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07 《午夜之子》:将会有一个鼻子和两个膝盖

他的父亲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也是一个时间的孩子,这个对间对现实进行了如此严重的破坏,简直没有人能够将破坏的地方修补好。
       ——《第三部·婚礼》

相遇之后是相爱,婚礼之后是生育,它们遵循着时间的序列,但是,当里夏姆老太缺席了婚礼,当婆婆帝皈依了伊斯兰教,当莱拉成为新的名字,一切还在时间之列?而那个出生的孩子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或者说,父亲和母亲还会在儿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午夜十二点,钟的长针和短针重叠在一起,钟声敲响了被夜影笼罩的贫民窟,一种时间的标记为什么永远无法翻过那已经结束的一夜?

是午夜十二点还是凌晨零点?同一时刻却不属于同一时间,午夜指向的是过去,是昨日,是夜晚那一页的左侧,而零点意味着现在,是今天,是夜晚那一页的右侧——当长针和短针重叠的那一刻,时间却被分裂成两种状态:一种叫否定,一种叫肯定,“我说过了,是在晚上。”在肯定的语句里是不是可以读到欣喜,但是,那个否定词扑面而来,“不,重要的是要更加……”否定晚上,就是否定昨日,就是否定过去,而在过去的那一个晚上,那一个长针和短针重叠的时刻,那一个敲响十二点的午夜,也掺杂着否定和肯定。第一句,“话说有一天……我出生在孟买市。”确定的这一天,确定的地点,是强烈的肯定态度,但是那个否定词也是扑面而来,“不,那不行,日期是省不了的——”更加详细的时间是一九四七年八月十五日,更加详细的地点是纳里卡尔大夫的产科医院,但是为什么“不”会变得如此雄壮有力:“哪个时辰呢?时辰也很要紧。嗯,那么,是在晚上。不,要紧的是得更加……事实上,是在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时。”

所有的时间都落在了“不”后面,落在了“午夜十二点”的标记中,为什么不是零点,一个充满期待、充满希望的零点?一个可以向往美好生活的明天?一九四七年八月十五日,午夜,是印度获得独立的那个时刻,就想出生的婴儿,国家纪年印在了一个个体生命中,他的成长和国家一起,走向新的历程,但是在一九七五年那场“婚礼”之后,那次改名之后,那种否定之后,新生而期待,却完全变成了另一种历史:“印度进入‘紧急状态’的那个时刻,他来到了人世。”

历史其实是有预兆的,当13天之前阿拉哈巴德高等法院宣判英迪拉·甘地总理有罪,这个国家就笼罩在选票计算违规的阴影中,而紧接着开始的“紧急状态”像改名为莱拉·西奈阵痛的身体一样,虽然被折磨,但是必须把孩子降生在这个世上,“好啦好啦!她在屏气啦,加油婆婆帝,屏气屏气屏气呀。”鼓励、期盼的声音里其实没有了喜悦,只有必须出来的习惯,当一个特大号的孩子来到世上,带着哭泣,新印度似乎也完成了一次诞生,但是这只是持续两年之后的漫长午夜的一个结束,但绝不是结束,因为再没有人会把被时间严重破坏的现实进行修补,也再没有可以在否定词扑面而来的命运中真正走向肯定。

严重破坏的现实,也绝不再是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五午夜十二点迎来生命的那张床单,它的中间只有一个洞,“那是一条沾有血迹的中间开洞的床单,他发现那个洞变大了,而且在大洞的周围还添上了一些小洞。”从这个洞里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可以闻到女人的身体,可以滴着鲜红的血,甚至可以修补而成为最完整的床单,但是当一九七五年的午夜十二点的现实被时间破坏之后,那漏出去的是一个家族的历史,是一个生命的完整,是一个国家的和平,于是,“他的父亲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于是,午夜十二点再没有“午夜之子”的荣耀和特权。

