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8《磨坊文札》:我得到了它圣洁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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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身边,有这么多美妙的东西!在这里才安居人天,我脑子里就已经联想翩翩,思如潮涌……
    ——《安居》

磨坊,是废置二十年无人过问的磨坊,是布满野草沉寂的磨坊,当这个曾经属于加斯巴尔·米第菲奥先生的磨坊出售并转让给阿尔封斯·都德的时候,它却成为一处“安居”之地,而且让都德感觉到安居人天:这里有野葡萄藤,又苔藓,有迷迭香,有“一直爬上了风翼的其他攀生植物”,磨坊外面是一处小山岗,上面杉树成群、橡树常情,在向外,则是流淌的罗讷河,在这被自然环抱的世界里,都德感受到了芳香、煦和、温暖的气息,“我住在这个磨坊里是何等的舒适自在啊!”这就是他所得到的最美妙的东西。

无疑,这是被普罗旺斯人称为“巴黎来的先生”的都德最惬意的生活,为何选择这样的生活?《磨坊札记》的“前言”用特别的方式讲述了“入住”的情况:整篇前言就是一纸关于出售转让磨坊的公证书,“兹由邦佩里古斯特的公证人奥诺哈·拉拉巴兹先生,出面公证以下事项”,公证书上说明了转让的经过,米第菲奥先生的磨坊已经荒废了二十年,不再用来磨粉,在“无任何债务、特殊权益以及抵押的情况”下,磨坊实际上就处在无用的境地,所以出售和转让也是一种无,但是对于都德来说,却是一种有,公证人介绍都德对于磨坊的使用时说:“都德先生声称,此磨坊正合他意,他可以以此作为他进行文学创作的地方,自愿承担一切后果,对卖方无任何要求,不言而喻,维修缮理概由他本人自行解决。”也就是说,都德在这个无的地方要从事文学创作,《磨坊文札》便是创作的结晶,便是在磨坊的无中得到的有。

为什么在普罗旺斯这个无人问津的磨坊、失去了实用价值的磨坊,会让都德作为美妙的安居之地?都德出生在普罗旺斯,也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童年,可以说,他选择磨坊不仅仅是选择一个安居的地方,而是选择了普罗旺斯,选择了和童年的温馨、美好相关的普罗旺斯,所谓的文学创作更是对普罗旺斯记忆的一次唤醒,并在唤醒的意义上发现被人们忽略的美好。在《安居》一文中都德记录了搬进磨坊第一天的情景:他发现了已经成为磨坊主任的兔子,而且是一大群兔子,“很久以来,它们见磨坊的大门一直紧闭,墙上与平台上都荒草丛生,以为磨坊主已经断子绝孙,于是,就利用这块好地方当做它们的大本营,建立起它们的战略中心,整个磨坊成了兔子所向披靡、大获全胜的战场……”当都德到来,二十来只兔子正靠着月光晒着小爪子,见到有人便四散开去,都德希望它们再次能回到磨坊来;他还看见了顶楼的那只猫头鹰,似乎二十多年来它一直栖居在这里,都德便将磨坊的顶层让给了猫头鹰,自己则住在下层的房间里;盼望兔子们能回来,和猫头鹰和平共处,这就是都德对磨坊的态度,他不希望打扰他们的生活,也希望自己生活在普罗旺斯不被打扰的世界里。

