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05 《敲开天堂的门》:当十字架掉了下来
其实,被大雾笼罩着的大海是迷茫的,这里没有万道光芒的夕阳,没有一望无际的海面,但是当路的尽头是大海,大海的面前是自己,“我看见了大海”完全具有了一种象征意义:马丁终于在大海边倒下,他或者正走向死亡;路迪喝着酒,坐在沙滩上,他或者已经不再奢求什么,“现在没什么让我害怕了。”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把药塞进马丁的嘴里去救他——一个已经看见的海,两个即将死去的人,在最后的最后,他们敲开了天堂的门,他们听到了涛声,看见了永恒,他们在生命的完满意义中走向永恒。
人生的尽头是死亡,路的尽头是大海,这是一种关于终结,关于永恒的主题,当两个人都因为身体里的疾病,被医生宣布即将走向死亡的时候,他们却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好死亡的准备,于是他们转向,逆着死亡的方向,寻找生的意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寻找意义,是不是太晚?在死之永恒面前领悟生之偶然,是不是宿命?但是,在他们看来,带着最后的遗憾而死,就仿佛将生命架空了,而在转向开始的最后疯狂里,他们不是朝向地狱,而是天堂,他们不是解读宿命,而是完成梦想。
是的,当医院里的那个十字架掉下来的时候,他们的冒险之旅便开始了,这仿佛就是一种隐喻。在医院里,马丁听到医生说:“已经太晚了,你没有几天了。”因为脑子里长了一个巨大的肿瘤,肿瘤压着神经,已经无法通过手术治疗了,所以“太晚了”的意思是:唯一的目的地就是死亡。而路迪,在同一家医院,另一个医生告诉他得的是骨髓癌,20多年前路迪的父亲就是得了这样的绝症死去,医生说:“你的压力太大了。”路迪反问一句:“死亡不是人生最大的压力吗?”
两个人都被宣布得了不治之症,死亡已经变成了必然,而当他们被安排进同样的病房里的时候,路迪看见了正在抽烟的马丁,他说:“好像死刑犯临近死亡的感觉。”这是,两张床之间的十字架就掉了下来,然后砸中了中间的抽屉,抽屉打开了,里面是一瓶龙舌兰酒。十字架上是被钉死的耶稣,这是信仰的物,道成肉身的启示仿佛是打开了一扇门,但那扇门真的通向心灵的归宿,真的可以被救赎?当它掉下来的时候,是不是在解构某种信仰的虚无?掉下而打开抽屉,打开抽屉而发现一瓶酒,信仰之虚无走向了具体的现实,于是,真正的天堂之门向他们打开。
| 导演: 托马斯·雅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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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的涛声渐渐响起,大海的风浪不断吹来,大海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是辽阔无边的,大海会吞噬一切,大海之上是天空,大海之下是神秘——当他们说到海,其实一切开始了虚构,而这样的虚构就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现在,天堂里流行说海的故事,海阔天空,一望无际,夕阳,融化在大海中,万道光芒,将大海染成一片金黄色,,然后大海慢慢地,把太阳全部融化掉了,留下的只有心中的火焰……可是你,根本插不上嘴。”在活着的时候没有见过海,在死去的时候也插不上嘴,这是关于大海的双重困惑,于是不管是人间还是天堂,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大海成为唯一的理想。
于是,他们开始了疯狂的冒险之旅,趁着酒劲他们在地下室开走了那辆淡青色奔驰230,在夜色中即刻出发,前往那个现实中的海,也前往想象中的海,前往信仰之海,永恒之海。实际上在这个十字架掉下来开启的人生之旅中,他们是在追寻生命的最后一种意义,是在寻找死亡之前的永恒价值,这种背离现实的方式正是对于现实的一种反抗。现实里存在着规则,存在着制度,当他们开始疯狂行动的时候,现实的规则便被打乱了,奔驰车是黑社会弗兰克进行交易的车,他手下的两个人要把钱给另一个黑社会老大,车子后备箱里放着一百万马克的钱。当这起盗车案发生之后,警方也开始了调查、追逐,一方面是黑社会,一方面是警察,在两种力量交汇中,夹在期间的两个人,以一种戏谑的方式破坏了那些规则,那些制度,那些在现实中被束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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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开天堂之门》电影海报 |
