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05《野兽》：从图像到梦境的欲望通道
瓦莱利安·博罗夫奇克1975年的经典情色电影，在一开始就以暗示的方式揭露出了欲望的本质：在片名和相关字幕的展现中，背景传来的是嘚嘚的马蹄声和抑扬顿挫的嘶鸣声，它们构成了明和暗、表象和幕后的关系，这种关系在伏尔泰的那句名言中得到解释：“不安的梦实际上是短暂的疯狂。”名言所呈现的依然是看起来截然两面本质上却是符号和意义的对称关系，梦不是梦，是现实中疯狂的投射，一个在现实的外面，一个在梦境的里面——片名和字幕是向外的“现实”，它压抑着疯狂，而梦境是向内的欲望，它在不安中被释放，就像从黑屏中的背景变成了第一个镜头，就是马修林饲养的马匹进行着交配，大大的雄马阳具以特写的方式插入。
黑屏中的背景声变成一种动物交配的插入和接纳，这就是博罗夫奇克的暗示，欲望需要被释放，需要短暂的疯狂，但是这个从向外的现实“插入”到内部的欲望之梦，又该如何实现？或者说，短暂的疯狂如何掠去掩盖在上面的现实而回到欲望的本真状态？这就是关于欲望的通道如何被打开的问题，但是在这欲望通道被打开之前，是要将欲望本身揭示出来：疯狂为什么被压抑在那里？不安的梦境如何被掩盖着？那就是这个现实是以传统的、秩序的方式存在着，并且以无可抗拒的力量覆盖和压抑着，而实际上这些所谓的秩序、道德、宗教力量，只不过是一种可以轻易被撕开的谎言。
一场婚礼即将举行，来自英国的露西和庄园的马修林将缔结为夫妻，他们从不认识，当然也没有所谓的爱情，婚姻就是一桩交易：按照露西父亲的遗嘱，露西可以继承家产，但是要和马修林结婚，因为马修林是爱思普林斯伯爵的儿子——博罗夫奇克并没有交代露西相关的家族故事，露西答应这门婚事并和弗吉尼亚姑妈前来参加婚礼，叙事其实显得有些语焉不详，但是爱思普林斯伯爵答应这门回事，却揭示了这个没落家族的拯救计划，“我也很无奈，但是为了家族利益必须这样做，露西是来拯救我们的。”爱思普林斯这样对坐在轮椅上的叔叔雷蒙德说到，他把露西看做是拯救家族的救命稻草，所以这门婚事必须完成。身为伯爵却想要异国女子来拯救，这个家族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个问题当然指向了那些隐秘的历史，马修林还没有受洗，这一现实其实凸显的就是家族和宗教之间的矛盾，所以爱思普林斯要邀请当地的牧师，还以雷蒙德的名义让梵蒂冈的约瑟夫主教前来——约瑟夫主教就是雷蒙德的弟弟，爱思普林斯还亲自给马修林刮掉胡子举行受洗仪式。
| 导演: 瓦莱利安·博罗夫奇克 |
受洗看起来就是为了这门婚事，婚事是为了拯救家族利益，那么这个家族的前历史和宗教为什么存在着矛盾甚至冲突？爱思普林斯对雷蒙德似乎充满了敌意，说他是“厌婚症”的严重患者，而且手拿着那个药瓶威胁雷蒙德，说起他45年前的毒死夫人的“秘密”，那件胸衣也成为雷蒙德一生无法抹去的罪证，“每过200年，野兽就会来到我们家园……”这就是被隐藏的家族秘史，“野兽”不是一个寓言，是现实，它和人的性交直接将这个家族变成了“兽性”的发源地，兽性无疑是对宗教神圣性的一种亵渎，而且这段历史并不在别处，它被45年前的阴谋、马修林罪恶的出生以及家族的利益连接在一起，似乎在周而复始上演的“野兽”故事中再一次被揭开——即使受洗，即使婚姻，即使神父和主教到来，家族秘密也以另外的方式甚至变本加厉地释放出来，就像欲望如火山爆发一样，冲破禁忌、砸碎谎言。
