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05 一地蜚蠊

这可能是个恐怖故事：一个谋杀、侦探、黑色的恐怖故事。但实际上不是。之所以不是，是因为讲故事的人就是我。我就是说故事的人，因此不会是这样的。可实际上，这是个讲述一桩残忍罪行的故事。
         ——罗贝托·波拉尼奥《护身符》

这个故事发生在昨天，不是“可能”的昨天，也不是必然的“今天”——当我把时间变成相对意义上的称呼时，我坐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夜晚，用一种叙事的方式讲述一个近在眼前的故事，这个故事有着侦探、黑色，也有谋杀，但并不恐怖，相反，充满着胜利的喜悦，以及对于昆虫命运的想象。就如《天使与昆虫》里的那句话：“我们可以想象造物主是为了满足自己愉悦才创造出形形色色的物种，创造出各种石头、陶土、沙子和雨，难道我们想象不出吗？”

想象出来的昆虫，首先是真实存在的。小五叫它小强，我叫它蟑螂，前一种是娱乐化的称呼，后一种则完全是一种普遍意义的世俗化名称。而在那支“杀蟑笔剂”的外包装上却写着“蜚蠊”——是蜚蠊，不是飞蠊，它们有翅膀，却很少在逼仄、潮湿、充满食物气味的地方展翅飞翔，最多是在逃避追捕的时候，张开翅膀，在数米远的地方停驻下来。

它们最常见的动作是爬行。这段时间以来，在厨房间总是会看见爬行着的蟑螂，它们夜间出没，它们寻找食物，它们传播疾病，对于这一些呆在家里和人一起居住的昆虫，实在有些恶心，在夜晚拧亮电灯的时候，总是会看见见光就爬行逃跑的蟑螂，它们单独行动，四处逃窜，你即使准备好武器也难以一网打尽，所以落网者居多。而现在新的现象是，新生的蟑螂越来越多，在水槽壁沿，总是能看见宛如蚂蚁的小小蟑螂，只要稍一迟缓，它们就迅速沿着缝隙躲到了厨房壁橱里。甚至有一天在小五的书桌上，也见到了一只堂而皇之爬在书上的蟑螂，体格健壮，触角灵敏，不去寻找食物却来“拜访”这书房，难道也成了是蟑螂界的文人墨客？

不管是大蟑螂还是小蟑螂，不管是在厨房间的偷食者还是在书房间的“阅读者”，总之是十恶不赦的害虫，总是必须除之而后快。准备这一场谋杀的武器有三种，一是杀蟑笔剂，一种是杀蟑饵剂，另外就是杀蟑烟剂，考虑到操作的方便性和对居室环境的污染指数，决定先用杀蟑笔剂。黑色的夜晚降临，侦探的环境形成，然后便取出粉笔样的笔剂，折成小小的一段，然后涂抹宽约2-3厘米的线条，或者在蟑螂出没的地板上画一个圆圈，像一个诅咒的符号，接着便关闭电灯，静悄悄地撤退，等待着蟑螂在浓郁的溴氰菊芬气味中中毒死去。

昨晚八点开始的行动，在十点左右便有了“成果”，开灯，在地板上果然看到了星星点点的黑色，仔细一看，果然是体扁平，黑褐色的蟑螂，小小的蟑螂，就像蚂蚁一样，有的已经一动不动，有的还在垂死挣扎，看来，药效已经发挥了作用，那么再继续等待，让成果在“丰硕”一些。昨晚继续，从8点到10点，在蟑螂纷纷死去的时候，我正在另一个房间里阅读萨义德的《世界·文本·批评家》，那里有灯，有文字，却没有故事，没有恐怖，“凡是阅读并且据说是欣赏一部小说的人，都不会变成人们所假定的那种冷血屠夫。”这句话不是萨义德说的，所以在翻开他的文本的时候，我既不是在欣赏一部小说，也不会在阅读中远离冷血屠夫的角色，是的，在倾听者和书写者的双重身份下，我也不是一个批评者，我在安静的文字外听见了死亡的声音，从那黑暗的地板上传来，仿佛冷血的夜晚，不是在欣赏一部小说，而是在书写一部小说。

我是一个谋杀者。从昨晚到今天凌晨，我一直重复着打开厨房间的灯，重复者看见地板上死去的蟑螂尸体，无声无息，却充满着巨大的恐怖。乃至今天到来的时候，整个地板上已经躺着了许许多多死去的蟑螂。昨晚的谋杀者，今天的收尸人，仿佛是必须要标注的时间刻度，不是跨越，而是自然的过渡。然后开始数着那些死去蟑螂的书目，从这边到那边，从地板到水池，陈列着的尸体一共40具，然后将它们扫尽垃圾桶，擦干净地板——没有了蟑螂的尸体，没有了涂抹过的笔剂，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而在可以被叫做“今天”的昨夜谋杀，并非是故意要讲述一桩残忍罪行的故事，那个所假定的冷血屠夫只不过是像批评家一样需要书写一种属于自己的故事方式，而在黑夜的抹杀里，这个故事注定是一个关于时间的寓言：娱乐式的小强世俗化的蟑螂以及学名意义上的蜚蠊，是与恐龙生活在同一时代的生物，“昨天”这个人为命名的时间在几亿年的生命过程中，是沧海一粟，而这种关于生存的恐怖故事还不止这些，曾经有生物学家根据蟑螂的生态习性下了一个定论：如果有一天地球上发生了全球核子大战，在影响区内的所有生物包括人类和甚至鱼类等都会消失殆尽，只有蟑螂会继续它们的生活。这是因为通常情况下人类身体所能忍受的放射量为5rems，一旦总辐射量超过800rems则必死无疑，而蟑螂中，德国小蠊可以忍受9000-105000rems，美洲大蠊则达到967500rems！

其实，一地蜚蠊的故事是我从书本上看来的，就像那只爬行在书本上的蟑螂，也看见了弱小的人类被谋杀的故事，就发生在昨天。昨天已死，但是无数个今天，它们却还一直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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