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27《下水道》:我们的悲剧比下水道长
终于从漆黑、潮湿、压抑、危险以及充满了德国毒气的下水道里爬了上来,中尉查德拉和军士长布里特是在斯林排除了手榴弹的危险而牺牲之后才重见了光明,这是对死亡的一次告别,但是站在下水道口的查德拉,看见的是华沙满目疮痍的废墟,尽管远处传来炮声,但这是另一种死亡的写照,令人窒息的死寂;当他问布里特“我的部队”在哪里的时候,布里特却拒绝再次进入下水道,查德拉举起了手中的枪,打死了他,这是对背叛者惩罚制造的死亡;最后,查德拉又将身子探到了下水道里,当最后拿枪的手也消失在黑暗的洞口,最后的解救其实是重赴死亡之路——安杰伊·瓦伊达用这最后一个镜头,无声地阐释了无可逃避的死亡,当解救变成赴死的行为,它所传递出的只有一个词:绝望。
而且是悲剧性的绝望,“华沙起义接近悲剧性的结尾”,瓦伊达在开篇时就以画外音的方式奠定了整部影片的基调。1944年9月底,华沙起义发生的第56天,当据点一个个失守,华沙起义已经走向了终点,而终点对他们来说就只有一种命运:死亡。这正是华沙起义的悲剧性历史:1944年夏天,德国纳粹已经日薄西山,苏联攻入了波兰,8月1日,波兰爆发了华沙起义,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部分,华沙起义是波兰流亡政府支持和发动的一次武装起义,它所针对的目标并不仅仅是德国纳粹,它还有另外的政治目的,就是在苏联红军之前解放华沙,以避免被后者占领和操控的命运。所以,华沙起义具有的悲剧性就在于它既得不到苏联的支持,又必须面对纳粹的围杀。和华沙起义一样,查德拉率领的这支部队也必然在这次行动中走向悲剧。
电影一开始,瓦伊达用他的长镜头描绘了即将投入战斗的场景:部队成员逐一从镜头前走过,画外音一一介绍了这些成员,然后是远处的枪炮声,部队成员沿着矮墙躲开了敌人的子弹,然后在一幢废墟里驻扎下来。4分钟的长镜头让每个人都出场,这便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进行人数的清点,“这就是悲剧中的英雄,这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他们是华沙起义中的战斗者,他们是对抗纳粹的英雄,但是他们是悲剧性的英雄,他们即将迎来的是生命的最后时刻。远处的炮声,近处的废墟,让每个人都感到扑面而来的死亡:一个女战士被胎走,被布覆盖的部分是失去的那条腿;查德拉问克拉伯几岁了,克拉伯说23岁,查德拉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最后的日子了。”不是战士而加入到这支队伍的音乐家米考,想和华沙的家人联系,很幸运电话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妻子万达的声音,还有女儿索西亚,但是没有讲几句话,那边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他们来抓我们了……”这是万达留在电话里最后的声音,接着是无声的沉寂,对于米考来说,妻子万达最后的呼救是命运不测的象征,打这个电话比不打电话更让米考陷入痛苦中,就像他之后对通讯女兵哈琳卡所说的:“我有预感活不过今晚……”
导演: 安杰伊·瓦伊达 |
