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07 《血战钢锯岭》:用圣经战胜死亡的神迹
戏剧化的另一面是真实的现实,它写在开篇“根据真人真事”的提示里,它注解在结尾德斯蒙德·多斯和战友的个人回忆录里:他在二战的钢锯岭战役中救出了75名伤员,他是美国第一个获得荣誉勋章的“拒服兵役者”,2006年逝世的他是传奇式的“良心拒服兵役者”。但是当这个“真人真事”变成一部电影时,这样一种传奇,这样一个英雄,如何在残酷的战争中实现“只救人不杀人”的宗教救赎?如何在随机的死亡面前让更多的人摆脱噩梦?甚至如何以崇高的精神避免肉身的消逝?
梅尔·吉布森似乎只用一种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戏剧化,而当戏剧化的宗教救赎变成一种道德精神,它实际上在夸大中解构了现实,甚至变成了一种生与死、杀戮和反战的悖论。很明显,梅尔·吉布森是把多斯当成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是反战的,是救人的,是宗教意义的,甚至是不死的,但是一个符号被放置在战场上,它一定是被架空的,一定变成了另一个多斯,一个梅尔·吉布森虚构的多斯,一个在奇迹中成为圣徒的多斯。
“我必须参军,奔赴前线,我要拯救生命,把破裂的世界拼凑起来。难道我错了吗?”这是电影中多斯在面临审判的听证会上自己做无罪辩护时的辩词,在这里很容易读到一个戏剧化的潜在线索,当多斯报名参军,当多斯进入查克逊堡军营,当多斯接受军事训练,他的人生理想就是要成为一名战士,而成为战士之后,他的目的是为了拯救生命,是为了把破裂的世界重新变得完整,所以他是反战的,但是反战的他却抽掉了另一个事实,那就是拯救生命不必去杀死对生命构成威胁的敌人,也就是说,他所谓的拯救生命是一种大概念,不管是战友还是敌人,不管是杀人者还是被杀者,他们都应该有生命权,都应该被拯救,所以在钢锯岭上,当他跌入日本人的秘密通道时,遇到受伤的日本兵,还要拿出纱布为他包扎,还要拿出吗啡为他注射,在他看来,拯救敌人的生命也是宗教救赎之一,也是自己的一个伟大使命。
| 导演: 梅尔·吉布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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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汤姆是一个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退伍士兵,在他身上完全体现了战争的反人类本质。他经常去埋葬战友的墓地,拿着酒和他们聊天,那些曾经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都以统一的方式长眠于此,墓碑上写着他们的名字和生卒日期,而活下来的汤姆其实看不到希望,他活在战争的阴影里,“就好像我也死了,就好像我没有存在过。”这是生命空洞的真实体验,在钢锯岭战役中,这种战争的空洞感更加真实,不断有呼啸而过的子弹,不断有震耳欲聋的爆炸,不断有撕心裂肺的喊叫,这是一个惨不忍睹的世界,这是一个横尸遍野的现场,刚刚拿起枪向一大批敌人扫射,而呼啸的流弹又瞬间打穿了自己的身体,看不见敌人的影子,分辨不清子弹的方向,其实是处处是敌人,处处是子弹,也处处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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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钢锯岭》电影海报 |
