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27《大河》:我们不需要一条腿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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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条圣洁之河,它的水是来源于喜马拉雅山脉永恒的雪,流入孟加拉湾;这条河有它自己的生命,鱼、海豚、海龟和鸟,还有在那里出生入死的人们,它缓慢地在泥泞的河岸和白色沙滩之间流淌,在稻田和黄麻田之间流淌。”当一条河具有了生命,它是永不循环的,只是向前,向前,最终汇入大海,而在这条河上演绎的生命之歌,一样需要挣脱生老病死的宿命,一样需要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

圣河之存在,在某种意义上却只属于一个民族,属于一种传统,它是单向的,它是隔阂的。岸边有冥想的老人,河里有沐浴的男人,即使那装载着黄麻的运输船来来往往,也只是一种经过,当圣河之思想渗入到印度人的世界里,作为西方人,如何融入其中?这似乎是一个关于文化融合的话题。黄麻作坊主就是来自西方,当他在这里生活,两种文化之间的交错其实以两种方式呈现,一种是从外而内的,他从西方带来了技术和机器,他雇佣这里的工人生产产品,他又为这些产品寻找市场,在这个过程中,他改变了这些农作物的性质,他改善了当地人的生活。于此相对照的,则是另一种内化的方式,他们一家在这里生活,孩子在这里出生,保姆南恩和看门人辛格也都是当敌人,唯一一个男孩伯杰的朋友卡奴也是当地的孩子,而且,孩子们也喜欢这里的民俗,他们在排灯节一起燃放烟花,他们去集市挑选自己最喜欢的礼物,他们被这里的传说故事吸引——哈莉叶在本子上记下的那个故事,就是关于印度女孩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的故事,最后他们在真爱中变成了克利须那神和拉达,而哈莉叶也期盼这样的真爱故事降临在自己身上。

但他们依然是外来者,依然是暂住者,文化的隔阂在他们眼中展现无遗,那扇栅栏的门总是关着,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并不完全通融,而关于印度的习俗,关于冥想,关于轮回,甚至关于菩提树下求子,都像是发生在自己之外的传说,一方面具有无穷的吸引力,另一方面却无法真正走进。但是在这个隔离的世界里,梅兰妮的父亲似乎是一个例外,他更像是融入者。他娶了印度女人为妻,生下了梅兰妮这个混血女孩,当妻子死去,他依然从女儿的身上看见了妻子的影子,甚至他想把女儿嫁给青梅竹马印度男孩安尼,但是这依然只是一种表象,当他把梅兰妮送到修道院,接受西方教育的时候,就意味着一种隐秘的对抗,那个求得真爱的印度女人是在寺庙前看见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迦梨女神、克利须那神和拉达,都是印度文化的一部分,而菩提树、佛祖、寺庙则构成了印度佛教的内容,梅兰妮虽然有着印度人的血统,但是和白人父亲生活在一起,接受西方教育,进入修道院,本身就是在拒绝本土化。

所以在这两个家庭里,女孩哈莉叶和姐姐瓦拉里,以及梅兰妮,其实就构成了一个外来者群体,繁闹的集市、,宗教祭祀、七弦琴、排灯节中成为一个复合体:既无法融入,又无法逃离。这似乎是一种尴尬,而当约翰上尉来到这里之后,这种矛盾的复合体便有了某种交融的欲望——懵懂中的爱情,成为他们融入彼此的一个通道。约翰是梅兰妮父亲的堂兄,他来自美国,曾经上过战场,因为战争他成为了英雄,但是也失去了一条腿——当义肢代替了缺失的腿,看上去并无二异,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但是一条腿无疑是一个隐喻,它是无法弥补的缺失,永远无法回到完整状态。