除了兔子和猫头鹰,磨坊四周更是充满了普罗旺斯的风情:磨坊外边是郁郁葱葱、翠色悦目的松树林,一直伸展到山坡下;远处阿尔比尔山峻峭的顶脊清晰可见;偶尔会传来一声笛音,或者从薰衣草里传来鸟叫,还有大路上骡子传来的铃铛声,“如此优美的普罗旺斯景色,只有在天气晴和时才能见到。”动物安居乐业,风光无限美好,悦耳声音此起彼伏,这就是都德拥抱的磨坊生活。在《磨坊札记》中,都德记录了在磨坊的所见所闻,而这些则都和人有关。在《波凯尔的驿车》中,他记录了来到普罗旺斯第一天乘坐波凯尔的驿车的经过,一辆又简陋又破旧的公共马车上,坐着卡马尔克人、两个波凯尔人和一个面包师,他们彼此都认识,在车上也在聊天讲述自己的故事,虽然卡马尔克曾经用长柄叉戳伤了牧羊人被预审法官传讯,虽然面包师喜欢耍弄人,虽然磨刀匠总是充满了仇恨,但是都德在听他们讲述中感受到了普罗旺斯的风土人情,赶车人叫他“巴黎来的先生”,似乎是一种隔阂,但是都德记录下这些细碎的事,也是一种融入的开始。在《繁星》一文中他“虚构”了在吕贝龙山上看守羊群的那些日子,山上只有孤独的一个人,但每隔十五天,山下的人会从田庄里送来粮食,“只要我听到在山路上响起了那牲口的铃铛声,看见在山坡上慢慢露出田庄上那个小伙计活泼的脑袋,或者是诺拉德老婶那顶赭红色的小帽,我简直就快活到了极点。”但是最令人兴奋的则是当“一生中所见过最美的姑娘”斯苔法奈特给他送粮食,那天迟到的斯苔法奈特来到了山上,她一身节日打扮就是美的化身,而且因为天气原因那天晚上她就留在了山上,两人守着篝火看着天上的群星,牧童的“我”说起了星星之间结婚的事,而此时的斯苔法奈特则靠在了我的肩上睡去,“但是,这个皎洁的夜晚只使我产生美好的念头,我得到了它圣洁的守护。”看着群星,烤着篝火,守着美丽的姑娘,“星星中那最秀丽最灿烂的一颗,因为迷了路,而停落在我的肩上睡觉……”

编号:C37·2240611·2136
作者:【法】都德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4年02月第1版
定价:32.00元当当16.00元
ISBN:9787532150915
页数:106页

这就是普罗旺斯的美丽和圣洁,在它的守护下一切都是美好的,甚至连死亡也并不令人惧怕。《桑居奈尔的灯塔》回忆的是三年前住在桑居奈尔的灯塔上的情景,“那正是我所能找到的一个好去处,既可以冥思遐想,又可以幽居求静。”在都德买下磨坊之前,需要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就会去那个迷人的小岛,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里的守塔人除了都德之外还有一个马赛人和一个科西嘉人,每次在塔上守满三十天就可以回去度十天假,这也是一种幸福,一个人守塔,其他人则在下面聊天,他们聊的是灯塔、大海、船只遇难的经过,以及科西嘉的海盗——《塞米朗特号遇难记》可以看做是对那次船只遇难的记录,塞米朗特号遭遇了风浪沉没了,结果船上六百人遇难,而且他们的尸体没有被运回来,而是葬在了沉船附近的拉维支列岛,在这个荒岛上没有人来悼念他们,他们的死是一种永远的寂静,只有海鸥成为了墓园的守望者,“在我们的上空盘旋,它们嘶哑的叫声与大海的哀叹互相应和。”不管是这个听说的“塞米朗特号遇难记”故事,还是在桑居奈尔的灯塔上守望,大海总是让人感觉到未知,“远处,在海峡中,狂风暴陶正肆虐逞凶;我们营地的篝火,在大风中飘摇欲灭;我听见我们的那只船在岩石脚下拍浪有声,链索也随之铿锵作响。”但是在这样的黑夜里,也会让人有收获,比如守塔人会在灯塔上点燃他的小提灯,拿起烟斗、水壶和一大本红色封面的古代历史演义,在书籍的世界里度过夜晚。

