是整体性、转换型和自足性。”皮亚杰从数学、逻辑、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语言学诸方面对“结构”进行了系统的阐述。 


《结构主义》:在于运算的第一性

“结构”没有消灭人,也没有消灭主体的活动。真的,应该懂得,在关于人们所应叫做“主体”的东西上面,已经被某些哲学传统积累起了许多的误解了。
         ——《结论》

“结论”里已经把人解放出来,把主体的地位凸显出来,并非要把人当成是结构的自我中心,而是要通过持续不断地“除中心作用”,形成一个“认识论上的主体”,或者很明确地说,主体之存在必须使结构成为方法论上的结构,必须以人的认识来建造互反性和再构造的结构,认识论而有方法论,方法论而有运算,而有转换,而有协调,而有功能——当撇开结构主义在哲学意义上的存在,那种去中心化的主体才能在结构之间建立联系,才能成为起功能作用的中心。

去中心而成为中心,去哲学化而具有认识论,这或者是皮亚杰把结构主义称为方法论结构主义、普遍结构主义、真正的结构主义的主旨所在,而在他的对面赫然站着福柯《词与物》中的理性“考古学”。这似乎是关于结构认识在哲学体系上的不同建构,当皮亚杰称福柯的结构主义是“没有结构的结构主义”,就是认为他是以怀疑论和消极论点来阐述结构主义,从而使得结构与构造论分开来。福柯把人文科学看成是一些“突变”,只是“先验性历史性的”或者“认识阶”的暂时性产物,“在时间的历程中毫无秩序地相继而来”,所以福柯认为人文科学都是伪科学,只是在确定人文科学的实证性并且使他扎根在现代的“认识阶”里成为一种形式,所以无法成为真正的科学。

“认识阶”是福柯所起的一个名词,它具有某种历时性的意义,在结构的形成中,它是先验的,是无法预见的,“它们不是从简单的心智活动习惯所产生的可观察到的关系的体系,它们也不是在科学史上某个时刻能够推广的带有限制性的思想方式的体系。”所以当它以先验的形式决定了知识,它只能延续一个有限的历史时期,最终它会在历史的知识转变中让位给别的“认识阶”。所以以“认识阶”的历时性为特征,福柯的理性“考古学”在皮亚杰看来就是没有理由的“理性变换”:“理性的结构是通过偶然的突变或暂时的涌现而出现和消失的”。

突变的,先验的,历史性的,福柯的“知识考古学”显然不符合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当然也背离了他对于结构主义的科学认识论的观点,“这位作者的具有革命意图的著述能给我们提出对人文科学的有益的批判”——把“人文”和“科学”结合在一起,似乎是皮亚杰期望作为方法论的结构主义在哲学上寻找到它的科学论断,而其最主要的突破就是在福柯怀疑论和消极主义中对于主体活动进行有益地界定,而不消灭人的主体活动之存在,就必须使得结构主义在哲学上恢复其辩证思维:“在各种科学本身的领域,结构主义总是同构造论紧密联系的,而且就构造论而言,因为有历史发展、对立面的对立和‘矛盾解决’等特有的标记,人们是不能不承认它有辩证性质的,更不用说辩证倾向与结构主义倾向是有共同的整体性观念的了。”辩证是能动的,是发展的,是对立而解决矛盾的,皮亚杰认为,辩证所要求的的构造,就必须在我们无知的深渊之上“建造一座座便桥”,从而使得无知的深渊向知识的彼岸延伸出来,延伸便成为构造本身,无知而有知,有知而无知,就如在肯定之中产生种种否定,从而在共同的“矛盾解决”中得到它们之间的协调一致。

列维-斯特劳斯和阿尔都塞都在这样的辩证思维中为结构主义的构造建立了联系,而皮亚杰甚至认为,“必须把辩证过程所占的地位,恢复到比列维-斯特劳斯似乎希望赋予它的还要重要的位置。”这样的目的,就是要摆脱福柯的知识考古学,摆脱哲学传统中对于主体的误解,摆脱“没有结构”的结构主义束缚,因为在他看来,结构主义不是一种实在论,而是一种方法论,不具有排他性,而具有科学的辩证理性,当然最主要的是它具有除中心的主体性——正是这种主体意义,使得它“把主体从自发的自我中心现象中解放出来,以得到协调,建立起有互反性的构造,再构造的历程中产生的结构。”所以在皮亚杰看来,不存在没有构造过程的结构,不存在和功能主义分开的结构主义,只要它是方法论上的结构主义,是普遍的结构主义,只要它存在着“认识论上的主体”,结构主义就是开放性的:“结构主义的研究趋向于把所有这些研究整合进来,而且整合的方式是和科学思维中任何整合的方式是一样的,即在互反和相互作用的方式上进行整合。”

从批判到探寻,从否定到肯定,皮亚杰所做的努力就是要建立一个“具有可理解性的共同理想”,他认为,结构主义具有两个共同的方面,一是“一个要求具有内在固有的可理解性的理想或种种希望”,也就是说,一个结构本身具有自足性,“理解一个结构不需要求助于同它本性无关的任何因素”;另一面则是,结构虽然是多样的,但是它却是普遍的、必然的:“人们已经能够在事实上得到某些结构,而且这些结构的使用表明结构具有普遍的、并且显然是有必然性的某几种特性”。概括出来,一个结构具有三个特性:整体性、转换性和自身调整性。整体性当然是它本身具有自足意义;而转换性是结构内部存在着一个或若干个转换的体系;自我调整性具有某种守恒意义,作用于它的主要是三个程序:节奏、调节作用和运算,“人人都可以自由地从这些程序中发现这些结构‘真实’构造过程的各个阶段,也可把在没有时间性的形式下、几乎是柏拉图主义式的那些运算机制放在基础上,从而引出其余的一切,把次序颠倒过来。”

