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18 冷空气南下

一场雨宣告秋天的到来，千真万确，这像是季节的一个分水岭，告别炎热，告别盛夏。在雨中我感到一丝凄凉，侵袭而来的不只是骤雨，还有抵挡不住的寒意，而那个夏天在这寂静而又喧闹的午夜大雨中越走越远。

的确是梦中被惊醒了，起床，拉开窗帘，退后两步，似乎好久没见过这阵势了，大雨哗哗而下，寂静的夜晚被搅乱了，狂暴不亚于盛夏时节的午后，而现在却是子夜，在夜深人静万籁俱静是有一种未有过的恐惧感，仿佛天崩地裂，仿佛世界也被冲刷而去。城市也成了巨大的容器，我看见小区地下全部是积水，越积越深，而雨还是一刻不见停，哗哗地继续吵醒这夜。

我曾以为这只是某种错觉，是梦中一个场景而已，但是这雨，溅到了窗户边，湿漉漉的夜晚被证实了。也曾见过比这更打更猛烈的暴雨，但是在这样的夜晚，却是第一次被这阵势唬住了，恐惧感越来越浓，有一种站在末日的感觉，想要冲走我们宝贵的东西。

我不知道对于这场午夜的雨，为何总是难以释然。天是开始变了，从夏末到初秋，有一种标志必须适时呈现出来，居然是暴雨。冷空气已经来了，据说很厉害的冷空气，将直接把这个城市带向秋季。我真的以为季节的转换会是潜移默化的，在不知不觉中体会变化，而不是某个纪念日一般，都会以最明显的转变方式开始和结束。等天明了，凉意果然增加了不少，冷空气南下，已经成为一种必须适应的生存状态。记得若干年前写过小说《冷空气南下》，是关于一场战争的，关于死亡，或者关于沦陷的。我几乎忘了情节，甚至我认为根本没有情节，冷空气只是一种外来的力量，破坏着原来的秩序，所以作为闯入者，它带来的成批的死亡，在一个无法适应的城市，这便成了灾难，最后变成了灾难的符号，在城市的上空呼喊成歌，像极了咒语。

其实，现在的冷空气只是某种预兆，没有多大威力，但是面对着滂沱的大雨，面对午夜的狂暴，我还是对于即将到来的秋天感到心悸和不安。这个城市是不是也会像虚构的小说一样，陷入某种无法摆脱的灾难之中，但是我想我多虑了，等到这场午夜暴雨远去之后，除了微微的凉意并没有什么改变。早上起来，天倒是更恬静了，更蔚蓝了，含着透明的光，让人感觉从未有过的干净。清新的一天，凉意习习，的确是很惬意的一天，和那场暴雨呈现的狂放、暴戾不同，这日子安静闲适，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艺术品，呈现出久违的美丽。

我大约是误闯了某一种状态，像是隆冬提前到来，像是灾难如约而至，冷空气还在南下补充，这日子还会继续以冷的方式完成季节的过度，小说覆灭在古纸堆里了，我想我一定找不到了，那些符码也早就不存在了，战争像是一阵风，飘散在岁月的沟壑中。

但是，，很戏剧性的是，当我写完这文字，游戏般的去搜索，那小说竟跳到我面前，一字不差地把来到我的面前，在《消失的寓言》中，依然让我感到灾难的临近，冷空气南下，不可阻挡，谁都无法逃脱。

风刮得很大，一阵阵地向我袭来，我开始站立不稳。已经很久没有刮过如此凶狠的风了，特别是在这个暖人的南方城市。风刮过之后，这城市看上去更像一座废墟，许多房室都已倾圯，街上很少见到匆忙的行人，他们像风一样在我面前摇摆不定，许多人都已去避难，他们不喜欢战争。这个城市是在不久前成为战场的，但直到今天也没有进行过一次战役。我想，战争让许多人闻风丧胆，他们缺少指挥四外溃逃，他们的躲避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战争，更不用说经历过。冷空气南下！冷空气已经南下！

战事情报员这几天总在喋喋不休地念着这句天气预报，一遍又一遍在战场上传递。我总是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城市的人们早已远走他乡，这个城市只是一座空城，通讯也早已瘫痪了，情报员怎么会有有关天气情况的信息，他只是在完成一种游戏，没人会信他的。

但很明显，风刮得越来越大了，呼啸地徘徊在我们周围。我们出发来这个城市时并不是冬季，而是过了冬季，应该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初春。我真的没有记错，在那个冬季，我们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争，那次战争非常激烈，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现在还历历在目。冬季当然随着那场战争的结束而消失了，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新的城市和战场，现在的季节应该是春天。所以我相信，冷空气不会在这时南下。

我越是对我的推测坚定不移，战事情报员对天气的叙述却越频繁地刺激我的耳朵。我真想揍他一顿，他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这样下去，我们这批习惯温暖的南方天气的人会变得心绪不宁，他将破坏我们对这场战争的期待。该死，军队应该对他进行严惩。可是，领导终日不肯露面，他们也许以为全军上下正齐心协力，对付即将爆发的战争。

我想我应该去找他们，让他们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否则对战争极为不利。但我不知道战时驻地在哪儿，谁是我们的领导。这个城市已经空空荡荡了，我甚至怀疑战时驻地根本不在这个城市，许多次战争，我们都被秘密指挥，该打东就向东进发，往西就向西挺进。该死的，这样下去真不是个事儿。

冷空气已经南下！冷空气已经南下！

我又听到了这句已经使我厌烦甚至大为恼火的话，它离我更近了。象风一样凛冽，我已经无法抵挡了，也许在我投入这场战争之前，我就已经被这句话击退了。而且更为糟糕的是，我甚至不知道战争何时会爆发，否则我就可以作好准备，暂时精神抖擞一下。但现在我连“冷空气南下”这句话也招架不住，真糟糕！

以后的日子我一直在努力抵挡这句话对我的刺激，同时在抵挡风的进攻。战争一直未开始，城市仍然显得空荡而平静，但我感觉这段日子就要爆发战争，会相当激烈，像上次一样。

忽然有一天，风停止了，却下起了雪。雪是在夜深人静时突然而至的，很大很大，我正沉睡时被一声声的欢呼惊醒，起初我还以为战争爆发了，我为之兴奋起来。后来才知道是一场雪，他们说是这个城市的第一场冬雪。雪花果然很美，从城市夜空中飘落至地。我不相信这是一场冬雪，但战士们都对我说这的的确确是一场冬雪，许多年来下得最大的一次。

难道这个城市真的还是冬季？难道冷空气真的南下了？

我记起了那个战事情报员，那个经常会念着“冷空气已经南下！”的情报员，冷空气已经南下！他怎么会提前知道，他到底是谁？

我为此而疑虑万分，但“冷空气已经南下”这句话自从这场雪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听到，没有听到，我反而会时常想起这句已经遥远的话。我很想见见那个曾经使我厌烦甚至大为恼火的人。但我永远也见不着他了，据说，不久前，他牺牲在这个城市的一场战争中，没有人找到他的尸骨，有人猜测他的尸体被风吹到了另一个城市。

我在这个南方城市的郊外为他修了一个墓，墓上刻着：这是一个冷寂的灵魂，他将与风同眠。

后来，我们便撤出了这个城市。其实战争很早就爆发了，而且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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