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11《在溪边》:回溯后的在场
依然有洪常秀常用的叙事元素:喝酒,他们在鳗鱼烧烤店喝酒,在女教授家里喝酒,短剧排练结束后喝酒;睡觉,Jeonim的舅舅在女教授家里喝了酒在楼上醒酒,Jeonim一个人在书店的阳台醒来……但是不管是喝酒还是睡觉,在这部电影中并不具有隐喻意义,也没有构成戏中戏的嵌套结构。洪常秀将喝酒和睡觉都变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正是这种日常化的处理,使得电影就成为一种由“在”衍生的在场:喝酒是在场,睡觉是当下,生活就是一次被“在”所标识的在场。
“在溪边”的在场无疑首先是空间上的在场,电影的第一个场景就是Jeonim一个人坐在河边,带着速写本和颜料盒的她不断观察周围,然后记录着什么,完成之后就起身离开。之后电影也总是出现这样的场景,这是Jeonim在进行观察和记录,用以积累艺术创作的材料,发掘可能得灵感。但是“在溪边”更是关于时间的在场,在这里时间的在场性就具有了多元的含义。一方面洪常秀以相同的场景交代了电影故事发生的时间,每一次Jeonim在河边写生就代表着一天。而其实Jeonim观察和写生的地点并非是真正的“在溪边”,它更类似于一条河流,Jeonim、舅舅和女教授吃鳗鱼的地方,就传来潺潺的溪水声,最后一次吃鳗鱼的时候,Jeonim就起身走下楼梯,那条小溪才在镜头里露出真容,舅舅和女教授也沿着小路来到了溪边,从“在河边”到“在溪边”,从一个人到三个人,代表着某种对时间的溯源,因为正是这条溪,从鳗鱼店所在的源头流到了学校附近的那条河,而这种源头的存在就意味着时间上的某种溯源。
溯源体现的时间性反应在两个地方,一个是Jeonim的艺术创作上,舅舅参观了Jeonim的创作室,Jeonim向舅舅介绍了自己的创作,一般一周到十天会完成一件作品的创作,而她的作品主要是通过印染和纺织完成的,已经完成的是一幅名为《活水·汉》的作品,颜色的渐变就代表着一种流向,Jeonim介绍说她就是在这幅作品中表现了一种溯源思想,她强调图案并非来自于想象而是真实物体,也就是说,作品主题的溯源正体现了从汉江到河流再到溪水的过程,就是对于真实世界的一种思考。而艺术之外,溯源就是生活化的从现在到过去的回忆:汉江代表着开阔的未来,河流则代表着流经学校代表的现在,而小溪则是隐藏着的过去,那么溯源到小溪的过去,洪常秀又想发现什么样的真实存在?
导演: 洪常秀 |
这里就是“在溪边”具有的第三个意义,它们的连接点就是“妈妈”。在学校门口Jeonim遇到舅舅,舅舅说自己开了一家书店,然后对好久不见的Jeonim说她越来越像她妈妈了;之后Jeonim说起学校的女教师是舅舅的忠实粉丝,舅舅导演的戏剧她都看过,Jeonim便介绍他们认识,三个人一起喝酒的时候,Jeonim就说起女教授对自己很好,也很照顾人,就像妈妈。这里出现了两次“妈妈”,无疑这里的妈妈都是同一个人,就是Jeonim的妈妈,就是舅舅的妹妹,但是“妈妈”连接起了他们的过去,因为舅舅很多年没有见Jeonim了,对Jeonim的工作和生活也不了解,他说她像她妈妈的时候,似乎隐含着某种思念,而当Jeonim说女教授很像妈妈时,对于Jeonim也是一种对过去的怀念,但是在这里暗示了自己离开妈妈之后遭遇到的一些压力,正是女教授的体贴,她才有了在家的感觉。他们所说的“妈妈”都是实指,但都指向了过去。
而“妈妈”在舅舅执导的短剧中也有出现,四个女生围着一张桌子吃泡面,其中一人就扮演其中的“妈妈”,这个短剧是简单的,却也是晦涩的,在四个人吃泡面的时候,“妈妈”说到了哥哥和爸爸,这两个男人均没有在场,但是都被提及,这出对话很少的短剧在嘈杂声响起和网状的阴影笼罩之后走向终结:妈妈在这里当然是一个隐喻,因为这出戏校长不很满意,先后叫去了教授和Jeonim,校长为什么不满意,洪常秀并没有明确交代,但是似乎指出里剧中有政治和性隐喻,而如果政治和性隐喻的确存在,那么“妈妈”的在场就代表着女性的发声,而对话中出现的哥哥和爸爸则代表着男性的缺位,它指向了权力。但这似乎并不是关键,而是和妈妈有关的四个学生在表演完之后和舅舅一起喝酒时即兴发表关于“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话题时变成了电影的主题。