23岁正值青春年华,却走向了最后的日子,妻子的声音传来,却是最后的呼喊,“活不过今晚”的预感之下,就是绝望:绝望不是知道希望最终被毁灭,而是明明知道是死亡却还要迎向它,明明没有希望却还要寻找希望。如果说在地上的战斗是看见绝望,那么进入下水道则是经历绝望。在那座废墟里,米考弹奏着钢琴,哈琳卡和怀斯寻找私会的机会,克拉伯见到了女友黛西,在这个已成废墟的中产阶级家庭里,他们还是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尽管在德军的一次次进攻中,有人负伤有人死去,克拉伯也在击毁那家坦克时身中子弹,但是战斗对他们来说也是在完成一次使命。但是当接到总部的命令要求他们从下水道进入华沙市中心的时候,真正的悲剧,真正的绝望才拉开了帷幕:进入下水道看起来是寻找突围,看起来是为了另一种希望,但其实他们进入的是黑暗,是压抑,是潮湿,是肮脏,它以绝望的方式出现,它就是走向死亡的地狱。
下水道的下半部分是浑浊而散发恶臭的污水,德国人投掷的毒气在下水道里弥漫,而为了逃离毒气,他们寻找着可以呼吸的口子,有人爬了上去,但是在一阵枪声里,人掉了下来,德国人早就封锁了那些出口,这就是下水道的空间制造的绝望。而对于这些想从下水道里找到希望的士兵来说,他们所经历的不只是枪炮和子弹组成的战争,而是内心的痛苦、挣扎和绝望组成的战争。克拉伯受伤,在黛西的搀扶下一步步在下水道里行走,受到毒气的侵袭,他开始发烧,慢慢地他已经睁不开眼睛,最后陷入了昏迷。虽然黛西熟悉下水道的地形,也对克拉伯不离不弃,甚至她看到了墙上写着的涂鸦,上面是“我爱杰里科”,看到了爱情的她希望克拉伯重新站立起来,但是这个23岁的年轻人已经再没有力气行走,他爬向出口的身体最后还是滑了下来,当黛西最后将他带到河边的出口,“这里有水,有绿色的草,有房子”,她向他描绘了外面的景象,的确,这是她真实看见的一切,就像希望,但是这只不过是一种安慰,因为那个出口被钢筋封死了,在只能看见而无法抵达的世界里,希望永远被隔绝在外面,而里面只有等死的绝望。
《下水道》电影海报
米考和怀斯、哈琳卡走在一起,他们一次次走到被封住的死路口一次次返回,他们一次次听到惨叫和怪叫,当那个吹着乐器的士兵死去,米考捡起了乐器,这个曾经被他鄙视的乐器如今成了他的希望,但是音乐声传来,出口依然没有找到,最后米卡疯了,他念起的是但丁的诗歌——而这个下水道就像是但丁笔下的地狱。哈琳卡和怀斯在一起,她以为自己还拥有一份爱情,但是当怀斯说“我还要活下去”的时候,她听到他活下去的理由竟然是为了外面的妻子和孩子,原来他是别人的丈夫,字啊怀斯转身的那一刻,枪响了,哈琳卡用手中的那把袖珍手枪朝着自己的脑袋开枪;而背叛者怀斯一个人找到了下水道的出口,他用尽力气爬了出去,来到地面他才发现他的后面站着的是纳粹士兵,而前面是像他一样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波兰士兵,以及已经被纳粹枪决的波兰人,当纳粹拿走了他手上的戒指,怀怀斯体会到了一种羞辱,他跪在那些尸体前面;查德拉带领士兵们寻找“维尔查”的标记,只要找到就能看到出口,但是最后那些士兵都已精疲力尽,他和斯林、布里特最终找到了出口,斯林为了解除德军布置在出口处的手榴弹,最后自己被炸死;布里特随着查德拉从下水道爬向地面,当查德拉得知他抛下了那些战士,他毫不犹豫杀死了这个说谎者……
阴暗潮湿的空间,稀薄的氧气和德军的枪炮毒气的攻击,这是这些人面对的危险,而在这个几乎封闭的世界里,考验他们的还有勇气,还有信任,还有爱,但是,在希望一次一次被吞噬的时候,他们最后看见的只有死亡,黛西曾对克拉伯说:“我们的故事比下水道长”,这个故事里就有并肩作战的回忆,有相互支持的力量,有爱和付出,但是这一句话在最后的绝望里却变成了:我们的悲剧比下水道长,有人被德国纳粹夺取了生命,有人则以自杀的方式告别痛苦,有人则在但丁的诗句里发疯。最后的查德拉找到了出口,但那不是救赎,当最后他留给世界的是那只握枪的手,他完成了英雄的定义,只不过和波兰国家命运写照的华沙起义者一样,永远是一个悲剧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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