实际上,桑居奈尔守塔人读书的情节,对于都德来说,正是他来到普罗旺斯磨坊的目的所在,那就是阅读,进入另一个文本构成的世界,写下《磨坊札记》是都德的一次创作实践,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于普罗旺斯风土人情和记忆的一次收集、整理和阅读。所以在《磨坊札记》中,都德用得最多的一种记录方式就是讲故事。《阿莱城的姑娘》是一个故事,赶车人讲述的这个故事和爱情有关,一个叫让的青年农民爱上了一个叫阿莱城的姑娘,他想要娶她,但是所有人都反对,因为他们认为阿莱城的姑娘打扮花哨、衣着华丽、妖艳风骚,但是在众人的反对中让却坚持着自己的想法,甚至在有人告诉他阿莱城的姑娘曾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躺过之后,让反而更爱她了,还宣称:“如果不让我跟她结婚,那我就去死。”果然爱情变成了悲剧,让选择了自杀,“啊,我们的心都要碎了,真是岂有此理,有的人为了爱情,竟然不在乎别人的轻蔑!”

都德:永远忘不了巴黎!

《教皇的母骡》是关于一个倔强而报复心重的“教皇的母骡”的故事,普罗旺斯农民常说的谚语就是:“这家伙,你可得当心!……他就像教皇的母骡,它憋了七年,才踢出一脚,进行报复。”我不解其意便去了图书馆查阅了资料,在沉浸了八天之后终于知道了这个谚语背后的故事:教皇博尼法斯是一个受人爱戴的君主,而他最垂爱的则是自己的母骡,但是后来有一个叫狄斯特·韦代恩的人接近教皇只是为了让自己谋得职位,而且通过欺骗的手法取得了教皇的信任,对于母骡则老是捉弄它,母骡寻找着机会,终于等到狄斯特·韦代恩从那不勒斯回来想要取得新的职位时,母骡找准时机踢向了他,“瞧好啦!狗强盗!这就是我给你保留了七年的礼品!”憋了七年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这不是因为母骡有着太重的报复性心,而是对像狄斯特·韦代恩这样的卑鄙者的报复。《菊菊乡的神甫》也是都德听来的一个故事,它是关于菊菊乡的本堂神甫的故事,“他性情善良得像面包,心地光明得像黄金,爱菊菊乡的百姓,就像是慈父爱子女;如果菊菊乡的居民都稍稍听他的话,使他略微满意一点,那么,在他看来,菊菊乡肯定会成为人间天堂。”但是在他来到天堂寻找菊菊乡的居民时,竟然没有找到,他又去了炼狱,一样没有找到,原来他们都进入了地狱,于是神甫感觉自己有责任将他们解救出来,“从明天起,我就要开始拯救工作,再也不能迟于明天。”从此,菊菊乡积善行德的美名就传开了。

这些故事从马车夫里讲出来,从乞丐的嘴里讲出,从诗集中发现,它们构成了普罗旺斯另一种风土人情,关于爱情,关于善良,关于对恶人的报复,无疑都具有某种道德训诫的味道,而都德将其看作是趋向于美好的一种象征,而这也正是普罗旺斯的磨坊带给他的收获。钟情于普罗旺斯,钟情于废置的磨坊,钟情于对故事的收集整理,其实对于“巴黎来的先生”都德来说,有一种特殊的情结,那就是在发现普罗旺斯的美好中批判巴黎的种种丑陋,这是一种对比的设置,就像在《安居》一文中,都德写给在巴黎的朋友时说:“现在,您要我怎么来对您那个嘈杂而昏暗的巴黎表示惋惜痛心呢?”磨坊四周是兔子和猫头鹰,是松树林,是山峰,是河流,是一个个动人的故事,而巴黎呢?只有报刊媒体,只有车马喧闹,只有乌烟瘴气,“我向您发誓,我是绝不会用这幅景色来换取您这个星期之内在巴黎所观看的那些首场演出的。”