很明显,结构的这三个特性显然具有明确的指向性:整体性是在打破结构的“原子论式”的研究,以一种整体观构建一个自足的结构;转换性则是否定结构静止的“形式”,建立起体系之间的相互关系;而自身调整性则在运算、构造中实现结构的守恒性,守恒性也就意味着结构的封闭性。展开而来,皮亚杰分析了数学结构、逻辑结构、物理学结构、生物学结构、心理学结构和语言学结构,在这些结构里,整体性、转换性和自身调整性成为所有结构的普遍特征。比如数学结构,最简单的是群结构,通过组合运算汇合成某个集合,通过这个集合的运算法则应用到某些成分上去,也会得出这个集合的一个成分来。所以群具有普遍协调的作用:“在转换关系的可逆性中体现了不矛盾原理;中性成分的恒定性保证了同一性原理;最后一个原理人们较少强调,但它同样是一个基本原理,就是到达点不受所经途径不同的影响而保持不变的原理。”在群上还有母结构,母结构分为群的代数结构、以“网”为原型的结构以及拓扑学性质的结构,不管何种结构,皮亚杰认为,最重要的是在这些课题上的“那些动作”,这些动作反应了抽象法的本质不是来自于客体,而是从动作中产生的结果,这也是结构主义构造论的一个基础。

逻辑结构其实是不封闭的,它是建立在“上升形式-内容阶梯上的任意一点”,逻辑体系的上方是开放着的,下方也是开放着的,“作为出发点的概念和公理,包含着一个有许多未加说明的成分的世界。”虽然在一个点的不同方向上是开放的,但是在公理和概念的整体意义上,则是封闭的,“每一个成分对于比它高级的成分来说是内容,而对于比它低级的成分来说是形式。”内容和形式的结合而产生的体系同样具有整体性、转换性和自身调整性这三个性质。物理学的结构,虽然不依赖于人,但是却符合我们的运算结构,而生物学研究的有机体是一个“能自身调节的有若干转换作用的整体性体系”,而作为人的生物学意义,就是人既作为复杂物理的客体,又是行为的原动力,这双重性质使得人有可能精确地了解自身结构,而这种能力“给我们提供一把结构主义理论的钥匙了”。在皮亚杰看来,这个结构的图书意义在于找到了主体的根源,按照福柯的看法,人只是“历史发展上的各个事物的次序中的某个裂口”,相当于“我们知识里的一个简单的褶皱”,而皮亚杰却认为:“这个裂口和这个褶皱是从一个非常大的、但组织得很好的爆裂声中产生的,这个爆裂声就是整个生命界所构造成的。”

心理学结构上,格式塔式结构主义已经阐释了存在整体性的知觉系统,而在知觉意义上就有了构造论的可能,结构通过反映抽象提供的材料,以平衡作用提供的可逆性,“逐步构造成逻辑结构的”,这样结构主义和功能主义密不可分,也就使得主体成为功能作用的中心。而在语言学结构中,索绪尔建立了共时性的结构主义,符号和意义之间建立的对应关系使得语言结构形成一个整体,而言语方面的创造力,根植在理性中的语法和派生的语句组成的生成语法,“能够马上在义符和音素之间的无穷尽的、可能组合里建立起联系”,这也发挥了结构主义具有的三个特性,特别是语言转换模式的建立,是对于索绪尔静态语言结构主义的一种积极的补充。

数学结构、逻辑结构、物理学结构、生物学解构、心理学结构以及语言学结构,种种结构都纳入到皮亚杰方法论的结构主义之中,它是和整体性结构主义有着区别:整体性概念是涌现出来的,是起作用的原始概念,而方法论上的结构主义是有转换性质的相互作用;整体性结构主义只是把观察的联系或相互作用的体系,看作是自身满足的,而方法论结构主义是“要到一个深层结构里去找出对这个经验性体系的解释”,所以在社会研究中的利用时,方法论的结构主义就具有了优势,它通过推演的重建,使得结构不再是意识,而是行动,使得体系具有结构和功能不可分的特征,也正是这种方法论,使得在经济结构、社会结构上实现了运算的可能:“这种结构主义的第一个基本原理,就是要到‘具体’社会关系的背后,去寻找出只能通过对抽象模式作有演绎作用的构造才能得到的、‘无意识的’基础结构来。”当物质和形式剥掉了独立的存在,通过某些图式的“运算”结合在一起组成结构,它们就不再是绝对意义上的形式,也不再是绝对意义上的内容,“在现实世界里也和在数学里一样,任何形式,对于包含这个形式的那些更高级的形式而言,就是内容;任何内容,对于这个内容所包含的那些内容来说,就是形式。”