所以一条腿的约翰来到这里之后,实际上凸显了文化隔阂造成的缺失感,南恩对他的评价是:“红头发预示着麻烦。”而对于那条腿,她告诉孩子们的是,“蜘蛛腿预示着财富。”蜘蛛有很多条腿,腿越多就代表财富越多,而约翰的一条腿就是一种残疾。但是这个一条腿的男人到来之后,打乱了三个女孩的生活,尤其是她们的情感生活,似乎都被搅动了。在最后约翰即将告别他们的时候,三个女孩用各自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涟漪,在芭蕉地里,梅兰妮走在最前面,约翰跟在后面,而哈莉叶和瓦拉里各自拿着花跟随着约翰——梅兰妮更像是一个逃避者,当她把那一朵朵花放在果盘里的时候,其实是女孩内心最隐秘的表达,但是在约翰领悟的那一刻,她却选择了逃避;哈莉叶看到约翰追逐着梅兰妮,于是她选择了停步,这种停步更可以看成是一种等待,等待着约翰回过头来;而瓦拉里则一如前往,她拿着花终于来到了约翰身边,当约翰吻她的时候,她无限忧伤地说:“在花园里的一切都结束了,你让我醒来,但是我不想醒来。”即使不想醒来,那种毫无顾忌的追逐,代表着瓦拉里对于爱情的冲动。

导演: 让·雷诺阿
编剧: 鲁默·戈登主演: 托马斯·E·布林 / Suprova Mukerjee / 帕特里夏·沃尔特斯 / 诺拉·斯温伯恩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美国 / 印度
上映日期: 1951-09-10
片长: 99 分钟
又名: 河流 / Le fleuve / Der Strom

梅兰妮的逃避,哈莉叶的当代,瓦拉里的冲动,这是他们对待爱情不同的态度,而其实对于约翰来说,他不是为了在这里遇见爱情,他只是想寻找另一个自己,一个失去了一条腿之后重生的自己。英雄的光环不再,一条腿的命运才是现实,他被人嘲笑,似乎自己来自于“独腿王国”,所以来到堂兄这里,来到异域的印度,似乎是为了躲开那些人的目光,而当他遇见这里的人,一样使她无法安然面对一条腿的自己,“我就是过客。”当他想要这离开,瓦拉里问他会去哪里,他的回答是中国或者秘鲁,也可能是任何一个国家。依然是漂流,依然是没有归宿,不是如大河带来的信仰,他不在爱情里停留,是因为他找不到自己的家。

而三个女孩寻找爱情的方式就是为了找到归宿?一样的年龄,似乎还都是孩子,三个人不同的表达方式,却一样在隔阂的世界里。瓦拉里是最漂亮的一个,也是最主动的一个,她和约翰在排灯节的晚会上跳舞,依偎在他身边,约翰说她是个美丽的女孩,她便高兴,而在约翰即将离开的时候,主动的他得到了约翰的吻,在一旁看见的哈莉叶对自己说:“这本是我的初吻。”他和瓦拉里之间,并没有在融合中的那种爱,当瓦拉里偷看了哈莉叶的“私人日记”,哈莉叶愤然离去,而约翰的那条腿终于在不小心中疼痛起来,他愤怒地让瓦拉里“滚”——一条腿的刺激,其实表达了平等世界被破坏的气氛。

而梅兰妮呢?在少女的内心深处,是喜欢约翰的,那些放在果盘里的花朵即是一种暗示,但是这种爱深藏在内心,梅兰妮甚至从来不想他们之间会有平等的交流。拥有一个白人父亲,接受西方教育,对于梅兰妮来说,并不是可以认定自己就是一个西方人,不是外貌上更接近印度人的束缚,而是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成为这里的一部分,自己身上流淌着印度的血,甚至可以说,父亲对她的改造反而是一种对信仰的破坏,所以在嘴上说着和这个世界妥协,和所有人和事妥协,甚至希望和约翰吵架而不是抵抗,但是在内心深处来说,她是最没有归宿感的人,是最不想和这个世界妥协的人。

《大河》电影海报

瓦拉里和梅兰妮,代表着两种矛盾心态,而寻找归宿最坚决的人,其实是哈莉叶,她没有瓦拉里漂亮,但她希望靠自己的内在力量感化约翰,在集市上她跟随着约翰,“我要打破她漠然的态度,我要征服他。”她主动找约翰聊天,还给他看自己私人日记里关于河流的诗歌,讲述她内心里男女之间爱情故事,但是在自己向着爱情狂奔的路上,哈莉叶一样没有真正走进约翰的心里,她的进攻然约翰与她保持了距离,她的等待意味着那个初吻不再属于她。