一九四七年八月十五日的长针和短针重叠着,组成了关于萨里姆·西奈的“前历史”,它以印度取得独立为最后的标志,而它的开始则是那个中间开洞的床单。外公阿达姆·阿齐兹在一九一五年从德国学医回来,那个洞其实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而这个洞可以看成是印度人对于西方的观望,他总是带着那个提包,坐船出去为病人看病。但是当无政府主义者的朋友奥斯卡和卢宾死去的时候,当阿齐兹现在“无法崇拜真主,但又无法完全不相信他的存在”的犹豫状态中的时候,这个洞的对面总是有着保守而顽固的思想。“他在德国待了五年之后,回到了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之中。多年之后,当他内腔的空洞被仇恨堵塞,他将自己作为牺牲供奉在山上庙宇黑色石神像的圣坛之前时,他总想要尽力回忆起他童年时在天堂里的春天,那时候还没有旅游、一簇簇土和军队的坦克将这一切搅得乱七八槽。”老船夫塔伊把装着刀子,装着治疗霍乱、疟疾和天花的特效药的提包看成是入侵者,“不错,它就橫在大夫和老船夫中间,使得他俩成了对头。”

但是阿齐兹还是通过那个中间的洞,那个直径七英寸的圆形窟窿,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看到了爱情,地主哈格尼的女儿纳西姆生了病,请来阿齐兹看病,却用这个床单遮挡住了,也像是横在中间的阻碍,但是阿齐兹却从这个窟窿里拼凑除了纳西姆的形象,“总而言之,我外公爱上了那位小姐,他逐渐将那条中间开洞的床单看成是件具有魔力的神圣物品,因为他正是透过床单见到了原先填在他身上那个窟窿里的东西,他身上那个窟窿便是他把鼻子磕到一簇泥土上时并且受到老船夫塔伊侮辱时弄出来的。”被填补了窟窿,爱情降临了,而那一天,世界大战也结束了。

床单不仅仅有一个看见了身体的洞,那个晚上也有了三滴血,这是阿齐兹和纳西姆的结婚仪式。这似乎是一个融合的开始,但是当塔伊要把他们赶出山谷,克什米尔对于阿齐兹来说,仅仅变成了一个经过的家园,他带着纳西姆离开去了阿姆利则,而正是在阿姆利则,“四月七日——罢市”的标语开启了印度独立的序曲,保持静默,然后是集体罢市,在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中,圣雄让印度学会了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要“以和平的方式来抗议英国人赖在这儿不走”,而来到阿姆利则的阿齐兹也在克什米尔之外开始了自己独立式的成长,他从手提箱里把纳西姆所有的面纱都拿了出来,然后扔进一个洋铁皮的废纸桶里,桶上面还画着那纳克古鲁的画儿,点火把它们烧了。而他对纳西姆说的一句话是:“别再去念叨做克什米尔的好姑娘啦,想一想怎样做个现代的印度女人吧!”

从德国回到克什米尔,又加入圣雄的号召把英国人赶出印度,对于阿齐兹来说,似乎存在着一个悖论,而在这个悖论面前,阿齐兹显然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有着窟窿的床单,不需要全部拿掉,仅仅保留可以窥见现实的洞口,于是自己也可以隐藏起来,于是纳克古鲁的画儿也可也烧掉。这是一种不彻底,而在阿姆利则,在印度,有多少人是彻底的?“他是在教他们仇恨,老婆。他教他们要恨印度教徒和佛教徒和耆那教徒和锡克人,还有其他那些谁也弄不清楚的吃素的人。女人,你愿意你的孩子心里只会充满仇恨吗?”但他对纳西姆说起印度宗教、种族之间的纠葛时,已经看到了一种宿命。当自由伊斯兰大会解散,当哼哼鸟阿布杜拉被城里的六千多条狗追逐,当私人秘书纳迪尔汗侥幸逃脱,前历史总是充满了暴力,总是布满了死亡。

编号:C38·2180204·1454
作者:【英】萨曼·鲁西迪 著
出版:北京燕山出版社
版本:2015年09月第1版
定价:56.00元亚马逊34.50元
ISBN:9787540237523
页数:580页

阿齐兹将纳迪尔汗藏在了家里的地毯下面,另一个时代开始了,而这个时代走向的是一段没有父亲的怪异旅程。“在这所宅子里,由于历史闯入到生活当中,生活被转化成为光怪陆离的怪物。”阿齐兹的女儿穆姆塔兹在地毯下面找到了爱情,他们在地下世界里完成了仪式,可是当三年之后穆姆塔兹回到地上的时候,才发现她还是个处女,于是在只剩下闪闪的痰盂,只剩下柔和灯光,只剩下一张字条的地下世界,穆姆塔兹成了一个被休掉的女人,当她在第二年漆布商阿赫穆德·西奈之后,也改名叫阿米娜·西奈——改名而忘却了过去的婚姻,忘记了依然是处女的尴尬,而重新命名是不是意味着新生?