同样在哲学研究上结构主义在注入了辩证思维之后,也从“先验的历史性”的“突变”中找到了它积极的功能主义,所以皮亚杰说,结构主义的关键“在于运算的第一性”,运算是把主体当成功能的中心,在不消灭人、不消灭主体活动的前提下,区别开个别主体和认识论上的主体,然后把支离破碎的意识和主体“在其智慧活动里所能努力做到的这两方面分开来看”,主体的运算,就是“从主体自己动作的普遍协调里通过反映抽象得来的”,所以主体的运算是一种发生认识论,是“从一个结构向另一个结构的形成过渡”,是“一个从最弱导向最强的形成过渡”——“结构只代表这些运算的组成规律或平衡形式;结构并不是先于它们或高于它们的、为它们所依靠的实体。”

结构主义是方法论的结构主义,是运算为第一性的结构主义,是具有科学性和主体功能中心的结构主义,当然也是把多种学科协调作为一种整体的结构主义,是在开放性中实现转换的结构主义:“在把种种结构同它们的来源切断时,人们才可以把结构当做是形式化的本质;当结构不是停留在字面上,也就是把结构重新放进它们的来源中去时,人们才能重新建立起结构与发生构造论即历史构造论之间不可分割的紧密关系,和与主体的种种活动之间的不可分割的紧密关系。”

社会契约论

编号:B36·1970704·0386
作者:(法)卢梭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80年2月第一版
定价:8.30元
页数:202页

政治社会的主要形态之一便是社会的契约化,这是卢梭所建立的主权国家思想的最大前提。作为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和法国大革命时的思想先驱,卢梭系统地阐述了与封建制度本质不同的社会形态的本质要求,最普遍的一个观点便是:“人是生而自由平等的。”社会契约化便是使这种人权思想形成制度并使之合理化,然而卢梭不免带有16世纪的乌托邦思想,社会契约化之后,人仍然无法实现自由而平等的愿望,它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不自由与不平等。


《社会契约论》:置于公意的最高指导下

成为一切立法体系最终目的的全体最大的幸福:自由与平等。
        ——《第二卷》

为了自己的理由而争取的自由是不是会剥夺别人的自由?每个人身体上、力量上和才智上的不平等如何保证权利上的平等?当卢梭以“日内瓦的公民”的身份将公民的权利贴上自由和平等这两张标签的时候,他的理想主义就已经要把微弱的呼声转变为一种可以实施的政治权力。只是这自由国家的权利面临着一种枷锁的制约,专制王权的“人是生而不自由”的命题清楚地写在英国王权专制论代表人费尔玛的体系里,洛克在《政府论》中又将其明确化:“没有人是生而自由的。”,甚至还有天赋人权的思想,这一切对于卢梭来说,是另一个理论上的“枷锁”,所以生为一个自由国家的公民,卢梭最需要突围的是在社会秩序之中,“能不能有某种合法的而又确切的政权规则”,能不能从自由状态过度到政治状态中,找到保证政治权利的平等“共同体”。

《社会契约论》的副标题为《政治权力的原理》,从《论国家的体制》到《论政治的形成》,从《论共和国的形式》到《政治权利原理》,不同的主题定位背后是一种理论的探讨,所以对于18世纪资产阶级成长史中的卢梭来说,他的理想主义就在于建立“什么是适合于形成一个最有德、最开明、最睿智并且从而是最美好的民族的那种政府的性质”。而在日内瓦这个自由国家里,卢梭感受到的是一种人文情怀:“我每次对各种政府进行思索时,总会十分欣幸地在我的探讨之中发现有新的理由来热爱我国的政府!”但是这样的热爱,这样的自由,在更广泛意义上来说,则是充满着曲折,因为那种被神圣化的王权政治已经将自由戴上了枷锁。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但是这并不是自由的宿命论,而是对于王权专制的一次出击。在枷锁之中的自由如何恢复,卢梭给出了“无理由”的前提——“因为人民正是根据别人剥夺他们的自由时所根据的那种同样的权利,来恢复自己的自由的,所以人民就有理由重新获得自由;否则别人当初夺去他们的自由就是毫无理由的了。”恢复自由是因为剥夺了自由,这是一种天生的解救,但是当人变成“人民”,实际上也从一种自然状态进入到了政治状态,那么在政治状态中的自由是如何失去又该如何恢复?

卢梭认为,在社会之中还存在着一种自然化的社会,那就是家庭,但是家庭在某种意义上并非完全是在自然状态的,“当家庭的自然不联系解体之后而恢复独立状态后,如果他们继续结合在一起,那就不再是自然的,而是志愿的了;这时,家庭本身就只能靠约定来维系。”当这种自然解体之后,他们重新结合就从自然变成了志愿,或者从自然状态过渡到了社会状态,所以维持这样家庭的纽带也并非处于自然,而是约定,在这样的约定之上,就形成了社会秩序。所以在卢梭的体系中,家庭变成了政治社会的原始模型:“首领就是父亲的影子,人民就是孩子的影子;并且,每个人都生而自由、平等,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会转让自己的自由。”但是在这种政治社会的原始模型里,却可能存在着一个强力,举例来说,卡里古拉皇帝就认为,君王都是神明,或者说,人民都是畜牲。在这样一种对立的强力秩序中,奴隶似乎并非是反抗者,而是自愿的归顺者,因为他们没有力强去改变秩序,“强力造出了最初的奴隶,他们的怯懦则使他们永远当奴隶。”而在另一个方面,具有强力的君王,也并非强得足以永远做强者,要把自己的强力转化为一种权利,要将奴隶的服从转化为一种义务,就必须有最强者的权利保证。所以在没有权利体系的保证下,强力并不构成权利,只有合法的权利下才能有一种服从的义务。那么契约的框架就清晰起来了:“既然任何人对于自己的同类都没有任何天然的权威,既然强力并不能产生任何权利,于是便只剩下来约定才可以成为人间一切合法权威的基础。”

