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8《美国,美国》:抵达是为了离开
经过灯光昏暗的长岛,看见了迷雾后面的自由女神像,在移民中心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乔之后,斯塔夫罗斯终于踏上了美国的土地,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至上的礼节亲吻脚下的土地,“我到了,到了美国!”他呼喊着“美国,美国”似乎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当一切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当一切的离开走向了抵达,斯塔夫罗斯完成了新的命名,“美国”成为他摆脱一切苦难的终点,也成为他开始新的人生的起点,就像他寄给还生活在土耳其家人的那封信所言:“对来这里的人来说,都是新的机会。”
离开土耳其来到美国,伊利亚·卡赞无疑讲述了一个属于父辈的故事,“这是属于我伯父的一段旅程。”父辈的经历变成了故事,“这个故事是多年以来我家族的长辈一直讲给我听的。”但是和伯父有关的故事,却完全带着卡赞的个人情感,“我是希腊裔,出生在土耳其的美国公民。”卡赞强化自己的身份,就是用这个故事中凸显从父辈开始的“美国情结”:从他个人经历来说,1913年的卡赞随母亲从土耳其来到了美国,从此成为了一个美国公民,那时的卡赞四岁,而在卡赞一家移民美国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战在一年后爆发,土耳其国内开始对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进行了种族清洗——正是因为自己的离开才避免了这一悲剧,美国无疑成为了避难所,而电影关于父辈的故事发生在19世纪末,当时的土耳其也早已占领了小亚细亚的这片平原,土耳其人和亚美尼亚人是“少数民族”,他们被征服,也面临着种族主义的暴力镇压,寻找新家园也成为他们逃离的唯一目的。所以将父辈的故事“移植”过来,卡赞就是要表达自己的一种“美国情结”,甚至它超越了现实,在“美国,美国”的理想化构筑和自我命名中成为了一个神话。
对于斯塔夫罗斯来说,美国是他的理想之地,这是一种几乎不择手段的抵达,但是抵达不是最难的,而是离开,也就是说,斯塔夫罗斯的一切抵达都是为了离开,在这种强烈的欲望驱使下,可能出现的问题是:离开变成了为了离开的离开,也就是说,离开完全变成了一种目的论。在为什么离开这个问题的展开上,卡赞可以说基本上完成了叙事,在斯塔夫罗斯生活的这片土地,由于被土耳其人统治,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成为了少数民族,他们被征服而失去了合法、合理的权力。在这里,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又被分成不同的群体,希腊人似乎表现得更为驯服,而亚美尼亚人充满了反抗的怒火,他们制造的纵火案就成为土耳其军队镇压的理由,按照苏丹的命令,土耳其军队要对恐怖分子进行镇压,同时对亚美尼亚人实行更残酷的统治。
导演: 伊利亚·卡赞 |
