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11《逃脱》:我的身体是一块陆地
在宏伟的时刻,在山丘上醉于新鲜空气和自由,我再研究我个人的地质学,我的身体是一块大陆。我在梦中磨牙,如同构造板块,当我眨眼时,太阳也在闪烁。我的呼吸推动着天空中的云朵,浪潮拍打海岸,和我的心跳同步,岛屿的山脊高高耸立在海面上,就像我在浴缸里的四肢。我的雀斑是著名的景点,而我的眼泪是河流,当我打喷嚏时,雷声轰鸣,当我达到高潮时,地震开始了。
磨牙是板块构造,眨眼是太阳闪烁,呼吸是云朵的运动,心跳是海浪的澎湃,雀斑是陆地的地标,眼泪是河流,打喷嚏是雷鸣,高潮兴奋预示着地震的到来……身体不在是微观叙事中属于个体所有,它变成了陆地,变成了和海洋呼应的陆地,变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这种身体的地质学由此进入到了宏大叙事中:身体就是一个独立的宇宙,喜怒哀乐就是大地的表情,悲欢离合是大海的情感,酸甜苦辣是世界的味道。这是罗娜的自我命名,更是诺拉·芬沙伊德对世界的重新发现,而这种重新发现与其说是“逃脱”的结果,不如说是从必经之路的“逃脱”而走向“融入”的过程。
“在奥尼克,据说溺水者会变成海豹,它就是海豹人,在夜晚海豹来到岸上,化身为美丽的人类起舞,黎明前回到大海,如果它被发现,就会永远困在人形里……”这个奥尼克岛流传下来的民间故事通过年幼的罗娜之口讲出,孩子眼中的大海和民间故事一样,变成了充满诱惑的传奇,但是当小女孩罗娜沉浸在这个故事里,她其实也开始了一种“逃脱”,因为她曾经就活在被困的生活里。在诺拉·芬沙伊德的镜头里,童年的罗娜除了用那一双好奇的眼睛面对大海面对奥尼克的传说,她更多的目光里含着不安和恐惧:患有狂躁症的父亲总是会发病,他会砸东西将家里弄得一团糟,曾经以为父亲可以控制风,不想父亲本身就制造了狂风暴雨;而母亲,面对父亲狂躁症的发作,也只能叹息,于是她转向了上帝,转向了通过信仰来救赎;父亲陷入狂躁中,母亲虔诚于上帝,而罗娜只能在暴风雨来临之时躲在桌子底下——这风暴既是大海摧毁奥尼克的狂风暴雨,也是家庭经历的不幸的暴风骤雨。
导演: 诺拉·芬沙伊德 |
“在岛上有精神病就会被赶走……”但是对于罗娜来说,她不是被赶走的,而是自己选择的“逃脱”。离开奥尼克岛来到伦敦,罗娜的生活在这里展开,但是精神疾病遗传给了她,罗娜陷在这种困境中,她只能依靠酒精来麻痹自己,“酒醒的时候我无法感到快乐。”于是她喝酒,为了缓解焦虑和压力,但是喝酒变成了酗酒,越陷越深的她饮酒成瘾,她会在酒吧里狂舞,会在酒醉时打闹,会在失去清醒时打人和被人打,于是一次次醉酒一次次上瘾,一次次上瘾一次次痛苦,黑人男友戴宁终于离她而去,孤独的她无法自拔,离开奥尼克岛是一种逃脱,不想逃脱之后她又被困在其中,就像海豹人,在无法返回大海中困在了不属于自己的人形之中。失去了大海的海豹人困于人形,这就是一种变形,罗娜也经历了变形,她的身体一次次受伤,肉体之外,她也差点被出租车司机强奸,当戴宁终于无法忍受而离开,罗娜也经历了精神上的创伤。
逃离之后是新的陷入,所以她必须选择新的逃脱,加入禁酒协会,开展禁欲计划,这是罗娜逃脱的第一步,但是这对于她来说依然是身心的双重折磨,她会闻到酒精味,她会想起和戴宁的日子,在戒酒计划中遇到了另一个男人,他告诉罗娜自己有两个孩子,但是因为酗酒他基本上看不到他们,他问罗娜戒酒多久了,罗娜说63天,之后更是延长到了90天,但是男人说这是“最难熬的阶段”,罗娜问他戒了多长时间了,呃……十二年,四个月,还有……二十九天。”实际上戒酒也只是一种逃脱的办法,它在另一个意义上也是压制,也是苦行,而真正需要找到自我以及自由的并不是逃脱,而是融入,从人形的困境中回到属于自己的大海,这就是罗娜需要重新注解的人生:她是带着多大的勇气才能回到奥尼克岛,回到带着童年创伤的地方。
《逃脱》电影海报
而从踏上奥尼克岛之后,诺拉·芬沙伊德让罗娜完成了一次对自然也是对自我的发现过程。她先是回到了父母的农场,照看那里的羊群,还为分娩的母羊接生,即使有羊羔最后死了,但是生命的降生对于罗娜来说,也间接感受到了生命的苦难本质;身为生物学硕士的她参加了皇家保护鸟类协会,开展了对岛上鸟类的调查,不仅在奥尼克岛,还去了附近的韦斯特雷岛和更远的帕帕韦斯特雷岛,她的目标是发现珍禽秧鸡;她在岛上租了一个人的房间,一个人听音乐、读书和跳舞,即使狂舞她也不再靠酒精的刺激,她感受窗外的狂风暴雨,望见冰山她模仿着驾驶坦泰尼克号;她追踪北极光的绚烂一刻;她开始研究海洋藻类的价值……最重要的是,她从陆地走向了大海,在冰天雪地的时候她甚至在海里冬泳,而面前就是和她用叫声呼应的海豹。
在这个过程中,罗娜的确慢慢在融入,“过去追随我们,能量不会枯竭,海洋中波浪的能量在变化,噪音、热量和震动被土壤吸收,逼格跨越代际。”大海和陆地在对话,大海影响了陆地,陆地也改变了海洋,但是它们所呈现的是一种共处的关系,无论是人类自身,还是人类和动物、人类和海洋、人类和陆地,也都是这样共处的关系,正是在这种共处中,罗娜感受到了自然之美,体会到了宇宙之妙,也体验到了身体和心灵融合于自然的畅快感觉,她和大海共舞,她指挥着波浪,她迎接着海风,终于,她苦苦寻觅的那只秧鸡竟然在不经意间走到了那条路上,罗娜第一次听到了秧鸡的叫声,而这也成为她真正融入自然的一种标志。
从逃脱到融入,罗娜经历了人生的三个阶段,也是逐步摆脱人形之困的三个阶段,疾病、酒精和人生的困惑是身体的三种变形,而自然、大海和带有灵性的动植物又成为回归自我的三种象征,诺拉·芬沙伊德基于艾米·利普罗特所著回忆录《岛屿之书》而改变的电影,的确是对于自我宇宙的重新发现,但显然罗娜从逃脱到融入的过程缺乏更深的内涵阐释,影像呈现了自然之美,但是在自我反思意义上,还不如原著中罗娜的独白更具美感,尤其是将自我和宇宙同一化,的确只能在文字营造的世界里才能感受独特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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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百日维新
顾后:《在溪边》:回溯后的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