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05 《林家铺子》:逃离是个伪命题
和女儿阿秀离开小镇的林老板,坐在晃悠悠的小船上,他愁眉紧锁,眼前的江面却是朦胧一片,像此刻的心情。对于林老板来说,前方是一个未知的方向,而在身后,是他苦心经营而倒闭的“林源记”商铺,是他拼着老命留下来的妻子和伙计,而对于他来说,这一切的割舍是痛苦的,是无奈的,商铺和亲人就是他牵挂的一切,就是他活着的所有,而现在的逃离,只不过是空间上的离开,但是这种离开注定是不彻底的,甚至是折磨。小镇上此刻混乱的一幕对于他来说,没有亲历,但却像发生在眼前,耳边似乎传来了债权人的抢夺,妻子躺在床上的叹息,而更为震撼的却是张寡妇凄厉的哭喊,被踩死的孩子,发疯的女人,在拥挤的人流中,那“阿宝!阿宝!”的声音撕裂着一个女人的心肺,也撕裂了一个国家危难之际的伤口。
声画分离的艺术处理,让林老板的逃离变成了一个伪命题,不仅没有方向,而且根本无法从小镇的混乱现实中安全地抽身,“快说,账本呢?钥匙呢?人呢?”债权人向着躺在床上的妻子的质问就是他无法抹去的痛苦,就是追逐他的现实。随波逐流的林老板似乎只获得了一种形式上的逃离,就像女儿阿秀,在逃离之前匆匆和寿生下跪而成为夫妻一样,也只不过是离开乱世的一种仪式,是对于逼仄现实的无奈自救。
| 导演: 水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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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源记”的林老板似乎只想经营好自己的商铺,他似乎并不像介入那耳闻的政治中,阿秀的学校里开始抵制日货,而不管是阿秀身上的衣服,还是自己店铺里的商品,却实实在在是便宜又好卖的日货。面对阿秀明天不能再穿东洋衣服的担心,林老板是一句愤怒的话:“学生瞎胡闹,不许穿不许用东洋货,真是造孽。”在他看来,做买卖就是做买卖,不要和政治搅在一起,“饭都吃不上了,还上什么学。”林老板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希望的生活就是远离这纷扰,有一份安定的买卖。所以不参与政治,甚至不许女儿参与政治,是他的一种避世的人生观。
但是这样的避世,却是虚幻而不现实的,林老板想要的安定生活和现实之间出现的是背离,就像阿福在选购那顶帽子的时候,阿福的父亲说的那样:“脑袋舒服了,可肚子却受不了。”阿福希望能有一顶新帽子,但是一家人只能凭着一担三元钱的干柴过活,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所以连生存都无法满足的现实,何来那一顶期盼中的帽子。对于林老板也一样,在这样必须生活下去的乱世里,逃避终究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所以在日益紧张的时局里,作为一个生意人,林老板也开始变通,开始不自主不甘心地参与其中。在商会余会长告诫特殊时期不能卖东洋货之后,林老板拿着400元钱又暗暗塞给了余会长,在这权钱交易中,余会长又通融“林源记”可以卖洋货,但是必须贴上国货的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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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铺子》电影海报 |
林老板是熟谙生意之道的,他连夜招呼伙计将所有日用品上的东洋标记换成了国货符号,“真正国货,货真价实”的标签使他的店铺又开始了“合理”买卖。在对面竞争对手“裕昌祥”打出八五折的优惠之后,林老板不惜血把优惠幅度降到八折,在那个特殊时期,这种压低价格的行为也只是为了争取市场,大喇叭广播、热情服务、加上价格便宜,使得林源记生意红火,但是这样的生意并不能长久。随着局势的变化,林源记这一个小小的商铺,也跟着时局面临选择。
日军进攻闸北的消息出现在人们的议论中,也出现在报纸上,一方面街上学生抵制日货不愿做亡国奴的呼声日甚,对于林源记的买卖来说又是一个考验,另一方面,林源记供货的主要渠道就在前线的上海,也就是说随着战争的持久,林源记的供货可能会出现问题。而林老板的困境还不止于此,由于战局的影像,商铺用以维持的资金链变得脆弱。在快过年的时候,上海某商行收帐员前来催讨账款,并且一定要林老板当晚结清,没有现款的林老板哀求明天一早给他,他趁着雪夜感到放高利贷的恒源钱庄,想从钱庄里借些款项,但是钱庄的钱经理以林老板借款未还为由,要他在过年之前偿还所有的600元,“上海罢市,银行封号,政府收紧盘子”,这是钱经理爱莫能助的理由,所以处在资金链下端的林老板更为无奈。刚好,从乡下要账回来的寿生讨回来了一部分款项,林老板又急救地将钱还给了上海来的收帐员,但是当两张票据去钱庄兑换现钱的时候,钱经理又当做欠款没收了。
