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18 《内布拉斯加》:那些老车永远不会坏
黑白世界,像褪色的相册,甚至泛黄的色彩都已不再,当一个老人,踩着积雪,冒着严寒,在凌冽的风中蹒跚而行的时候,他就是这个黑白世界最后的影像。但是他并不是走向一种生命的陌路,当离开那个家,离开唠叨的妻子,离开不理解自己的儿子,却是用一种告别的方式去追寻生命中最后的梦想。一种决然,散发着某种温度,但是当“要个活下去的理由”变成一种虚幻,甚至虚无,他应该返身而回,还是毅然在最冷的季节走向孤独?
其实,这个名叫伍迪的老人用一种梦的方式抵抗着生命的无意义,痴呆的病人,会在养老院里结束这颓然的生命,如果以这样一种方式告别人生,他将永远是一个无意义的符号。曾经在朝鲜战场上作战过,回到家乡霍桑他是一个英雄,事迹还在当地的报纸上登载过;曾经他拥有过喜欢自己的女人佩吉,甚至在他糊涂人生的最后时刻还让她记着他的好;曾经他开办过汽车修理厂,和好友艾德一起创业……但是这发生在久远过去的故事,早就在黑白的人生里褪色,甚至被遗忘,而当这些经历都变成了无意义的一种,伍迪仿佛已经站在了寂寞的人生里,随风吹散头发,吹散思绪,吹散人生的所有瞬间。
但是,他却走在自己的那条路上,从蒙大拿的比灵斯到内布拉斯加的林肯,这是一条漫长的路,而自己一个人的步行看上去更像是发疯的行为,他被警察带回,他被儿子带回,但是在带回之后,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这条路,只是为了在规定时间里去领取一份一百万的彩票奖金。“超级大抽奖”的那封信上明明写着他的名字,可是那只不过是一个广告促销,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假的获奖信息,但是老人却相信自己得了奖,而且还义无反顾地以步行的方式赶时间去领奖,看起来,这种疯狂更接近迷失,无论在妻子还是在儿子看来,都只是老年痴呆症发作的一个佐证而已。
| 导演: 亚历山大·佩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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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一辆车和一个空气压缩机?在霍桑,他和艾德开办了汽车修理厂,他的生活似乎从这里开始,对于车的感情超越了一切的存在,所以当汽车修理厂最后卖掉为妻子办了裁缝店,他的生命意义似乎就走向了黑白世界。这似乎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对于伍迪来说,从他回到霍桑这个小镇开始,人生似乎从来没有眷顾过他,妻子凯特是个天主教徒,她看不起身为路德教派的伍迪一家,当最后她嫁给伍迪的时候,也认为这是一种屈尊,而沉默的伍迪,不肯拒绝人的伍迪,从此似乎走上了一条郁郁寡欢的人生之路,当儿子大卫问及当初娶妈妈的时候,有没有真正爱过,伍迪很直接回答:“没有。”从来没有爱过,而且一生都在后悔,“那为什么会生下罗斯和我?”伍迪的回答是:“本来打算堕胎的,但是你妈妈是天主教徒,所以就生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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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布拉斯加》电影海报 |
这便是自己人生的无奈,充满后悔、没有爱的一生,自己无法驾驭,尽管曾经有过多少的不愿意,有过多少的委屈,但是人生或者就是这样一步步走下来,而当年老的时候,当身体颓然而痴呆的时候,一切的无意义还在继续,当在霍桑的那块墓地里,凯特在介绍各个墓碑的主人,讲述他们故事的同时,也不忘记凸显自己的身份,似乎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尊贵,似乎那时候的男人都想勾引她,而嫁给伍迪也变成了自己的一种妥协。所以在这样的人生经历中,伍迪选择的还是沉默,甚至用自己的痴呆来掩盖,当他被问及那个欣赏他的佩吉时,他总是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需要一种唤醒,一张中奖彩票的背后是一辆车和一个空气压缩机的梦想,看起来虚幻却执着,也许只有这个梦想能让自己得到最后的满足,能让自己不再无意义的路上走向终结。而这一种情绪并不是在最初的时候感染到儿子大卫,他甚至只是出于可怜,才决定用车载着父亲去林肯领奖,而在路上他也总是提醒伍迪,那彩票根本就是假的,甚至告诉他,之所以要带他去林肯,只是因为让他能够有几天远离比灵斯的生活。但是为了远离而上路,本身也是一种认同,尽管在路上伍迪丢失了牙套,撞破了额头,甚至还住进了医院,但是当身体达到了前行的条件,他又奋不顾身地奔向自己的目标。