“在某种意义上,他既是她的新丈夫,又可以说是她的新父亲……”新的丈夫,是新的男人,新的男人,是新的父亲,但是就像她改名一样,阿米娜·西奈其实也只是一个符号,即使她向着要“一点一点地爱上自己的丈夫”,也完全是一种架空的现实,那个梦中见过的诗人在哪里?那种被抛下的命运何处是归宿?当阿米娜发现丈夫其实走上那条岔路的时候,她其实看见了床单那个窟窿越来越大,甚至完全遮盖住了生命应有的模样,而那个在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谁是自己的父亲?是遇上了混世魔王的父亲阿赫穆德·西奈,还是在阿米娜的梦中的诗人?就像在算命时说的那样,““他没有儿子却会有儿子!他没有老的时候已经老了!他在没有死的时候……已经死去了。”一种缺席的“父亲”让一九四七年的八月十五日午夜之子,也变成了一个被架空的符号。

萨曼·鲁西迪:我的儿子在下午出生

“将会有一个鼻子和两个膝盖,两个膝盖和一个鼻子。”无论谁出生,都将会有一个鼻子两个膝盖,这是我作为孩子的正常之处,但是当阿齐兹被船夫塔伊从克什米尔赶走,当他又离开阿姆利则,当地毯下的生活让阿米娜崩溃,当阿赫穆德·西奈又被赶到孟买,其实在这个家族迁徙的轨迹中,我之出生注定会是一种漂泊状态,“在那个一月底,历史在一系列的推推搡搡之中,终于使自己抵达了那个我马上就要出场的时刻。”被历史推搡着,也是印度的命运,从印度赶走英国人的不合作运动,到印巴分治计划,完整的印度在哪?——它也一样有一个逃离的父亲,一个改名的母亲,甚至最后有一个被掉包的新生命。

印度时报上宣布将奖励在新国家诞生的新生命,这是一种对于历史的纪念方式,但是当这个时代最终结束了莫卧儿王朝的时候,新生是不是意味着背叛,在阿米娜的世界里,这又变成了一种矛盾,莫卧儿王朝代表着过去的父亲,“她把自己想象成莫卧儿王朝一名即将被处决的杀人犯”,而新生命到来之前,却又想要捏造出一个名门世系,甚至拿着报纸,确定那个和新国家一起诞生的孩子的孟买母亲就是自己,“这个奖会是我的。”所以在对过去的遗忘和对未来的虚构中,那个长针和短针重叠在一起的时刻便也成为一种想象,“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我仿佛觉得时间完全停止了。我肚子里的孩子让时钟停摆了,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别笑,你记得山顶的那个钟塔吗?告诉你,在雨季后钟再也不走了。”

想象的时间,想象的生命,想象的国家,“印度,这个新神话——一个集体虚构出来的产物,在它里面似乎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两大幻象能与这个传奇相媲美,那就是金钱与上帝。”当床单上还有那个洞,当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新时代的到来却被一把椅子破坏了,它砸烂了父亲的大脚趾,一次事故就这样降临,于是玛丽·佩雷拉趁着混乱,将隔壁房间的范妮塔的儿子调换成了阿米娜的儿子,“我成为中了奖的午夜的孩子。这个孩子的父母其实不是他的父母,他的儿子将来也不是他自己的儿子……”

我成了被放上报纸的“午夜之子”,我成为一个国家光荣时刻的见证,我成为拥有特权的象征,贾瓦啥拉尔·尼赫鲁写道:“亲爱的萨里姆娃娃,请接受我对你诞生这一大喜事的迟到的祝贺!你是印度那个既古老而又永远年轻的面貌的最新体现。我们会最为关切地注视你的成长,你的生活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我们自己生活的镜子。”新的历史开始,意味着就历史被埋葬,对一个国家如此,对一个生命也是如此,所以当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五午夜十二点到来,所有的过往都变成了“前历史”:前历史的克什米尔床单,前历史的阿姆利则地毯,前历史的孟买椅子,在曲折中构成了变异的“父亲”群像,而这个国家,似乎也在这种变异中走向了午夜十二点。