为了最终极的目标,马丁和路迪仅仅是偶然地盗走了一辆车,但是当偶然变成破坏规则的必然,一切便被解构了。车是奔驰的车,车上有一把枪,车后有一百万马克的钱,武器和钱财,这是现实中重要的物质,是黑帮利益所在,是警察追踪的目标,这就构成了现实层面的意义,但是在马丁和路迪看来,他们仅仅是自己走向大海的一种工具。所以在理想主义的世界里,工具最初只是一种手段,但是在被现实的力量所参与的过程中,理想主义却又具有了现实主义的意义,而这种现实主义在更多意义上重建了规则,重建了秩序。
马丁的理想主义似乎更为直接,更为彻底,他只为一个目标,那就是大海,所以在医生宣布他“太迟了”之后,他几乎已经把自己舍弃在规则之外,他可以盯着护士的胸部,以诱惑的口吻说:“什么时候做一下,哪怕一个小时。”护士不让他抽烟,当她走了之后他又点燃了烟;而他听到路迪说要看海,触动了自己的欲望,于是偷走奔驰的是他,到加油站抢劫的是他,不顾红绿灯的是他,而路迪,看上去柔弱,胆小,承受着生活压力的他,也被规则束缚着,当马丁开走了奔驰车,他喝多了酒始终处在迷糊状态中,当第二天醒来时才知道自己闯了祸,而在马丁疯狂的行为中,他担心地说:“你持枪抢劫,会判好几年的。”当闯了红绿灯,他又提醒:“这可是违法的。”路迪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在疯狂的行动中缩手缩脚,而其实,奔向大海就是远离规则,就是在理想主义的世界里,在生命承受之轻里体验生之意义。
所以在慢慢的融合中,两个人变成了一体,他们开着豪华的奔驰车,他们拿枪到加油站、到银行抢钱,他们用枪来的钱买最好的衣服,当发现后备箱里的一百万马克的时候,他们住进了最豪华的旅馆,吃起了最高档的晚餐,喝起了最昂贵的名酒,并且在纸上写下最希望实现的愿望,路迪写了八个,而马丁写下了二十个,当他们预感到不可能全部实现的时候,他们只是替对方选中了其中一个,马丁的愿望是替母亲买一辆凯迪拉克,曾经母亲喜欢这车,因为没有钱而留下了眼泪;路迪的愿望是和两个女人一起睡——用偷来的钱为母亲买凯迪拉克,当然是卑鄙的,一起和两个女人睡觉,也一定是可耻的。但是,当两个人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为了不让生命留下遗憾,其实任何一种愿望都不再是现实意义的,和大海一样,它是一种信仰,一种象征。
马丁终于为母亲买了凯迪拉克,在那个夜雨,母亲看见那辆粉红色的凯迪拉克,老泪纵横,而路迪终于如愿和两个女人在娱乐会所里欢愉,他也终于在现实中解脱了。而在这些所谓的卑鄙可耻的愿望面前,那些现实中的黑帮、警察,却变得可笑:相互对射总是打不中对方;被马丁换了衣服绑起来的男女警察竟然在房间里乱搞;两个黑帮人员打算抢银行,却被马丁提前下手,银行人员无奈地说:“你们来迟了。”被警察包围的时候,马丁把路迪当成人质联手演出骗过了警察,傻乎乎的警察竟然为路迪出手救起病情恶化的马丁而鼓掌;马丁和路迪拥有了一百万,他们出手大方,最后被劫持的人都拿到了他们给的一叠叠的钱,那个宾馆的服务员竟然拿着小费很潇洒地对老板说:“我辞职了。”
但是对于马丁和路迪来说,抢劫不是他们的目的,逃亡不是他们的选择,所以在不劳而获的一百万面前,他们又偿还了加油站、银行劫持来的钱,他们又把剩下的钱塞进了路边每户人家的信箱里,对于他们来说,钱只是工具,只是为了让他们走向大海,只是为了让他们实现愿望,所以当黑帮和警察用自我的规则来阻碍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理想主义反而变得高尚,而最后在俱乐部里被黑帮抓住,弗兰克几乎已经用枪顶着了他们的头,马丁却说:“杀了我也没用,因为我快死了。”路迪也说:“我也患了绝症。”在死亡面前,不是一切违反规则的行为都变得合理,而是它去除了现实的遮蔽,只剩下单纯,所以最后另一个黑帮老大说:“让他们去看海吧,天堂里只有一个主题。”
墙上的十字架,是挂在那里的信仰,而一瓶酒,一场冒险,一片大海,则是心中的信仰,它在路的尽头,在生命的尽头,在规则的尽头,当涛声响起,当海风吹来,疾病已经不再可怕,死亡已经变得不再恐惧,天堂不在别处,它只在自己的心里,在没有规则的世界里,在单纯而唯一的永恒里:“现在,天堂里流行说海的故事,海阔天空,一望无际,夕阳,融化在大海中,万道光芒,将大海染成一片金黄色,,然后大海慢慢地,把太阳全部融化掉了,留下的只有心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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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浪潮》:六天,一个独裁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