权力不是来自上帝,自由不可以转让,战争不能产生任何权利,奴役权是不合法的,在种种被推翻的架构之后,卢梭提出了一个权利和自由的前后问题,如果国王是人民选出来的,那么重要的不是国王能给人民怎样的权利,而是“人民是通过什么行为而成为人民的”,因为人民成为人民是社会真正的基础,只有人民真正成为自己,那么选出来的国王才能保障人民的权利不至于变成自身以外的强力,这便启动了卢梭关于社会契约的本体性问题:“要寻找出一种结合的形式,使它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来卫护和保障每个结合者的人身和财富,并且由于这一结合而使每一个与全体相联合的个人又只不过是在服从自己本人,并且仍然像以往一样地自由。”卢梭认为这就是社会契约所要解决的根本问题。也就是说,从自然状态的个人变成政治状态中的人民,是一种群体的结合,这种群体的结合能够保障自己的人身和财富,能够成为自己,也能够像以往一样自由,只有这样,权利所许可的和利益所要求才能结合在一起。而这样的契约论归结为一句话便是:“每个结合者及其自身的一切权利全部都转让给整个的集体。”个人的权利变成结合者群体的权利,变成集体的权利,那么对于所有人来说,条件都是同等的,所以也就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同时,毫无保留的转让可以让联合体尽可能地完美,最后来说,当每个人向全体奉献出了自己,“他就并没有向任何人奉献出自己”,而且,“既然从任何一个结合者那里,人们都可以获得自己本身所渡让给他的同样的权利,所以人们就得到了自己所丧失的一切东西的等价物以及更大的力量来保全自己的所有。”所以这种个体到集体的自由转让,这种集体对于个体的权利保障,便形成了真正的社会公约,卢梭至此完成了社会公约的定义:“我们每个人都以其自身及共全部的力量共同置于公意的最高指导之下,并且我们在共同体中接纳每一个成员作为全体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由人民结合成为共同体,由共同体变成最高指导的公意,那么在公意这个公共人格中,各部分的关系是怎样的?“这一由全体个人的结合所形成的公共人格,以前称为城邦,现在则称为共和国或政治体;当它是被动时,它的成员就称它为国家;当它是主动时,就称为主权者;而以之和它的同类相比较时,则称它为政权。至于结合者,他们集体地就称为人民;个别地,作为主权权威的参与者,就叫做公民,作为国家法律的服从者,就叫做臣民。”公共人格成为城邦,成为共和国或政治体,它的两种状态为国家和主权者,而对应于人民,则是作为国家服从者的臣民和作为主权权威的参与者。而全体个人结合的行为也包含着一项规约:“每个个人在可以说是与自己缔约时,都被两重关系所制约着:即对于个人,他就是主权者的一个成员;而对于主权者,他就是国家的一个成员。”而作为最高意志的公意,代表着一种公共人格,没有任何一种根本法律可以约束这个共同体,包括社会契约本身,而契约的作用在于对人群的某种约束,一方面,“侵犯其中的任何一个成员就不能不是在攻击整个的共同体;而侵犯共同体就更不能不使它的成员同仇敌忾。”另外一个方面,“任何人拒不服从公意的,全体就要迫使他服从公意。”前者是对于权利的保护,后者是对于义务的服从,只有将这两者以“正义”的方式和谐统一在一起,契约才不会成为一纸空文。

那么在社会契约之下,人类便又自然状态真正进入了政治状态,而在这种“正义”的统一下,个人自然状态下的本能被前所未有的道德性取代,而这种道德性便是从社会契约而得到的权利,一方面社会契约让人类失去了天然的自由以及想得到一切东西的那种无限权利,另一方面,也是从社会契约中得到了“社会的自由以及对于他所享有的一切东西的所有权”。这样的权利收支平衡状态在政治生活中,就有了新的平等:“基本公约并没有摧毀自然的平等,反而是以道德的与法律的平等来代替自然所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身体上的不平等;从而,人们尽可以在力量上和才智上不平等,但是由于约定并且根据权利,他们却是人人平等的。”

从自然状态过渡到政治状态,在社会契约中形成了共同体,形成了公共人格,但是在公意面前,必然存在着一种私益,这种私益在更大程度上表现为众意:“公意只着眼于公共的利益,而众意则着眼于私人的利益,众意只是个别意志的总和。但是,除掉这些个别意志间正负相抵消的部分而外,则剩下的总和仍然是公意。”公意是主权的表现形式和运用,所以主权不能转让,主权不可分割,而众意无非是一种个别意志的总和,它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公意,削弱了主权的绝对性,所以,众意而分解的每个人,必须转让出来的自己一切的权力、财富、自由,在主权者这一“重要性的裁判人”的保障下,形成公共的力量和最高权力,所以主权的行为便成为一种约定:“它是合法的约定,因为它是以社会契约为基础的;它是公平的约定,因为它对一切人都是共同的;它是有益的约定,因为它除了公共的幸福而外就不能再有任何别的目的;它是稳固的约定,因为它有着公共的力量和最高权力作为保障。”