《高尼勒师傅的秘密》也是一个和普罗旺斯有关的故事,甚至就是一个关于磨坊的故事,它由在公证时作证的短笛手法朗瑟·玛玛依讲述,二十年前的小村里有很多的磨坊,但是当有一天来自巴黎的法国佬开设了蒸汽磨坊,就再没有人把麦子送到这里的磨坊了——巴黎的蒸汽磨坊代表着更高的技术,对于普罗旺斯的磨坊来说,就是一次入侵。但是人们发现这里的高尼勒师傅的磨坊还传出了打磨的声音,人们好奇打开磨坊的门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麦粒,他只不过让磨盘在空碾打磨,但是人们却商定,自家的小麦再不送去蒸汽磨坊了,都来到了高尼勒师傅的磨坊里,于是这座磨坊再次运转起来。但是,在时代的变迁中,随着高尼勒师傅的逝世磨坊终究还是废置了,而这个故事并非是都德对于时代进步的一种书写,普罗旺斯的磨坊重新运转是一种精神上的胜利,是对于巴黎的一种对抗和捍卫。

巴黎,到底是怎样一个巴黎?《毕克休的文件包》无疑就是对巴黎的一次解读,毕克休来自巴黎,“十五年来,这位疯疯癫癫的讽刺家,用他的漫画与讽刺小品,常把你们逗得乐不可支……”但是现在他却变得落魄,他感慨曾经自己红极一时是上流的座上宾,现在则被巴黎遗弃了,毕克休随机发表了即席演说,说到了“一八六……年文学概况”,而这就是都德为当时巴黎文坛所作的描绘:

在文艺界,自吹自擂的文学集会此起彼伏,闲言碎语不绝于耳,争论吵架从未停歇,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种种怪事成堆,文字粪便不断排出,整个领域黑暗凄惨,像是地狱,但又缺少惊心动魄的气概,在这里,人们互相残杀,互相掠夺,互相坑害,文人才子们讨价还价、争财争利的嗓门,比小市民堆里的更高,尽管存在所有这一切,但文艺界里却到处有人饿死,比其他领域更多;虽然,这个领域里我们这批人都有种种卑劣污浊、软弱无能的毛病,虽然我们之中那位爱买彩票的T.男爵老先生,穿着淡蓝色的衣服,手持木钵,跑到了杜勒丽花园去乞求;而到年终我们当中有成批成批的人死掉时,虽然葬礼有广告大肆加以宣传,致悼词总有一位议员先生出面,悼词中也少不了“亲爱的令人怀念的,可怜的亲爱的”这些陈词老调,但死者的丧葬费却无人肯付!再说,每年还有一些自杀的,一些发疯的……

而实际上毕克休不正是巴黎的代表?“巴黎人啊,你们跟毕克休是一个样。对一切都憎恶反感,对凡事冷嘲热讽,冷笑起来恶毒得很,嬉笑怒骂起来,凌厉刻薄之至……”但是因为巴黎的现状而逃离,在磨坊生活之后都德为什么在最后一篇《思念》中又传递了对巴黎的思念?“至于我,这时躺在草地上,也染上了相思病,随着鼓声渐渐远去,我似乎看见我的整个巴黎正在松树林子中若隐若现……唉!巴黎!……巴黎!….永远忘不了巴黎!……”也许这才是都德一生的矛盾之处,在普罗旺斯的磨坊,他从无中收获了有,似乎一切都是圣洁的存在,但是记忆的复苏、情感的唤醒,对于都德来说,也夹杂着无法摆脱的伤感,甚至都德创建的“站着的文学”本就容易滑向多愁善感,从巴黎来到普罗旺斯是这样的多愁善感,从磨坊想到巴黎也是这样的多愁善感,于是都德还是回到了那个叫巴黎的地方,进入了他哥哥所言“每个波西米亚人经常出入的地方”——都德后来感染了隐形梅毒,四十多岁的时候导致了脊髓痨,终于在五十七岁时被病痛折磨的都德在剧痛的煎熬中终结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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