所以多斯父亲汤姆的这种活着的“死亡感”,让他在进入现实生活之后,变成了新的暴力,他会用自己的手狠狠击打那完整的玻璃,尖利的碎片划伤了手,手上沾满了血;他经常打妻子,经常骂孩子,在一次晚上的争吵中,他甚至取出了自己的那把枪,开始疯狂对准自己的妻子,幸亏多斯及时阻止,才没有让战争的阴影变成家庭的悲剧;而从小生活在这样的暴力阴影里,多斯和兄弟哈尔也沾染上了暴力,他们疯狂地爬山,他们凶狠地打架,在一次难分难解的争斗中,汤姆竟然坐在那里观看他们的表演而不加以阻止,最后处在被动的多斯拿起身旁的一块砖头,向哈尔的脑袋拍去。
在暴力的世界里,他们制造了新的暴力,而要制止这样的暴力,多斯终于选择了宗教。对兄弟的那一次打架差点让哈尔的生命被终结,母亲哭泣着对多斯说:“杀人是第一罪。”并且告诉他,以前父亲并不是这样,是战争改变了他,“他不是在讨厌我们,他是在恨自己。”不是恨自己没有救出同伴,而是恨自己没有和他们一样死去,在活着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承担痛苦,所以当长大的哈尔要去参军的时候,汤姆对他说:“要让敌人的子弹直接打中你的胸膛,那样你会很快死去。”这是一种直接的死,它带来的是最小的折磨和苦痛,而父亲说起的那个亚提,在战场上却被打破了肚子,肠子都流了出来,虽然最后死了,但是却经历了别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父亲是战争的受害者,但是他又把自己变成了暴力者,小时候会用坚硬的砖拍向自己的兄弟,多斯也是暴力的继承者,但是哈尔几乎走向死亡的结果让暴力的多斯开始醒悟,而那个晚上当父亲用枪对准自己妻子那一幕发生的时候,多斯却开始拒绝暴力——他冲向父亲,欲夺走父亲受伤的枪,在搏斗中枪终于朝着另外的方向射出了子弹,而多斯在避免子弹射向母亲的同时,也拿出了自己手上的那把枪,对准了父亲。在那一刻,暴力的父亲才最终放弃了枪,放弃了武器,“在我心中已经把他杀死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向上帝发誓不再碰枪的理由。”多年之后当多斯和战友史密提在钢锯岭值班的那个晚上,这样解释自己“放下屠刀”的原因。
他不再学父亲使用暴力,不再拿起身边的砖拍向兄弟,而是在“杀人是最重的罪”的救赎中成为爱的撒播者,成为生命的拯救者。长大之后的多斯会在路人被车撞了之后,解下自己的裤带把他送到医院,会在多萝西回眸一笑中爱上了这个拯救生命的护士,会在教堂的钟声和经文的吟诵中感悟信仰的力量,他爱上帝,爱家人,爱女人,所以当他穿上军装,意味着用自己的方式爱国家,意味着他要成为“只救人不杀人”的拒服兵役者——那本小小的圣经,是多萝西送给多斯的礼物,一方面他希望奔赴战场的多斯不忘记自己的爱,另一方面她要让多斯随时看见上帝,随时履行救人的使命。
但是一个奉行“只救人不杀人”准则的人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首先在规则上遇到难题,他接受其他一切的训练,但是唯独不碰枪,而不碰枪使她无法通过相关的测试,所以在他迎来自己第一个休假日期而准备和多萝西结婚的时候,却遇到了难题,因为只有通过各种测试的士兵才能享受休假,多斯没有拿过枪没有射出过子弹,当然无法通过测试,而且最致命的时,多斯因为拒绝拿枪被战友讥讽为“胆小者”,被上司看成是懦夫,甚至要被军事法庭审判,最中可能会被投入监狱。这当然只是制度层面的处罚,而对于多斯的信仰,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种疯狂而带有精神病的行为,“难道你比我们高尚?”史密提就这样问他?