社会公约赋予了这样的政治共同体以生存和生命,那么它的行动和意志就必须以立法的方式赋予。立法当然是确立法律,什么是法律,卢梭认为,只有在共同体中,所有的观点有对比而没有分裂,那么人们所规定的事情就是公共的,那种意志便成为公意,这样法律也就诞生了。所以法律的行为是一种公意行为,它的各种特权从来不指向某一个人,即使法律把公民划分为若干等级,规定取得各该等级的权利的种种资格,但也不能把某某人列入到某个等级之中,也就是说,一切有关个别对象的职能不属于立法权力,如果主权者对个别对象发号司令,那么这也只是一道命令,而不是法律,他的行为只是行政行为,而非主权行为。所以卢梭认为:“凡是实行法治的国家——无论它的行政形式如何——我就称之为共和国;因为唯有在这里才是公共利益在统治着,公共事物才是作数的。一切合法的政府都是共和制的。”所以在这样的状态下,立法就变得十分重要,而“立法工作之所以艰难,倒不在于那些必须建立的东西,反而更在于那些必须破坏的东西;而其成功之所以如此罕见,就正在于不可能发现自然的单纯性与社会的种种需要相结合在一起。”也就是说,自由和平等这两个成为一切立法者最终目的的全体最大幸福,是罕见的成功,“平等,就权力而言,则它应该不能成为任何暴力并且只有凭职位与法律才能加以行使;就财富而言,则没有一个公民可以富得足以购买另一人,也没有一个公民穷得不得不出卖自身。”所以当立法的力量总是倾向于维持平等的时候,国家的力量才可能真正得以巩固而持久,实际上,“法律只不过是在保障着、伴随着和矫正着自然关系而已。”

而在政治法、民法、刑法、国家的真正宪法等关于法律的分类中,卢梭关注的是构成为政府形式的政治法。对于政治共同体来说,有一种叫做力量,另一种叫做意志,前者叫做行政权力,后者叫做立法权力,而在卢梭看来,“立法权力是属于人民的,而且只能是属于人民的。”那么如何将这种权力变成意志,又如何把意志表现为力量?共同体无非是寻找一个代理人,按照公意的最高指示而活动,”他可以充当国家与主权者之间的联系,他对公共人格所起的作用很有点像是灵魂与肉体的结合对一个人所起的作用那样。”所以实际上,主权者的执行人就是政府,就是共同体的“代理人:“政府就是在臣民与主权者之间所建立的一个中间体,以便两者得以互相适合,它负责执行法律并维持社会的以及政治的自由。”所以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可能的好政府,“政府乃是那个包括政府本身在内的大型政治共同体的小型化。”所以,政府实际上是被赋予一定能力的一个道德人格,如果主动,它就像主权者一样,面对的是公民,而当国家一样成为被动状态时,面对的就是臣民。所以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不管是个别意志还是公意,政府“应该随着人民数目的增多而相对地加强”。在行政官和公民的数目不同比率上,实际上会产生不同的政府类型。一种是民主制,就是“主权者可以把政府委之于全体人民或者绝大部分的人,从而使作行政官的公民多于个别的单纯的公民”,因为多数人统治而少数人服从,这种违反自然秩序的制度实际上从来就不曾有过,也永远不会有;第二种是贵族制:“把政府仅限于少数人的手里,从而使单纯的公民的数目多于行政官”,而在贵族制中,有自然的、选举的和世袭的三种贵族制,只有第二种才是严格说来的贵族制;最后一种当然是国君制:“整个政府都集中于一个独一无二的行政官之手,所有其余的人都从他那里取得权力”,以一个人的力量代替集体的权利,这种精神上和肉体上的统一可以实现法律的“最大努力”,但是也存在着没有连续不断的继承性、有可能变成金钱交易、政府变化导致国家动荡君主们昏庸无道的弊端。

区分不同的政府类型,实际上卢梭是想找到政府的完美形式,在分析了政府的收缩和国家的解体两种政府蜕化的途径之后,卢梭认为,“政治生命的原则就在于主权的权威。立法权是国家的心脏,行政权则是国家的大脑,大脑指使各个部分运动起来。大脑可能陷于麻痹,而人依然活着。一个人可以麻木不仁地活着;但是一旦心脏停止了它的机能,则任何动物马上就会死掉。”所以国家的生存不是依靠法律,而是依靠立法权,而“主权者除了立法权力之外便没有任何别的力量,所以只能依靠法律而行动;而法律又只不过是公意的正式表示,所以唯有当人民集合起来的时候,主权者才能行动。”所以最好的国家就是“人口平均分布在领土上,使同样的权利普及于各个地方,使都享有富足与生命”,这是理想的国家,是最强有力的国家,也是治理得最好的国家,但是这样的国家实际上需要处理好的依然是和共同体和人民的关系,“国家的体制愈良好,则在公民的精神里,公共的事情也就愈重于私人的事情。”而相反,当有人谈到国家大事说,和我有什么相干时,国家也就走向了毁灭。所以,又回到起点,“一个国家中只能有一个契约,那就是结合的契约;而这个契约本身就排斥了其他一切契约。我们无法想像任何另一个公共契约会不会破坏最初的契约的。”