“我是个过客。”这才是约翰真正不想走进这个混杂世界的原因,而不管是那种爱情,只不过都是一种形式意义上的拥有,和曾经的英雄光环一样,并不能带来两条腿完整的生命。所以约翰和三个女人之间保持的距离,或者主动,或者被动,也都是文化隔阂之下的产物。但是当约翰在三个女人面前淡化了一条腿的人生,其实这个关于文化隔阂的主题变成了如何成长的问题,就像那个印度人崇敬的迦梨女神,它是毁灭和创造的女神,只有毁灭才可能创造。一条腿当然是被毁灭的结局,但是它预留了被创造的可能,而文化和文化之间,习俗和习俗之间,甚至爱情和爱情之间,也预留了那个被创造的机会,在这个意义上,河流代表的是一种成长,一种共融的成长,一种不再缺失的成长。

伯杰之死,是这种成长的必然代价。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在某种意义上被给予了和女孩不一样的使命,他追求的不是爱情,而是新奇。那个印度戏蛇人表演的笛子舞蛇深深吸引了伯杰,他终于在那棵菩提树下发现了一条眼镜蛇,于是他学着吹笛子,他开始引诱毒蛇。这是一种看上去像是对于文化的融入,但是当那一天他直挺挺躺在菩提树上的时候,这根本不是文化隔阂付出的代价,而是死在了成人规则里,一条蛇是被驯化的蛇,而一个无知的孩子如何驾驭野性的蛇?

这一种死成为一个导火索,哈莉叶是唯一一个距离伯杰之死最近的人,当所有人都在那个闷热的午后睡去,哈莉叶似乎被什么东西吵醒,当她终于来到菩提树下发现了死去的伯杰,而这时她才记起曾经她看见伯杰在树下引蛇,但是没有阻止,也没有告诉大人。伯杰死了,她和姐妹们隔着围墙哭泣,在葬礼结束后看到父母依然吃着东西,她开始愤怒了:“你们为什么还在吃着马铃薯,伯杰的死真的无动于衷?”而其实,当她拿出那根笛子,在逃离的时候,她的母亲才开始悲伤地哭泣。不是无动于衷,是因为毁灭才能新生,“你要么死去,要么重生。”就像母亲的肚子里又孕育了一个生命,她曾经对哈莉叶说:“为你爱的人生孩子,是一件宝贵的、自我牺牲的事情,是一个女人的意义所在。”

伯杰死了,另一个孩子降生,这绝不是一种代替和循环,而是毁灭之后的重生,是另一种意义的延续。在伯杰死去的时候,梅兰妮的父亲说出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我们应该高兴,孩子死去时仍旧是孩童,庆祝他们逃脱了。我们把孩子关在学校里,我们让他们学愚蠢的禁忌,他们卷入我们大人的勾心斗角,他们无力反抗,他们没有盔甲保护,所以我们毁灭他们,我们滥杀无辜。这个世界是属于孩子们的真实的世界,他们爬树,在草地上打滚,捉蚂蚁,像鸟儿一样自由……他们知道什么重要,一只老鼠的出生,或者一片树叶落在池塘里……

死去的时候他们没有长大,也永远不会长大,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拒绝长大,都要像伯杰一样死去,而是不失去自己,不失去真实,文化可能是隔阂的,肢体可能是缺失的,爱情可能是不完美的,但是在经历之后我们才能看见那个真实的自己,才能在重生中走向融合。所以哈莉叶在自我放逐中选择跳河之后,当地人把她救起,她面对前来看她的约翰说:“像我这样的人本应该死去。”而约翰告诉她,“像你这样的人是不甘心死去的。”不甘心是一种重生的注解,是经历了悲伤和苦难之后的成长,所以他告诉哈莉叶那些诗歌会在4000年后重新被人阅读,所以他最后吻了她让她感觉自己和瓦拉里扯平了。

花儿重新开放,新年再一次来到,和圣河的水一样,这绝不是重复,就像妈妈们肚子里生下来的孩子一样,不是像伯杰一样的男孩,而是另一个女孩,在不是循环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生命之河上唯一的风景,那一棵欣欣向荣的树,就是生命之树,它向上成长,始终寻找着自己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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