希腊人无疑被祸及殃鱼,虽然斯塔夫罗斯的一家没有遭到直接的威胁,而且斯塔夫罗斯的父亲艾萨克和总督关系还不错,但是无论是父辈还是斯塔夫罗斯本人,都有着强烈的愿望离开这里。当艾萨克终于决定让长子斯塔夫罗斯去君士但丁堡找自己的堂兄弟,属于斯塔夫罗斯的“离开”之路就开始了,按照父亲的想法,斯塔夫罗斯先去君士坦丁堡,稳定下来之后接走他的妹妹们,然后再带走他的弟弟们,最后则是父母,也就是说斯塔夫罗斯是先行者,最后的目的是全家都离开这片土地。但是对于斯塔夫罗斯来说,君士坦丁堡绝不是他出发的终点,他的最终目的地是美国。当斯塔夫罗斯带着家里的全部财产,牵着一头驴离开家人,便开始了他的美国梦,而从离开到抵达的漫长过程构筑了斯塔夫罗斯另一段苦难史。
在渡河的时候,他遇到了筏子上的劫犯,是另一个叫阿杜的男人又从劫犯那里夺回了斯塔夫罗斯的钱物;但是阿杜帮助他之后,身无分文的他又依靠斯塔夫罗斯,一路上的吃喝的住宿都要斯塔夫罗斯支付,而且斯塔夫罗斯带着的毯子也被抢劫,最后斯塔夫罗斯用爷爷的那把刀杀死了阿杜;终于乘火车来到了君士坦丁堡,找到了自己的堂叔,他为了能赚到去美国的船票,每天干苦力,甚至吃垃圾堆里的东西,和狗争食,但是在被介绍和妓女一起时,九个月赚来的前全部被妓女拿去还了房租;痛苦的斯塔夫罗斯加入了某一组织,被发现之后进行了清洗,斯塔夫罗斯身受重伤,被当作死者拉上了马车,幸亏半路滑落才不至于被处理,斯塔夫罗斯终于挣扎着敲响了堂叔家的门……
这些经历构成了斯塔夫罗斯离开的苦难史,也正是从这些苦难中凸显了离开的决心,不管是做苦力还是捡垃圾,他都是凭着自己的双手在赚那110土耳其币的船票,在这个意义上,他的美国梦就像父亲临行时告诉他的:“我们的内心要保持尊严。”但是在为了达到去美国这个唯一目的的过程中,斯塔夫罗斯却慢慢背离了尊严,这使得美国梦变成了一种不择手段甚至带着某种羞耻的欲念。在斯塔夫罗斯受重伤回到堂叔那里,到他在教堂里认识了漂亮的托娜,这个过程就是“美国梦”的一次转折,而在卡赞的叙事里也表现为某种脱节:斯塔夫罗斯从死亡线上捡回了一条命,之后的生活并没有展开,而是直接在堂叔的安排下和托娜的父亲见面,这不是简单的见面,而是一次相亲,斯塔夫罗斯留着小胡子,穿着西装,显得成熟稳重而帅气,而这次相亲完全是一次谎言,是斯塔夫罗斯想要得到这门亲事的110土耳其币的嫁妆,而这笔钱刚好是购买去美国船票的钱——斯塔夫罗斯是如何告别那种苦难的非人生活,摇身一变为富商的后代,虽然只是一个谎言,但是托娜的父亲怎么可能不识破这个谎言?而且能够得到嫁妆的钱,斯塔夫罗斯难道不需要付出?
《美国,美国》电影海报
卡赞没有交代这其中的转折,而是直接将斯塔夫罗斯推入了美国梦的第二阶段:不仅再没有所谓的苦难,而且也丧失了尊严:托娜一家对斯塔夫罗斯信任,托娜也对斯塔夫罗斯产生了感情,甚至斯塔夫罗斯也喜欢上了托娜,但是因为他心中存在着一个美国梦,他只能忍痛割爱,在骗走了110土耳其币之后买到了船票,开始了美国之行;他还从堂叔的店里认识了美国夫妇,而且还从对生活充满了怨恨的索菲亚那里找到了切入口,变成了男妓,获得了索菲亚的庇护,顺利坐上了美国的游轮……从托娜那里得到钱,从索菲亚那里得到身份,这就是斯塔夫罗斯丧失了人性的“美国梦”,而在他再次在船上遇到了一心去美国的流浪者霍海内斯,告诉他的就是转变了的人生观:“我也有一段倒霉的时光,那就是当我软弱时,当我有人性的时候。人性的代价太重了,很少人能负担的起。”的确,从垃圾堆里寻找食物,和狗争抢食物,被人辱骂、唾弃,这些都让他丧失了人性,但是至少还有尊严,而当他以骗婚的方式得到船票,牺牲肉体满足夫人的欲望,则完全丧失了尊严,这是不折不扣的目的论行为,是不择手段、孤注一掷的行动,它的意义也就只剩下了离开本身。