“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四个女同学围绕这个问题各自发表了感想,其中一人说:“我可以成为为他人牺牲的人,也想被他们接受,所以自己要诚实地活着。”第二个女生则说:“坚信未来的路会在自己面前铺开,也会一直走下去。”第三位同学认为:“我要成为真正去爱的人,希望在真爱中度过每一天。”第四位同学说:“我是一个怪人,但不会伤害别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四个人在说到这个话题时都声泪俱下——这一点似乎太用力了,毕竟这个话题并不沉重,带着情绪甚至有点表演的他们似乎经历了生活太多的压力。但是除却这一点,四个人所阐述的“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关于未来的话题,但是这个话题的基点是现在,舅舅之前的导演因为和三个女生交往而被辞退,他甚至还厚着脸皮再次来到校园,对其中一个说要和她结婚,这是不是感情中的不真诚甚至谎言?话题更是基于过去,也正是在她们对未来进行自我憧憬的时候,在舅舅身上便构成了从现在转向过往的回溯,他告诉她们,自己40年前曾经在这所学校求学,也演出和执导了戏剧,可以说,他就是“她们”的过去,而对于过去,舅舅不能释怀的一点是,他遇到了初恋,他也伤害了初恋,所以在回溯往事的时候,他感到愧疚,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希望在大家对未来的憧憬中立足当下。
《在溪边》电影海报
Jeonim的艺术创作是一次回溯,舅舅对40年前生活和感情的回忆也是一次回溯,但是在他们回溯之外,还有更多对过去隐秘故事的回溯,Jeonim就说到自己的神秘经历,两只眼睛竟然在绑着绷带的情况下出血三天,但是Jeonim说自己在出血的时候看见了最美的蓝色,而且她认为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当绷带被拿掉的时候,眼睛的毛病也好了,当初自己的生活就像出血的眼睛一样,破败不堪,她曾想到过退学,甚至出家,但是当看见了最美的蓝色,她放下了,认为自己从此之后什么都不怕了,勇敢面对自己了。舅舅将此解释为一种启示,无疑这个启示就像神迹一般,但是它将人从过去的泥淖中走出来,这也意味着Jeonim开始活在当下。同样舅舅的过去除了伤害初恋之外,在最后三个人在鳗鱼店他说起了和Jeonim妈妈之间的矛盾,因为Jeonim妈妈指责他不求上进,他一气之下和她断绝了联系。Jeonim眼睛出血的神奇经历舅舅不知道,舅舅和Jeonim妈妈之间的矛盾Jeonim也不知道,甚至舅舅在去年离婚的事她也不知情,也就是说每个人的过去可能都藏在记忆之中,只有说出来才是释然,也才能更好立足于当下。
所以“妈妈”就成为了从过去到当下的一个连接点,在戏剧表演中和妈妈有关的戏在四个学生各自讲述中变成了对真诚的自我的发现;Jeonim在经历了生活的压力之后找到了生活的方向,更勇敢面对困难,而女教授就像她的妈妈一样;舅舅和Jeonim妈妈的矛盾长久压抑在心头,现在都说了出来,也是一种谅解,更重要的是他和女教授也走到了一起,Jeonim把女教授当做妈妈,是不是意味着当舅舅和女教授走在一起,舅舅也和“妈妈”的矛盾变成了真诚的感情?所以最后“在溪边”就变成了空间和时间上的双重在场,Jeonim甚至完全变成了真实的自己,本来要开车送舅舅回去,但是她还是喝了酒,并在溪边嬉戏,在舅舅和女教授寻找她的时候,她忽然就现身了,真诚、快乐、调皮的一张脸被定格,这就是“在溪边”真正的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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