他其实也不需要别人理解,在他看来,没有人会理解他,甚至他自己都放弃了理解自己。大卫在前往林肯的路上,趁机带他来到了伍迪曾经出生和生活过的霍桑小镇,本来只是为了去累叔叔家里和几个兄弟姐妹相聚,但是这种相聚的亲情却变成了冷漠。雷叔叔总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他的两个儿子科尔和巴特因为犯事待在家里,对于大卫一天只能开几公里进行了嘲笑;而当大家得知伍迪是要去林肯领奖的时候,都开始想方设法要在一百万奖金里分一羹。贝蒂姑妈告诉大卫,在伍迪开修理厂和凯特开裁缝店的时候,他们曾经资助过他们,给了他们很多经济上的帮助,而现在他们有钱了,应该还一部分钱了;而科尔和巴特甚至在晚上装扮成蒙面大盗,抢走了那封彩票中奖的授权书。
而这种冷漠的关系也不仅仅在家族内部,在霍桑小镇,伯尼在街上遇到伍迪,笑着恭喜他中奖;艾德来找大卫,说起曾经办厂的时候伍迪向他借过钱,现在应该是还的时候,而当大卫告诉他那彩票不是真的,他却威胁:“我会采取措施的。”但是当那封授权书被他捡到知道只是一个假的获奖信息后,艾德又开始嘲讽他,完全没有了曾经一起合作的友情。当亲情被金钱所取代,当友情被冷漠所吞噬,人生的无意义似乎又在伍迪的生命中拉大了口子。
但是在回到霍桑的过程中,在寻找记忆的努力中,大卫陪着父亲,伍迪带着儿子,却走上了另一条归途。两个人曾经的隔阂在慢慢消融,他们一起坐在酒馆里,天生爱喝酒的伍迪第一次让大卫喝起了啤酒,而大卫陪着父亲也不再戒酒;他们一起谈论和自己有关的感情,和凯特,和大卫分手的女友艾诺尔,大卫也在佩吉的回忆中渐渐还原那个曾经重感情的父亲。而在霍桑,对于大卫触动最大的还是伍迪曾经出生和住过的那所房子,那里现在只剩斑驳的墙,只剩散落的物品,人去楼空的寂寥感是对于时间逝去的无奈,曾经伍迪在这里和父亲一起度过童年,曾经遭受过父母皮鞭的惩罚,曾经在房间里死去过自己的弟弟。而当一切都已不再,或者正像自己走向终点的人生一样,再无回来的可能。
但是人去楼空也是在唤醒记忆,尽管破碎,却是真实的,而触动最大的却是大卫,就像这个陌生的房子一样,对于父亲,他也生活在一种隔阂里,这种隔阂一方面是父亲的固执造成的封闭,而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对父亲的误解,一直以来似乎从来没有走近过这个苍老的父亲,说他已经糊涂,送他到疗养院,难道不是把他推向了更多的无意义?所以在寻访中,在追忆中,大卫慢慢构筑了一个固执表象下真实的父亲,所以他会挥拳朝艾德猛击过去,他会和沮丧的父亲在深夜的街头寻找那张授权书,他会和罗斯从以为是艾德的谷仓里搬走了那台压缩机,而他最后带着父亲前往林肯,知道不是为了那所谓的一百万奖金,只是为了让父亲能在这种梦想里找到遗失的自己。
彩票站最后告诉的是没有中奖的实施,作为友好的表达,他们送给伍迪一顶冠军的帽子,但是当着一个所谓的梦想破灭的时候,大卫却以自己的方式让父亲真正拥抱了梦想:他在林肯买了一辆二手卡车,买了一个空气压缩机,对于伍迪来说,这才是他真正的梦想,才是告别无意义的寄托,而当开回到霍桑的时候,大卫主动下车,让自己的父亲坐到驾驶室里,让他驾驭这辆卡车,以一种历史重演的方式回到自己的位置。抚摸方向盘,注视后视镜,然后挂挡,然后踩油门,然后前进——在完成一系列动作之后,他又回到了从前,在寂静的小镇上,他经过被打伤的艾德,经过从超市出来的佩吉,经过一直在路口看汽车来来往往的阿尔伯特,以自己的方式历数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那些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在自己的记忆里,也在自己的人生路途中。
一辆车,是一种寄托,是一个梦想,是一段记忆,就像伍迪曾经说过的那样:“那些老车是永远不会坏的。”退伍后的修理厂里,他留下了青春,“你们用错了扳手”,当再次来到那个早已易主的修理厂的时候,他对那些修理工说;大卫出生在修理厂,他喜欢喝酒总是把它们藏在车厂,为了凯特他卖掉了修理厂,而这一切只有在看见车的那一刻,才能让它们回来。所以车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象征,而开车经过霍桑,就变成了仪式,一种回来之后的仪式,一种人生注解的仪式,一种再也不会独自蹒跚而行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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