但是,前历史之后的历史呢?午夜十二点之后的零点呢?一样是变异,“从我一出世我便开始着手进行自我扩大的英雄计划。”我以疯狂的速度成长,吸干了母亲和奶妈的奶水,从来不眨眼睛,长着一个巨大的鼻子,到后来甚至能够偷听所有的声音,甚至是人内心里的声音,这一种通灵术无安全使“午夜之子”成为一个怪异的代表,而作为印度独立的“代言人”,萨里姆一样看到了怪异的现实。一九四八年毒蛇乱爬,我中了毒蛇,“用了眼镜蛇王毒素,体温恢复了正常”;之后躲在洗衣箱里看见了母亲和纳迪尔汗偷情,“洗衣箱是世界上的一个窟窿,文明将这个地方排除在外,不予接受,这使它成为最理想的藏身之处。”一九五六年,我听到了父亲阿赫穆德·西奈在办公室里幻想着女秘书赤身裸体听他口述的欲望之声;而我竟然爱上了阿米娜生下的女儿“铜猴儿”,她是我妹妹,我爱上她至少也是一种乱伦;而当我在舅舅家看到了漂亮的舅妈皮雅的时候,激活了我的另一种欲望,“随着她在我身子底下扭来扭去,它越来强,最后在一种比我的力量更为强大的力量驱使之下,我忘记了受伤的指,把右手伸了下去,在触到她的乳房时,伤口碰在皮肤上……”

午夜之子,是光荣的象征,是幸福的开始,而其实在这个虚构的名字下面,则是悲剧,“到我知道有午夜之子这回事的时候,共有四百二十人由于营养不良、疾病和日常生活中的意外事件而夭折了。”有的女孩长了胡须,有一个男孩长着完全可以用来呼吸的淡水鲑鱼的鱼鳃,还有个连体人,两个身体上只长着一个脑袋、一个脖子,而那个脑袋会用两种声音说话,“一个男声,一个女声,并且能够说次大陆上的任何语言和方言。”而和个人的怪异一样,这个国家也经历了那些混乱,孟买邦被一分为二,暴风雨、洪水、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突然下起冰雹的反常气候,共产党成为国大党最大反对党,中国和印度在边境交战……

而策划了“萨巴尔马提事件”,见证了阿齐兹折断骨头死去,开始了第二次流放之后,我也被送到了印巴分治的边界,来到了巴基斯坦,加入了军队,干起了革命,而我的鼻子也终于在鼻窦引流的手术之后,被剥夺了通灵术,妹妹贾米拉开始了她的歌唱生涯,使她贏得了“巴基斯坦的天使”和“信仰的夜莺”的美名——当我在月光之下,握住了贾米拉的手,当我告诉她我爱她的时候,似乎唯有这一种情感是真挚的,尽管是被“情欲的微风”吹开了口,尽管只是从床单的窟窿里看到了她的影子,就像梦中见到的克什米尔,它也必须在这个国家里保持最真实的身份,“不用多久,克什米尔的幻梦就会发展成为全巴基斯坦人的心愿,我始终与历史紧紧相连,我发现我的幻梦在一九六五年成为整个国家的共同财产。这对即将到来的结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到那时所有的一切都会从空中落下来,我终于得到了净化。”

但仅仅是梦,仅仅是虚构,从阿齐兹生活着的克什米尔,到萨里姆梦中的克什米尔,已经完全被改变了,它在战争中被毁灭,而即使重生,也没有了自己的父亲,没有了自己的母亲,没有了自己的姓名,而当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战争再次爆发的时候,我的父亲、母亲、姨妈和阿米娜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都被屋顶压扁了,而我被一个痰盂击中之后醒来,便也不再知道自己是谁,“佛陀”是我的没有家的存在的命名,密林里寻找出口是我的命运,而当泰格·尼亚兹向萨姆·马尼克肖投降,这一场战争也变成了制造悲剧的游戏,连服十次丧的四百天,是我对于死亡的态度,而作为午夜之子,早就没有了特权,没有了幸福,没有了归宿。