结合而成为整体,这个整体就只能有一个意志,而“这个意志关系着共同的生存以及公共的幸福”,这个全体一致同意的法律就是社会公约,所以对于立法而言,法律就是契约,就是是否符合公意的契约:“当人们在人民大会上提议制定一项法律时,他们向人民所提问的,精确地说,并不是人民究竟是赞成这个提议还是反对这个提议,而是它是不是符合公意;而这个公意也就是他们自己的意志。”所以,任何法律唯有人民大会才能批准,任何行政官唯有人民大会才能选举,用法律来宣告公意,也必须用用法律来监督和实施,“除非是在涉及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候,否则人们是决不应当停止法律的神圣权力的。”

这是法律的恒定性和神圣性,但是在政治社会的秩序构建中,却并非是用这样的契约来维护和保障公意,而是在每一个政治社会头上供奉着神——宗教的统治力量取代了法律,或者是没有庙宇没有祭坛没有仪式的纯粹内心崇拜,或者是写进国家典册中神权政体,也或者是建立在谬误和谎话基础之上的神明崇拜,“还有更可怪的第三种宗教,这种宗教给人以两套立法、两个首领、两个祖国,使人们屈服于两种互相矛盾的义务,且不许他们有可能同时既是信徒又是公民。”如此种种,在卢梭看来,都是对于完美社会的亵渎,“我对这种假设只看到有一个很大的难点,那就是,一个真正的基督徒的社会将不会再成其为一个人类的社会。”不仅基督教的正度充满了毁灭性的的缺陷,还在于基督教只宣扬奴役和服从,它的精神实际上就是暴君制,所以从基督教的“完美”神话中,卢梭最终的意义是在公民的信仰中找到一种宽容,“这些条款并非严格地作为宗教的教条,而只是作为社会性的感情,没有这种感情则一个人既不可能是良好的公民,也不可能是忠实的臣民。”

不管是公民还是臣民,都需要这样一种宽容的信仰和社会感情,而实际上卢梭的这种温和的教导也在避开着某种革命式的政治行为,“从没有一个国家是不以宗教为基础便能建立起来的;基督教的法律归根结底乃是有害于而不是有利于国家的坚强的体制的。”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悖论,而当公民宗教成为一种宽容的符号时,对于自由和平等的社会秩序的建立,也陷入了一个乌托邦的境地,而这样的理想主义在新兴资产阶级革命道路上,当然也充满着斗争,甚至是鲜血和生命。

俄罗斯思想

编号:B85·1970702·0382
作者:(俄)尼·别尔嘉耶夫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5年8月第一版
定价:13.00元
页数:251页

俄罗斯民族是一个复杂而伟大的民族,它崛起于19世纪的农奴制改革之后,与尼·别尔嘉耶夫的性格中革命性与贵族性的二重矛盾一样,俄罗斯思想中也同样存在着“圣愚”式的对立。尼·别尔嘉耶夫对19世纪到20世纪初的俄罗斯思想进行了考察,评价了俄罗斯的革命与人道主义,俄罗斯的国家与政权,俄罗斯的命运与宗教,剖析了俄罗斯民族的精神结构。


《俄罗斯思想》:向往新的耶路撒冷

人们把我叫作现代派作家,这在下述意义上是正确的,即我过去和现在都相信,在基督教中可能有一个新时代——精神的时代,这将是一个创造的时代。
    ——《第十章》

现代派不是作为神秘论者和神意代言人尼采发端的象征主义,不是波德莱尔在“巴黎的忧郁”中开启的对那个时代的代言,当然,现代派作家也不是仅仅用现代主义技法从事文学和艺术创作的作者,尼·别尔嘉耶夫对自我的定义可以从1912年-1913年他写作的那本书的标题里得到启示:《创造的意义:试为人辩护》。这里有两个关键词:创造和人,创造指向的是未来,是目光所视的前方,是对历史进行审视之后的预言,而创造的主体和落脚点便是人,“我的思想目标是人类中心论,而不是宇宙中心论。”不管是别尔嘉耶夫所写的一切涉及历史哲学和伦理学,还是他把自己称作是历史学家和道德学家,不管是他1908年在彼得堡倡议建立俄罗斯宗教-哲学协会,还是亲自参加俄罗斯的社会运动,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实践“人类中心论”——人的道德,人的信仰,人的思想,都在这个人类中心论中得到发展。

创造的意义,为人辩护,1912年的别尔嘉耶夫其实提出的是另一个更宏大的目标:俄罗斯复兴,当俄罗斯经历了战争、分裂和统一,当俄罗斯在宗教、文化和思想上不断探索,实际上在他看来,直到20世纪初,关于俄罗斯复兴之路一直没有得到彻底解决,甚至在1917年以革命的方式建立了社会主义国家,俄罗斯依然还没有看见真正复兴之光,“共产主义有真理,也有谬误。”他认为俄罗斯革命唤醒和解放了俄国人民的巨大力量,他认为1936年的苏维埃宪法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关于所有制的法律,他认为,列宁-斯大林主义让俄罗斯逐渐成为一个独立的大国,但是这一真理只是在社会层面上进行了革命,它推翻了腐朽的制度,它揭示了人们或民族之间兄弟般团结的可能性,它克服了阶级,但是,它却忽视了精神基础,它导致了非人道过程,甚至否认了每一个人的价值,“导致在俄罗斯虚无主义中已经存在的那种人的意识的狭隘。”一句话:“仍然没有人的自由。 ”

