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23 《铁西区·艳粉街》:被改造的废墟生存

我的童年家住在艳粉街
那里发生的故事很多
我没有漂亮的儿童车
我的游戏是跳方格
大人们在忙碌着活着
我最爱五分钱的糖果
我们姊妹三个是爸和妈的欢乐
尽管我家里没有一个存折
      ——艾敬《艳粉街的故事》

一条街,是一个传说,是一种情愫,是一份怀旧,“那里没有五光十色的灯光照射/只是砖和土的结合”“石头被磨的又光又滑又暖和/我躺在上面幻想着未来”,但是“发生的故事很多很多”的艳粉街只是艾敬的“艳粉街”,只是被抒情的艳粉街,它在消失,却还有温暖的回忆,但是在王兵的摄像机下,砖和土的结合变成一座废墟,被磨光的石头上覆盖着冰冷的雪,世界在一种颓败、穷困和边缘的状态下,独自叹息,仿佛历史也没埋没,仿佛故事已被改写,仿佛生活正被吞噬。

《铁西区》第二部,《工厂》之后的生活,工人之后的人群,视角的转换,并不是一种突围,而是另一种淹没。一个以香艳的名字命名的街道,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幻想,只有冰冷的现实,两旁是低矮的平房,路边是不化的积雪,是成堆的垃圾,这是“工厂”那些工人生活的区域,这是他们延续生命的狭小天地。他们在“工厂”车间之外,讨论着工厂的出路,叙说着未来的迷惘,但是似乎还是看不清方向,那个73岁的老人坐在炕上,抽着烟,“我16岁就来到这里,当时地道战就在这里发生的,现在三个儿子都下岗,两个媳妇也下岗,没工作啊。”仿佛历史已经抛弃了他们,只剩下漫无目的的叹息。

: 王兵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03-09-08
片长: 176 分钟
又名: Tie Xi Qu: West of the Tracks - Part 2: Remnants / 铁西区第二部分: 艳粉街

而工人的那些后代,似乎更没有目的地生存在这片父辈生活过的地方,他们穿着西装,染着头发,似乎只有这些才是和父辈唯一的区别,但是父辈还可以回忆过去,而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只剩下生存。他们总是行走在长长的街上,或者聚在一起打着扑克,谈笑着,无聊着,游戏着,对于他们来说,世界不是宽广,不是无限,而只有这一条街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最多他们抵达那个叫“宏祥”的小超市,“宏祥”是他们传递信息的场所,是他们互相交流的世界,电话中他们说,“我还能在哪儿,就在“宏祥”呢!”他们跟父母说,“我去宏祥啦!”在朋友家玩腻了,总有人提议,“不如我们去宏祥吧!”小小的店面甚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大家随便找个地方站着依着,打着哈欠说着笑话,时不时骂出一句脏话。他们开聊,他们寂寞,他们不知道世界还有另外可以呈现的方式。

世界局限在艳粉街,青春是一天一天的重复,更小的孩子捡着易拉罐换钱,钱给少了也是不断骂着收购的人,而大一点的,似乎也遭遇了青春期的困惑,他们渴望异性,却只能把自己困在一种寂寞里,那个青年大约是喜欢上了学生模样的女生,跟着一段路,却是被拒绝,青年傻笑着回头,再转过身那女生早已远去。有人写了满满的情书,却从来没有寄出去,“我喜欢你,独自去你学校,但是我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我喜欢做你的朋友,有什么不快跟我说……”最后“尽快给我传呼”像是自己对自己的告白,没有寄出去的那封信却在伙伴的讥讽中成为一个玩笑。有人想送女孩一朵花,却没有钱买,只能从别的女孩那里借了一朵托她送出去。

《艳粉街》剧照

暗恋也罢,玩笑也好,青春里的爱情似乎总是空白,总是缺少着必要的主语,就像他们的生活,总是迈不过艳粉街,而唯一出现的爱情里,女孩刚在向男友撒娇,刚在和他的伙伴们玩笑,却在一场莫名其妙的口角之后,打着电话愤而离去。没有主语的爱情,离去的爱情,对于他们来说,爱情不是意味着脆弱,而是一种看不见未来的重复,就像生活,他们在这一条街上已经看见了父辈的过去,已经品尝到了父辈的心酸,却无力跨越,时代只是一个轮回,从这边走向另一边,却又必须返身,所以他们无所事事,所以他们虚度光阴,所以他们挥霍青春。“啥理想啊?当饭吃啊?!”在没有理想的卑微生存里,他们甚至连走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留守着一条破败的街,对于他们来说,命运却更像是一种讽刺。在那个冬天,他们聚集在即开型福利彩票的发行处,诱惑的奖品,高音的喇叭,歌舞的表演,似乎将寂寞带向了一种热闹,有人摸走了彩电,有人中了汽车,在舞台之上,中奖者披红挂彩,这像是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机会,“世界上从来没有救世主,促进家庭,改变生活,就靠我们的体力、智力跟技术,就靠你购买彩票!”喇叭里不断重复着诱人的广告,仿佛机会触手可及,仿佛好运随时降临,而在“抽烟伤肺,喝酒伤胃,到歌厅高消费……买点儿彩票,经济又实惠”的选择面前,其实没有任何机会,对于他们来说,机遇只是在被丢弃的彩票中寻找后的失落,甚至将这些混杂在垃圾和雪地中刮开的彩票收拢卖废品,都比摸奖来得实际。