林老板又冒着大雪想把票号拿回来,但是却只能空手而归,上海收帐员拿走了凑成整数的450元走了,却忘了拿走那写着商品名录的进货单,本来想在正月初五从那里进一批货解燃眉之急,却变成了一场空,林老板撕碎了进货单,实际上也在宣告货品和资金可以周转的林源记在日趋混乱的现实中一步步走向倒闭。但是在倒闭之前,林源记似乎还有过一丝挣扎,随着大批上海难民涌进小镇,林老板越发觉得混乱,上海打仗,杭州被扔炸弹,店里又没有进货渠道,林老板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寿生忽然想到了那批积压着的日用品,难民正好需要毛巾、脸盆、牙刷等日用品,所以寿生建议把这些100多份的货低价卖出去,“一元货”的促销策略果然给林源记带来了生意,而这也招致了竞争对手“裕昌祥”的不满,他们故意放出谣言,说林老板要捞一票离开,在这样的造谣之下,张寡妇、朱三太害怕存放在林家铺子里的款子被林老板卷走,便上门讨要。无奈的林老板又去找余会长,余会长答应关照,但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警察局的卜局长看上了阿秀,希望能做他的姨太太,这个条件对于林老板来说,是无法答应的,他虽然希望通过走关系给林源记带来生意,但是却并不想牺牲女儿的幸福,但是余会长那一句“如果不答应可能你也很难混下去”的威胁让林老板处在进退两难的困境下。
“这种人比强盗还要狠。”这是妻子的愤怒,但是林老板似乎已经无法逃避,他一步步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第二天他被带走,寿生找余会长,余会长告诉他带走林老板的理由是:“林老板该还的不还,还要捞一把,所以把他铐起来。”但是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余会长满脸堆笑地说,只要答应卜局长的要求,什么事都可以解决。对于林源记来说,这是越陷越深的现实,不仅是林老板,还牵涉到阿秀等家人。在林家铺子里,对面的“裕昌祥”趁机用现钱要了林源记那剩下的日用品,再加上来催债的人和卜局长的条件,林源记陷在“要钱要货要人”的泥沼中。虽然寿生用钱打通了关系,将林老板接了回来,但是面对着空空的商铺,面对卜局长的利诱,面对理不清的债务纠葛,林老板只能悲叹道:“这下钱用完了,店里的东西也空了,出来还不是死路一条,还是让我死在外边好。”怎么活?店怎么开?一家人的日子怎么过?对于林老板来说,这种种的疑问让他走投无路。
寿生用茶水写下了“走”字似乎是林老板最后的一条绝路,在困境面前,“走为上计”的选择是妻子和寿生留下来守店,是私房存着的400元钱各分一半跑路,是寿生和阿秀简单匆忙的仪式,也是那昏暗的灯光下对于生活了一辈子的小镇的逃离。林老板选择出逃,对于他来说仅仅只是暂时的避难,毕竟妻子和伙计还在,毕竟商铺还在,他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再次回来再次让商铺开张,但是“倒闭”的现实,对于林家铺子,对于林老板,或许都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在1931年的特殊时期,林老板从意图低价挤垮竞争对手,到受到高利盘剥,再到受国民党官员敲诈,最后林源记走向倒闭,这是一条悲剧的路线图,折射的是外族入侵、政治黑暗、民族工商业凋敝的现实,在他的上头,是余会长、卜局长为代表的权势集团,在他的身边,则是裕昌祥、恒源钱庄、上海商行等利益集团,实际上虽然林老板受到政府和商会的欺凌,受到同行的倾轧,但至少还有资本乘船逃离,还有可能回来,所以这样的悲剧还闪现着某种希望,这样的逃离还有着新的可能,但是“悲剧还没有结束”,在林老板之外,则是更底层的百姓,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无法解救的人。他们是张寡妇、朱三太这些老弱孤寡的债权人,他们只能靠着这些款子生存;他们也是向林老板借钱的王老板,“我卖儿卖女一定还你钱。”这是林老板去讨债的时候,王老板凄楚的许诺,当林老板决定用一元货促销的时候,他们将王老板的货品作为抵押搬空了,生病的妻子,孤苦的孩子,这是王老板一家的写照,在加上货品被搬走,对于这个家来说,是频临死亡,“求求你,林老板”的哀求没有使林老板投去一丝怜悯,“我没有办法”是他的回答,在如此决绝中,王老板只能发出“还不如去死”的悲叹。
张寡妇、朱三太,以及王老板一家,是压在更底层的人,他们甚至没有任何选择,在林家铺子倒闭的那一天,他们其实已经走向了死亡,“穷人是一条命,有钱人也是一条命;少了我的钱,我拼老命!”这是朱三太的愤怒,“啊哟!我的宝贝!我的心肝!强盗杀人了,玉皇大帝救命呀!”这是张寡妇的疯癫,无奈而自私的林老板用逃离的方式演绎了“人吃人”的残酷一幕,而这种“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社会场景却是他永远无法改变的,是的,他是受害者也是实施者,而他只不过是这个乱世的一环,他离开小镇却离不开乱世,1931年的水面上,永远只有一只孤独而没有方向的小船,悠悠地漂向那没有终点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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