婆婆帝让我重新找到了名字,结束了流浪生活,而那一场婚礼举行的时候,我早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在这个从被掉包的出生开始的人生里,在这个被国家命名的历史中,我其实就是被女人们虚构的符号,“在这午夜时分之前和以后的六十三年里,女人竭尽了全力,同时我也得加上一句,她们也使出了最恶劣的手段。”纳西姆在克什米尔注定了我逃脱不了开洞的床单,母亲开启了女人改名的先河,阿米娜让我在洗衣箱里看到了情欲,皮雅让我充满了报复的欲望,而“铜猴儿”贾米拉则让我走向了“乱伦”,还有玛丽·佩雷拉,她是我的第二个母亲,却再也无法让我回到家中。“我们如何来理解我这些太多的女人呢?是母亲印度的各种不同的面孔吗?或者更加多的……是空幻境界的力的一面吗? ”

这是幻想,这是虚构,“它以女性器官的形式出现。”它是时母、难近母、金迪、查曼陀、乌摩、萨蒂和婆婆帝……“她活动时,身穿红色衣服。”但是在众多女人激活的幻力面前,父亲又在哪里?从前历史到历史,其实父亲的形象一直是模糊的,阿齐兹是父亲,他只是从床单的窟窿里拼凑了纳西姆的身体;纳迪尔汗是父亲,他却在地毯的躲藏下让一个女人三年还保持着处女之身;阿赫穆德·西奈是父亲,他的大脚趾却被凳子砸得稀巴烂,而我真正的父亲是范妮塔的丈夫,他甚至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叙述中……而当我和婆婆帝结婚,当婆婆帝改名叫莱拉,我又变成了一个不存在的父亲,而那个同样诞生了生命的午夜,也在这种被扭曲的母亲和模糊的父亲书写的历史中,成为一个符号。

“某些事情告一段落,某些事情正在开始,新印度诞生了,一个将要持续两年之久的漫长的午夜开始了。”儿子出生,是“后历史”的开始,但是当时间破坏了现实,那段要在时间中书写的历史又如何寻找自己的归宿?儿子阿达姆·西奈作为午夜之子,开始了和我完全相反的成长历程,“我出生后,成长的速度快得令人头晕目眩,同像毒蛇一样的疾病斗争的阿达姆呢,几乎根本就不长。萨里姆一出生就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而阿达姆呢却稳重得多,从来不对別人微笑。萨里姆让自己的意志屈服于家庭和命运联手施加的高压之下,而阿达姆却拼命进行斗争,就连绿色药粉也不能使他低头认输。”这一种逆反其实在消解着我作为父亲最后的象征,“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是另一件在我的历史中反复循环发生的事情。”

痰盂不见了,睾丸和子宫不见了,床单也不见了,而阿达姆听到儿子喊自己的那句话也不是“阿爸”,而是阿巴卡达巴,“阿巴卡达巴,这根本不是一个印度的词儿,而是从巴西里得诺斯替派主神的名字衍生出来的一个神秘的口诀,包含了三百六十五这个数字,也就是一年的天数,天的数目,以及阿布拉克萨斯天神发出来的精灵数目。”神秘的口诀,神圣的名字,却是非印度的词汇,就像克什米尔,作为历史的起点,早就被驱逐出了时间,而午夜之子,“我会嘴里念叨着克什米尔的名字而死去,没法见到那个快乐的山谷,人们去那里享受生活或是寻求死亡,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永远无法回到克什米尔,意味着无法回到中间有个破洞的时间,回到清楚地写着生与死的历史,含混而模糊,变异而虚构,长针和短针重叠,午夜和凌晨合一,连敲了十二下的钟总是会迎来一个午夜之子,但是他活着像死去了,他死去了却在象征里活着,“因为午夜之子既要成为他们的时代的主人又要成为其牺牲品,他们要摈弃隐私,被成千上万个群众的消灭一切的旋涡所吸收,他们既不能安宁地活着也不能平静地死去,这一切正是午夜之子的特权以及对他们的诅咒。”

于是,萨曼·鲁西迪在所有的故事开始之前,在所有的历史书写之前,给自己的儿子扎法尔·鲁西迪说:“他出乎大家的意料,在下午出生。”下午就是下午,就像一个鼻子就是一个鼻子,两个膝盖就是两个膝盖,是确定的,是唯一的,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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