当人的自由成为别尔嘉耶夫心目中俄罗斯复兴的标准,它指向的是人性和人道,而人性和人道唯一可以得到普遍性意义的则是在宗教信仰中寻找上帝和上帝的真理,从而探索生命的意义,所以当别尔嘉耶夫称自己是个现代派作家的时候,就是站在现代这个时间节点上,重新提出创造性的俄罗斯思想,重新在基督教中发现新的时代:这是精神的时代,这是人性的时代,这是有信仰的时代,当然,这也是一个人类中心的时代,所以他在俄罗斯漫长而曲折的追求过程中得出结论:俄罗斯民族是一个宗教信仰的民族,甚至无神论、虚无主义和唯物主义都带有宗教色彩,脱离了东正教而寻找上帝的真理,这一探索其实就充分体现了俄罗斯民族一直存在的弥赛亚思想。

但是,弥赛亚之出现,似乎必然经历末日论,只有在末日论思想中具有一种渴望达到扑救形式的观念,那么“面向末日的末日论”才不会变成极端主义,而是在复兴的创造性意义上“向往新的耶路撒冷”,但是这里有一种矛盾,别尔嘉耶夫认为俄罗斯人对种族和血统的神秘论不感兴趣,但却对国土的神秘论感兴趣,俄罗斯民族不喜欢建设这片国土的城市,却向往未来的城市,但是在他看来,新的耶路撒冷并没有脱离广大的俄罗斯土地,甚至和这片国土联系在一起,而俄罗斯的未来就是建设新的耶路撒冷,而且在普救意义上迎接弥赛亚的到来,“对于新的耶路撒冷来说,共同性和人们兄弟般团结是必须的,为此还必须经过其中有关于社会的新发现的圣灵的时代。”

将宗教信仰变成俄罗斯未来的方向,把普救意义上的人类中心变成俄罗斯复兴的目标,这个创造的意义别尔嘉耶夫在第一章序言里就已经很明确地提了出来,他引用丘特切夫的一句话说:“在俄罗斯,只有信仰是可能的。”他指出关于“俄罗斯思想”,不是经验意义上的,而是“创世主对于俄罗斯的期望、俄罗斯民族的理解方式、俄罗斯民族的思想”,所以理解俄罗斯,就需要运用神学的信仰、希望和爱的美德。作为前苏联“哲学复兴”的中心人物,别尔嘉耶夫提出弥赛亚思想对于俄罗斯复兴的意义,是迫切的,而这种迫切是因为他看到了俄罗斯在漫长的历史中所付出的代价,在探索的曲折道路上承受的痛苦,当拉吉舍夫在《从彼得堡到莫斯科的旅行》中说:“看看我的周围——我的灵魂由于人类的苦难而受伤。”当普希金在阅读《死魂灵》时感慨:“上帝就像我们俄罗斯一样忧伤。”别尔嘉耶夫分明听到了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叹息,分明听到了俄罗斯民族的悲悯,但是他也在神圣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的话里看见了一种希望:“不是由于上帝,而是由于真理。”

在历史深处的叹息和悲悯,站在现实中看见真理的曙光,这也许正是俄罗斯思想的独特性所在,它是矛盾的,是复杂的,甚至是两极化的,而这也正是俄罗斯民族的特点。横跨欧亚大陆,拥有广袤的土地,这是俄罗斯在地形意义上的复杂性,而这种东西方夹裹着的地理学特点在某种程度上正是造就了俄罗斯民族、俄罗斯思想的矛盾特性。在精神结构中,俄罗斯具有两种对立的因素:自然的、语言的、狄奥尼索斯的力量和禁欲主义的僧侣的东正教;在俄罗斯人身上矛盾性更是对立在那里:“专制主义、国家至上和无政府主义、自由放纵;残忍、倾向暴力和善良、人道、柔顺;信守宗教仪式和追求真理;个人主义、强烈的个人意识和无个性的集体主义;民族主义、自吹自擂和普济主义、全人类性;世界末日-弥赛亚说的宗教信仰和表面的虔诚;追随上帝和战斗的无神论;谦逊恭顺和放肆无理;奴隶主义和造反行动。”

而这种矛盾的、复杂的甚至对立的精神结构是如何形成的,它经历了什么?别尔嘉耶夫把俄罗斯的历史划分为五个时期,基辅俄罗斯、鞑靼压迫时期的俄罗斯、莫斯科的俄罗斯、彼得的俄罗斯和苏维埃的俄罗斯。而考察这五个不同时期,别尔嘉耶夫得出的一个共同点便是:俄罗斯的宗教的特殊使命是与俄罗斯国家的力量和、与俄罗斯帝王的非凡意义联系在一起。17世纪俄罗斯分裂宣告了莫斯科东正教王国的灭亡,同时也宣告反基督教国的来临,俄罗斯人在彼得大帝、拿破仑等人身上看到了反基督想象,这种分裂造成了宗教的和革命的两种因素,宗教显露出俄罗斯民族的特殊性:对苦难的坚韧不拔,对彼岸世界、对终极的追求,而革命则锻造了俄罗斯自由而勇敢的思想——彼得大帝的强制性改革制造了人民的苦难,但是却让俄罗斯在世界历史中开始将自己的语言。18世纪的俄罗斯显然没有真正萌生出独立自主的精神,但是共济会的出现,却成为俄罗斯第一个自由的自我组织的社会团体,别尔嘉耶夫认为,共济会“产生了俄罗斯文化的灵魂的样式”,它提供了禁欲主义的精神教程,它培养了个人的道德理想;而到了19世纪初,亚历山大一世是好激动的,也是胆怯的,这种二重性形象却培养了俄罗斯精神,别尔嘉耶夫认为亚历山大一世是“在位的知识分子”,他的时代,是神秘思潮的时代,是共济会的时代,是基督教国际化的时代,是神圣同盟和神圣政治梦想的时代,是十二月党人、普希金和俄罗斯诗歌发展的时代,也是俄罗斯大学的时代。而到了尼古拉一世,俄罗斯精神具有了创造性思维,“这种创造性思维是政治压迫与政治黑暗的反面,是与之极为对立的。”尤其是知识分子的觉醒,使他们看到了人民的潜在力量,普希金的诗歌可以看成是俄罗斯文艺复兴的代表,之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则揭示了知识分子分裂、背弃信念、漂泊、与现实不调和、志在未来、向往更好的、更加公道的生活等特点。

