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07 钉进去，而且生锈的一半

无所谓发现，无所谓新奇，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是看见了可以前进的路。其实大路朝天，在明明白白的指示下，抵达没有任何阻力，但是在被改变而趋向于一条新的路上，所有看见的风光都是整饬性的。依然有三五成群的挖掘机，依然有进进出出的大卡车，在一边是新土，一边是新楼的交错中，仿佛记忆中留存着的一切也都改变了。

似乎有那么长的时间没有抵达过村子，甚至以为那种存在本身就成为想象中的延缓，越来越近，便是越来越真切。那个转弯处被拉直了，那间校舍完全被填平了，甚至那个村庄也早已成为了废墟——废墟里的存在，是因为埋葬了我们曾经看见的东西，又新长出了一些莫名的草，废墟里的存在，是因为埋没了我们曾经记住的故事，又让时间躺在寂寞里。所以在被命名为“废墟”的地方，只是走过，便是一长串关于“都可参与轮回”的肉体各个部位，是的，那句子里说到的时间总是哀伤的，总是带着一些卑微，所以即使能够在如感恩一样的经过中“向蜉蝣，草履虫，牛粪虫以及一切卑微的/与神性共存的生物致敬”，也都是一个关于时间的寓言。

在这样一个下午，时间已经被抽离了大部分，卑微或者神性共存，都在旧书的世界里，纷纷爬出来，而后才是“一无所惧地躺在时间里”，看那些不会再回来的东西。远景或者近景，吟咏或者抒情，其实在身体的内部，是有一种东西开始慢慢腐烂，有一种东西在不设防的时候变成了伤口：

墙上一根钉子有什么可怕
可怕的是那
钉进去而且生锈的一半
——洛夫 《绝句十三帖》

钉进去而且生锈，一半，或者更深，而留存在外面的只不过是生锈的另一半，轻易会从墙上掉落，而最后从身体里拔除的是再也感受不到的疼痛。于是，像风一样疾驰而过，省略了很多带着记忆的地方，只有一条路，只有一个目标，只有前进——即使掉转头离开，也是为了抵达前面的目标。在没有歧义的道路上，所有生命的过程也都是跨越时间的屐痕，跨越那一半还不曾腐烂的身体。

浓尘过后，隆隆声过后，是唯一的小路，依然是很久很久以前走过的路，转弯，爬坡，在一处仿佛山体被切开的地方进入，以后便是带穗的稻田，以后便是满目青翠的山，以后便是鸡犬相闻。其实时间在这里停留了太长的时间，以致开始用一种期盼的方式迎接破坏，迎接腐烂。就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仿佛一转身就不再是现实，就会看见那被“钉进去而且生锈的一半”钉子在身体外面摇摇欲坠，就会以完全废墟的方式埋葬一切的时间记忆，一切的存在理由。

稻子在没有弯腰，树枝上的石榴和无花果却已经成熟，甚至还听到了最后的蝉鸣，以最熟悉的方式叫唤着已经沉睡的村庄。其实到来和离开，在保持前进的唯一方式中，不同的方向呈现的是不同的身体和时间，一处在陈旧，一处已经更新，一处在生锈，一处却已被拔除，所以在一个望得见大山的村庄里，所有的呼吸都不是为了留住卑微的、与神共存的生物，而是为了一种缅怀的仪式。闭起眼睛，会看见更多在时间沉睡中的东西，一样的稻子，一样的夏蝉，一样的河水，一样的植物，却不再醒来，记忆是被盖上了厚厚的尘土，一本旧书只在阳光足够明媚的时候才可以被人读出声音。

而现在，打开的那本书随着风而翻飞，文字在一页一页地迷失，而那些依然存在的身体，被扎进来的钉子固定在出生的那一刻，像一个轮回，却再也不想用更新的营养让它成长。于是大口地呕吐，在梦与醒之间寻找一个变态的答案，最后即使醒来，也只是一张白纸的安静，以及那空空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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