但是显然,卡赞在这里并没有进行道德的批判,甚至为斯塔夫罗斯的美国梦进行美化,那么,这样的美国梦是不是意味着将苦难转嫁到了他人身上?是不是一种自私的表现?托娜对他已经变成了真爱,她甚至答应什么都听他的,而且托娜的父亲也表示了对他的信任,但是当斯塔夫罗斯骗走了钱财,留给她的又是什么?除了被抛弃的痛苦以及对人性之恶的领悟,还有什么?还有霍海内斯,这个流浪者和斯塔夫罗斯第一次相遇在斯塔夫罗斯的家乡,当得知霍海内斯的目标是走到美国,他大为感动,将自己的鞋子送给了赤脚的霍海内斯,在客轮上斯塔夫罗斯正是发现了自己的鞋子,才和霍海内斯第二次相遇,那时的霍海内斯被一个老板带着,老板要8个人去美国从事擦鞋业务,但是霍海内斯疾病缠身,不停咳嗽,如果按照美国法律,他因为患病很可能被遣返,而当时的斯塔夫罗斯也因为被索菲亚的丈夫发现,也可能被遣返,在相同的境遇中,为了逃离被遣返的命运,斯塔夫罗斯暗暗告诉霍海内斯,自己准备跳下去游到美国,结果,在斯塔夫罗斯在一群人跳舞时大喊大叫,趁着混乱霍海内斯却留下了那双鞋跳了下去,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以为通过这种办法可以避免被遣返,却最后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也许他不跳海,断断续续的咳嗽并不一定会断了他的美国梦,但是斯塔夫罗斯却用这种方法让霍海内斯失去了生命。当然,斯塔夫罗斯并不是葬送霍海内斯的凶手,他也许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在霍海内斯跳海之后,斯塔夫罗斯反而没有行动,而且在移民中心检查时,他又顶替了霍海内斯的位置,成为了8个来美国擦鞋的苦力之一。
背弃他人的信任致使托娜生活在痛苦之中,设计断送霍海内斯而自己成为了顶替者,这些都可以看做是斯塔夫罗斯美国梦中不道德的一面,而成为索菲亚的男妓而获得去美国的资格,也是斯塔夫罗斯“出卖”自己的一个行动,可以说,从告别苦难开始,斯塔夫罗斯的美国梦完全变成了一种计谋,它失去了人性更丧失了尊严,如此,卡赞将命名为一种努力和奋斗,是不是一种美化?而实际上在这个关于美国梦的追逐故事中,为离开而离开的美国梦是空泛的,卡赞并没有注入关于“美国”的本质内容,这是一个自由的过度?这是一个民族的国家?这是一片美丽的土地?这一切都没有表现,使得“美国”不仅只是概念,而且是抽象的、空泛的概念。斯塔夫罗斯第一次听到美国,是在和亚美尼亚人Vartan去山上取冰块的时候,Vartan说到了美国,便让斯塔夫罗斯开始有了美国梦,但是美国到底是什么并没有在斯塔夫罗斯那里有过答案,于是他就从这个“美国”出发开始了美国梦;在和父亲矛盾之后,他找到了奶奶,希望奶奶给他钱让他去美国,在奶奶怀疑的目光中,斯塔夫罗斯是坚毅的,甚至是直接的,“我要钱。”之后他到君士坦丁堡,在码头上看到美国海员就喊“美国”,在商店里看到美国人叫“美国”,在旅行社看到美国船只的模型也喊着“美国”,于是大家都叫他“美国,美国”,不管自己对和美国一切的人和物命名,还是他人对自己命名,“美国”始终只是一个空泛的概念,它根本无力支撑起斯塔夫罗斯的美国梦。
斯塔夫罗斯不择手段实现了自己的美国梦,即使在美国擦皮鞋也好过在土耳其成为富商的女婿,这是宏大的梦想也是渺小的梦想,而卡赞无疑就是另一个斯塔夫罗斯,他赋予了这个美国梦理想主义色彩,却抽离了最本质的内容,使得一切都变成了为离开而离开的盲目,“这不是我最好的电影,但却是我的最爱。”当卡赞如此评价这部“自传性”的电影,足可见美国梦即使空泛而盲目,也是命运的“正确”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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