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11《天鹅》：当语言学会穿越
和《毒》等几部短片一起构成了韦斯·安德森的“有声书”系列，当电影回到“书”，当电影叙事变让位于文字叙述，是还原？是倒退？还是一种实验？
母本就是一种文字叙述的文本，它最先呈现于报纸上，一个小男孩被两个成年男人欺负，最后被当成天鹅从树上射下来，这一悲剧是一个真实故事，真实故事的表达是新闻语言；罗尔德·达尔看到这个新闻事件之后，将其变成了素材记录在他的“创意本”中，时隔30年，达尔进行了创作，将其变成了一部短篇小说，创作使用的是文学语言；韦斯·安德森在这篇小说问世47年之后，将其改编成17分钟的短片，小说转变为电影，电影的表达当然是属于电影特有的影像语言。发生的真实故事是蓝本，它在30年和47年后变成了小说和电影，而小说和电影又返回到这个真实发生的故事中。
故事的还原，至少在韦斯·安德森的电影里，是一种“再现”，而且是双重的“再现”，一方面这个故事被演绎成一部电影，电影重新回到了现场：欧尼收到了一份生日礼物，是一支来复枪，他换来邻居好友雷蒙德，然后一起去打猎，在打下了14只麻雀之后发现了13岁的彼得·沃森，于是他们开始欺负他：用绳子将他捆住，然后将他放在铁轨上，不久之后一列火车隆隆驶过；沃森没有被火车轧死，但是欧尼和雷蒙德没有放过他，在看到了湖边的天鹅后，他们用枪打死了天鹅，然后割下了天鹅的翅膀，让沃森披上翅膀，然后从湖边的树上跳下来，在沃森拒绝跳下的时候，他们举起枪打伤了他的大腿，最后沃森在“双手乱抓，悬在半空”无效后从树上掉下——13岁的沃森就这样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 导演: 韦斯·安德森 |
真实故事也许就是这样发生的，很明显，这是一个被欺凌的故事，是恶的施为造成的悲剧，当达尔将这个故事记录在“创意本”中的时候，一定是被故事本身具有的恶的毁灭性吸引，当然更重要的是，从这个恶的故事里他希望构建一种反抗的精神，用一种善的救赎来抨击、批判人性之恶。所以他没有将沃森的死写成一种真实的死，而是将他变成了如天鹅一样的白光，当他从天上掉下来，三个人看见了这道光，一个是教师，一个是换瓦片的男人，另一个是玩耍的小孩，三个人具有的代表性身份正是对善良的一种召唤，而之后在厨房洗碗的母亲看见了，她跑出来看到了躺在地上身体扭曲的沃森，于是抱住了他，沃森也许就是在母亲的怀抱里最后死去，但是这已经是一种情感的升华了：如天鹅一般飞翔，也如天使一般降临，光是人性之中的善。
“有些人，当他们承受过多，超出忍耐的极限时，就会坍塌，退缩，然后放弃，但有些人，尽管为数不多，出于某些原因，他们总是不可征服的。”当达尔的小说变成韦斯·安德森的电影，最后出场的拉尔夫·费因斯面对镜头说出了这样一段话，这就是达尔的代言，沃森就是一个不可征服的人，即使肉体被摧残，他还是用自己的勇气和对恶的抗拒演绎了一曲英雄主义赞歌。而整部电影除了最后这一段话的升华，韦斯·安德森似乎也以一种穿越的方式完成了主题的阐述，只不过这个穿越者既是沃森死后27年后的另一个成年沃森，也是通过成年沃森的回忆而来带的叙事性语言，更是以电影完成的属于韦斯·安德森的“风格联系”。
故事发生时的沃森只有13岁，而出场的男人扮演成年的沃森，是在这一事件发生27年之后，也就是叙事者是40岁的沃森，40岁穿越到27年之前，是自己的一次“在场”，他亲眼目睹了自己被欺负、被凌辱、被迫害，而且躺在铁轨里的时候，也是自己亲自上场，终于在将头埋进碎石降低高度而避免被火车压倒，在天鹅被杀死的时候，40岁的沃森也披上天鹅的翅膀……实际上如果沃森在13岁那次事件中死去，那就不会有40岁的沃森，显然这种“借尸还魂”是为了让人物在场，在故事在场，更是为了让语言在场：语言一方面是叙述者的语言，从电影一开场，沃森就扮演了叙述者的角色，他不停地讲述着这个故事，从欧尼收到来复枪，到他们吹着口哨去打猎，从他们捆住沃森丢到了铁轨上，到打死天鹅让他从树上跳下来……有声书，就是用喋喋不休的语言讲述这个故事，没有对白，也没有对话，语言叙述都集中在叙述者一人身上，而故事中的人物便在这种叙述中出场，配合叙述完成叙述。
《天鹅》电影海报
当语言的叙事成为电影叙述的主要手段，那么影像的展示也变成了配角，而韦斯·安德森并没有放弃电影叙事，他以另一种语言来完成这一部有声书，那就是镜头语言。空间更像是舞台，场景更像是搭建起来的片场，故事的展开更像是一种表演，当然除了人物之外，没有疾驰而过的真实火车，没有折劲而死的天鹅，所有人也都在凸显作为一个表演者的存在。居中的构图，马卡龙的色调，高饱和的色彩，戏剧的调度，镜头语言在穿越中消解的是画面的真实感，它让故事以被叙述的方式“表现”在电影中，在这个意义上将，镜头语言的叙事更像是韦斯·安德森的一次影像实验。
所以当叙述者用密集的语言讲述一个故事，当镜头语言可以消除故事的真实感，它只属于韦斯·安德森的“风格联系”，而在风格为主的呈现中，故事中关于恶的谴责，关于勇气的肯定，关于不可征服的精神，也仿佛不再真实而真切，当然，故事本身具有的悲伤感和悲剧性也完全被消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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