尼·别尔嘉耶夫:现代派作家的复兴思想

“俄罗斯的知识分子是完全特殊的、只存在于俄罗斯的精神和社会之中的构成物。”也正是知识分子的出现,才使得俄罗斯开始追求自己的道路,不管是左翼是知识分子表现出了远离充满恶的世界、禁欲主义、勇于牺牲和忍受苦难的东正教基础,还是做出世界末日论的预言,其实都隐含着一种弥赛亚的思想,那就是面对末日“向往新耶路撒冷”的复兴意义:热烈地渴望进步、渴望革命、渴望世界文明的最新成果,渴望社会主义,知识分子的命运选择就如涅夫斯基的那句话一样:“不是由于上帝,而是由于真理。”这是俄罗斯人的特点,也是俄罗斯民族的悲剧所在。

关于真理的追求,俄罗斯人经历了太过漫长的过程,别尔嘉耶夫从历史哲学出发,从俄罗斯道路选择、宗教危机、人道主义、社会主义、虚无主义、政权与国家等方面全面进行了考察,而首要的问题在历史中充满了争议:俄罗斯到底该走怎样的道路?历史上出现了两派:斯拉夫主义和西方主义。斯拉夫主义者是蒙昧形式的俄罗斯民族主义者,他们的乌托邦里包含了理想的东正教、理想的君主专制、理想的民族性,他们仇视贵族主义,他们具有特殊的民主主义,所以他们全力争斗的是以罗马精神为主的西方主义。但是在俄罗斯西方主义者和斯拉夫主义者一样,也是俄罗斯人,他们也同样热爱俄罗斯,希望她富强,但是他们信仰西方在某种程度上和斯拉夫主义者站在了对立面,从另一方面来说,则加剧了斯拉夫主义变成民粹主义,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就是这种极端的表现,他不能容忍犹太人、波兰人、法国人,在他看来,俄罗斯人就是全人类的人,俄罗斯的使命也是世界性的。作为坚决的普遍主义者,别尔嘉耶夫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体现了强烈的弥赛亚意识,他把俄罗斯民族看成是带有神性的民族,正是因为俄罗斯具有世界性意义,所以俄罗斯不能封闭和自我满足。

世界性、开放性、不断地追求和自我完善,这是不是弥赛亚意识对于俄罗斯复兴的意义所在?所以,俄罗斯在遭遇了宗教危机之后,俄罗斯文学开始关注生活的意义,关注如何从苦难中拯救,关注人民和全人类问题;所以,俄罗斯没有西欧意义上的文艺复兴,也没有体验过人道主义,但是在人性问题上,俄罗斯思想家却揭示了人的自我确认的辩证法,恰达耶夫提出了俄罗斯在未来中揭示人的创造力量;所以,俄罗斯思想染上了浓厚的社会主义色彩,在虚无主义、无政府主义的思潮中,俄罗斯知识分子具有强烈的民粹意识,而这种意识让他们“赎自己的罪过而走向人民”;所以,当俄罗斯虚无主义者对优秀文化持怀疑态度时,他们却开始崇拜自然科学,期待由此解决所有问题;所以,当俄罗斯人创造了无政府主义,他们讨厌国家和政权,他们向往革命,而所谓的破坏在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创造……

因为矛盾和对立,所以需要不断探索,因为没有完整和完善的发展体系,所以需要开放,因为落后,所以需要站在世界性的高度,而这一切又必须归结为弥赛亚意识对于俄罗斯思想的复兴意义。俄罗斯思想有着深深的末日论影子,这种末日论有时候在帝国主义思想和争取强盛的愿望中变得模糊,但是,末日论在别尔嘉耶夫看来,它的积极意义就是能塑造俄罗斯的灵魂,在俄罗斯有一种特殊的现象,那就是朝圣,他们在无垠的俄罗斯大地上行走,他们居无定所,他们不对任何东西承担责任,但是他们追求天国,他们寻找真理,他们向往未来的城市,即使那些革命者、无政府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他们也有无意识的“千年王国”说,“这就是俄罗斯思想,它不可能使个人得到拯救,拯救是共同的,所有人对所有人负责。”

所有人对所有人负责,这是一种普救意义上的人道主义,建立“千年王国”,这也是弥赛亚思想的重启,所以别尔嘉耶夫从俄罗斯思想的末日论中看到了一种终极性的存在,这种“只是面向终点”的思想,只有在宗教信仰意义上才能使俄罗斯思想发现真理,才能使俄罗斯思想走向复兴,也才能建立“人类中心论”的世界,也才能在没有脱离广大俄罗斯国土的意义上,看见那一个新的耶路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