哄购彩票时的热闹却抵不住这个街区实质上的落寞,舞台上的喧闹沉寂下来,留给他们的还是这一条颓败的街,一种穷困的生活。而对于艳粉街来说,无聊地留守似乎也成为一种传说,广播里正在动员,整条街两边的房子将在三年之内拆迁安置,在这里没有未来,而拆迁意味着连现在也不复存在。有人开始咨询房屋面积,有人讨论拆迁政策,有人关心补偿标准,他们似乎希望告别这样一种生活,拆迁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机会,尽管拆迁安置的政策并不让他们满足,但是更多的人开始整理,开始搬家,开始离开。

离开是一种告别,即使无奈,也会看见一个不一样的未来,而留下的人,或者不满意拆迁的条件,或者不认同安置的政策,但是在他们内心,更多的是变动的迷惘,更多是被改造的抵抗,甚至还在想着固守和以往一样的生活。没有暖气,他们拾捡旁边拆迁房子的废弃木头生活,没有收入,他们甚至从废墟里挖出一些铁丝卖给收购废品的人,甚至他们从倒闭的工厂里拿出那一些金属,在一条街上摆摊,从三元让价到两元,十元随便拿一个,他们变卖着零件,也靠着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

搬走的人越来越多,拆掉的房子越来越多,而在这越来越成为废墟的地方,有的家九口人合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住宿,有的人对抗着拆迁人员,“谁敢来,谁敢进?”而离最后拆迁期限还剩几天的时候,这里开始断电断水,人们点起蜡烛,人们用水壶去取水,生活的不方便让他们成为遗忘的人,但似乎这样被边缘对于他们来说,也并非是一种必然的无奈,而依然是一个家,“从家里出来,才知道外边的冷不算什么,比家里暖和。”不离开家,就是不离开固有的生活模式,而当隆隆的机器就在耳边的时候,他们的家无非是一个空洞的符号,而这个空洞的符号在艳粉街里却又成为另一种背离的象征,年轻人坐在逼仄的床上,听着的歌曲是“爱你一万年”,而小孩子在蜡烛的摇曳中,用嘴巴吹着气进入到自我设计的游戏中。那一首歌曲,那一个游戏,对于他们来说,并非是最后的残酷,而是一种虚幻,像那个即将被拆迁的家一样,永远是无法离开的归宿。

而“宏祥超市”也没有拆迁,还有人过来聊天,还有人抱怨生活,这是最后的据点,但是里面已无物品,货柜已无商品,空空的存在像是这条街最后的命运,当过年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的时候,那些年轻人却依然欢笑着打着扑克,说着笑话,而空地上,孩子们烤着番薯,在冷寂中寻找最后的温度,在荒芜中寻找最后的依靠。命运无从选择,命运却最终都要降临,那孩子站在飘雪的路上,看着茫茫的天际和已被夷为平地的街区,似乎开始陷入一种困境中,他若有所思,却无力改变。而若有所思的还有狗蛋,他独自一人坐在空空的房子里,抽着烟,脸上开始显出凝重的表情。

未来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而在深夜的艳粉街,一家人正忙于“搬迁”自己的祖宗,他们烧着纸钱,他们挖着坟墓,那女人念念有词:“老祖,快给我们显显灵,你在哪儿,我们要搬家了,你儿子也来了,孙子也来了,都不是外人……”祭祀也是祝福,而那种关于家的延续似乎在这一夜之间断裂,冷还是原先的冷,空还是一样的空,而这样的现状却正也是这一条街走向未来的一个必然节点。写在历史深处的艳粉街从明朝末年就开始形成,努尔哈赤分封八旗时,此处镶兰旗属地,而在清朝初期,皇太极称帝,封禇兄弟、子侄,镶兰旗主济尔哈朗被封为和硕郑亲王,艳粉屯一直为郑亲王府的领地,所以当时在此居住的村民,专为王府种植做胭脂的植物,以供王府内眷化妆用,因此被当地居民称为胭粉屯,后演化为艳粉屯。而在1920年的时候,日资开设的满洲窑业株式会社和奉天窑业株式会社先后在该地区建砖瓦场,砖瓦场就地取土,原来的良田被挖坑取土烧砖瓦,使该地区到处是砂土坑。到上世纪30、40年代的时候,这里有窑业三十二家,窑业工人劳动艰苦、生活艰难,贫穷的工人和城市市民只能拣砖头、扣土坯、拣旧油毡纸盖些简易房作为栖身之所。

这里作为亲王的领地,曾经有过历史的辉煌,这里成为窑厂的工地,也见证了时代的变迁,而当历史成为看不见的过去,当“发生的故事很多很多”的艳粉街成为时代的一个缩影时,却是简陋、低矮、杂乱的房屋,却是穷困、边缘、麻木的人群,却是冷寂、无聊、颓败的生活,以一种不被打破的方式走向未知的前方,而最后当那一声“铁老二,电话……”传出的时候,仿佛是命运的一次转折,仿佛是生活的一个机遇,但是电话里会传出何种信息,依然没有人知道,那声音终归要淹没在画面之外,淹没在字幕之外,淹没在一条街最后的死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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