所以在现实层面，博罗夫奇克用讽刺的手法消解了所谓宗教的神圣性，爱思普林斯说的一句话是：“我们用智慧对抗本能。”智慧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谎言，就是骗局：他给马修林刮去胡子准备受洗，却用刮胡刀杀死了不肯给弟弟打电话的雷蒙德，受洗的工具和杀人的工具一体化；马修林的妹妹克拉丽丝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却整天和黑人男仆伊芬偷偷搞在一起，这是白人和黑人、主人和仆人的欲望交织，爱思普林斯叫唤伊芬的时候也正是他插入在克拉丽丝身体里的时候，没有身份和等级的区别，只有肉体和肉体的交媾；爱思普林斯邀请来的社区神父，带着歌唱家希尔罗和凤琴演奏家莫德斯蒂，他不时伸出手来抚摸这两个年幼的孩子……这一个冠冕堂皇的家族内部，无时不在上演着欲望游戏，而这种游戏就是在最现实的意义上解构着表面的“圣洁”——当露西来到这里，感染和体验着欲望带来的疯狂，她竟然身披着白色的婚纱，而陷入到了淫欲的幻想中，这是圣洁和淫荡的结合，是仪式和欲望的杂糅，而这不正是这个200年重复迎来“野兽”的家族“在场”的秘密？
露西的到来，其实更是为了打开了家族的秘密通道，这个秘密通道和欲望有关，和“兽性”有关，它是从图像之建构到梦境之上演而形成的。露西和姑妈乘坐汽车来到了庄园，她被这里的美景所吸引，一个人兴奋地跑进了树林，感受着这里的野趣，而野趣的世界也打开了她的欲望世界。而当她来到庄园，欲望的图像便出现她面前：她用照相机拍摄了马匹交媾的画面，姑妈阻止但无济于事，露西甚至在独处时端详着那些对马性器官特写的照片；房间里是代表家族历史的画像，但是露西却在画像的背后发现了人兽交媾的图画，这再一次激发了她的欲望；还有女伯爵生前制作的画册，里面夹着的枯树标本下也是一幅幅欲望图，还有《神秘布道集》，还有伏尔泰的《少女诗集》……图像在隐秘的背后，它们既是家族历史的档案，也是欲望世界的符号，只要翻过来，它们是如此真实，它们就是欲望的一次次在场。
《野兽》电影海报
宗教、婚姻、家族历史，它们构成了一种现实的表面，博罗夫奇克就是通过露西构建的欲望通道，从图像进入到这个隐秘世界：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拿着爱情的玫瑰，抚摸着下体，开始了自己的欲望之梦：梦中的她已经不是她，而是女伯爵，正在弹琴的女伯爵发现小羊跑进了树林，当她一路跟随着小羊进入树林，发现小羊已经被黑熊撕扯，而黑熊也向她扑来：它扯去了她的衣服，它拿出了自己的性具，它追上了她开始了侵占——露西从一开始的喊叫、逃离到后来的无奈、惊恐，再到最后的无声和享受。梦境实现了她的欲望，现实在别处，背后的图像在别处，那一只爬行的蜗牛在漂亮的鞋子上，那一身的胸衣随流水而去……一个梦是露西的欲望之门，也是家族的罪恶之梦，“野兽”出没不只是为了完成从图像到梦境的欲望构筑，也是为了“再现”家族历史中隐藏的罪恶。
“人兽之交，是最可怕的罪行，所以为什么要用死亡来惩罚有罪的男女和野兽本身。”约瑟夫主教引用《利未记》中的话，为作为的罪恶定性。但是，当梦境中的黑熊在欲望世界中死去，当现实中的马修林无声死去，梦境就是现实的隐喻，而博罗夫奇克安排这样的结局，是要揭示在欲望世界里真正罪孽的不是人而是“野兽”，人在压抑世界中寻找一种释放和满足，它是原始的、直接的，而“野兽”代表的是侵占，是暴力，它和家族历史、地位、财富和所谓的道德、宗教构成了表面之下的“本能”，它是隐秘的，欺骗的，甚至是变态的，露西看见了那些图像，露西揭示了那些死亡，当野兽死去，当野兽被埋，200年后罪孽依然会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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