为了信仰选择不杀人,这在理论上似乎是可行的,但是当进入战场的时候,面对那些会把自己置于死地的敌人,如何能实现不杀人而拯救生命?虽然拯救生命是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是执行上帝的执意,但是如果你面前的是撒旦呢?这种大爱如何体现?在军事法庭审判之前的听证会上,多斯为自己辩护,他所有逻辑的前提是,爱能战胜暴力,生命高于一切。最后在父亲汤姆的努力下,听证会以“公民受到国会法律保护的权利”为由,撤回了对他的起诉,使他成为“不带武器进入战区”的第一人。但是当多斯进入战场,当面对钢锯岭的敌人,当舍身救出75名伤者的时候,戏剧化的宗教救赎便成为了一个架空精神的符号。
多斯说自己在拿起枪制止暴力的父亲的时候,开始遵从上帝的旨意,走向了生命救赎的道路,但是他这样做的前提是他手里拿着一把枪,也就是他命运走向转折,是靠了枪的威力,父亲就像他面前的敌人,如果他没有可以杀死人的枪,父亲如何能停止暴力?也就是说,当面对敌人的时候,有时候杀死敌人消除威胁才是真正合理的救赎,就像在军营中豪厄尔中士问他的那样:“是上帝告诉你不要拿枪吗?但是面对撒旦这么办?”或者格拉夫上尉问他:“面对敌人,你难道用圣经打他们?”还有那些战友的疑问:“你在安息日的礼拜六不参加训练,难道让敌人也在安息日不进攻?”这其实就是一种信仰的困境,当不碰枪变成自己的准则,面对拿枪的敌人,面对要置自己和战友于死地的敌人,如何实现救人的目的?
这种信仰和现实的矛盾在钢锯岭中也暴露出来,当他以医疗兵的身份冲进战场的时候,他其实已经面临了死亡,当疯狂的日军扑向多斯的时候,没有枪的他其实连自救的能力都没有,是队友拿起枪打死了敌人,才让他活了下来;当最后多斯救出双腿被打残的豪厄尔的时候,也是豪厄尔坐在拖动的布上向敌人扫射,才使得自己和多斯成功离开了钢锯岭——如果多斯“只杀人不救人”的信仰变成所有人对于生命拯救的行为,那么在敌人面前,他们的命运也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亡,所以失去了这个前提,关于救赎,关于信仰,都失去了意义,也就是当肉身真正消灭的时候,精神一定是会消失的。
但是在戏剧化的救赎中,不仅多斯活了下来,而且那75名伤者也活了下来——当所有的士兵在敌人的反扑中撤离钢锯岭的时候,听到了伤员求救的多斯却留了下来,他把伤员一个个拖过来,带离危险和死亡地带,然后绑上绳子,将他们从绳网上放下来,送到悬崖下面,最终送到医院里。在营救过程中,他成功逃离了敌人的扫荡,成功躲过了敌人的子弹,而且还成功发现了敌人的秘密通道,最后他让所有曾经嘲笑他的人闭上了嘴巴,也使得所有的战友对他肃然起敬。
从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从不使用杀人的武器,多斯以近乎传奇的色彩实践着自己的信仰,而这种戏剧化的宗教救赎在第二次进攻钢锯岭的时候,完全变成了“神迹”:士兵们从多斯的行为中获得了精神上的力量,他们不再退缩不再害怕,他们奋勇杀敌,摧毁了敌人的碉堡和通道;而多斯在战斗中继续着不拿枪的传奇,他单手打掉了敌人扔过来的手榴弹,有用脚踢掉了即将爆炸的炸弹——最后当炸弹在空中爆炸时,多斯的脚受了伤,但是对于生命来说,根本无碍。所以在这场战役中,胜负已经没有了悬念,与其说是战术的胜利,不如说是精神的胜利,所以当受伤的多斯躺在担架上从钢锯岭上放下来的时候,手拿圣经的他更像是一个圣徒,他俯视大地,他面带微笑,不用枪而用圣经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因为戏剧化,所以多斯可以用一个人的力量拯救75名伤员,因为戏剧化,不拿枪的多斯永远不会被子弹射中,因为戏剧化,所以77师会最后取得钢锯岭战役的胜利——“真人真事”的传奇里,不拿枪的士兵是存在的,救出75名伤员的故事也曾发生过,钢锯岭战役的胜利也没有改变,但是“真人真事”里不会有孤身一人面对死亡而逃离死亡的奇迹,不会有子弹和炮弹长眼睛而绕过去的“神迹”,如果有,一定是虚构,一定是传说,一定是那个叫梅尔·吉布森的导演编织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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