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11 《红色沙漠》:肉体是一面被拆掉的墙

宾馆房间里四面都是墙,蒙着身体的被子也是一面墙,甚至,那个抱着她的男人科拉多·泽勒也应该是一面温暖而坚实的墙,可是,对于吉乌丽娜来说,她依然感到寒冷,感到孤立,依然在颤抖,依然在挣扎。自己寻找到科拉多居住的宾馆,自己进入到这个丈夫同事的房间,吉乌丽娜就是为了寻找一种感情的寄托,甚至脱掉鞋爬上床也是自己做出的举动,但是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这个袒露出肉体而获得慰藉的房间,那面墙却并不能带给她满足,带给她依靠,她打开科拉多准备离开的那张地图时说:“谁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更好的地方?”

更好似乎永远在远方,在墙之外,不是永不满足,不是冲破藩篱,而是在每一种既定的秩序完成命名的时候,吉乌丽娜看到的总是失落。是的,她寻找的这个男人无非是另一种秩序,但是在想要命名的时候却总是想不起来“他是谁”,在宾馆门口,她只是急切地要找到科拉多,但是却忽然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而即使穿过长长的走廊,在没有旁人的夜晚走进隐秘的房间,面前的这个男人依然是没有得到自己的命名。他看着她,有些可怜地看着她,“你不爱我吗?”吉乌丽娜问科拉多的时候,她是把“爱”的命名直接抛给了他,但是他没有正面回答,或者说他还不该承认这是一种爱,在科拉多的沉默中,吉乌丽娜像是在问自己:“我从来不满足,为什么我一直需要别人?”

: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编剧: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 托尼诺·格拉
主演: 莫尼卡·维蒂 / 理查德·哈里斯 / 卡洛·迪帕尔马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意大利
语言: 意大利语
上映日期: 1964-10-29
片长: 117分钟
又名: 红色荒漠 / The Red Desert

别人可以给予一种爱,别人可以成为一堵墙,“我想让曾经爱过我的人都在这里,像一堵墙。”爱包围着她,爱给她以温暖,给她以关注,甚至给她以肉体的抚慰,科拉多似乎就是这样一堵墙,在他们两个曾经站在那艘船上的时候,她就对他说过,“如果我离开,我会把东西全都随身带走,包括烟灰缸。”那是一种彻底的离开,为的就是给未知的世界一个命名的机会,对于吉乌丽娜来说,和丈夫,和孩子,或者只是在一种道德意义上存在着爱,就是在她遭遇车祸送到医院的时候,丈夫乌戈却不在身边,伦敦是另一个属于丈夫,属于工作的城市,和她的伤害,她的疾病,以及她关于医院里杜撰出来的女孩无关,所以在吉乌丽娜的世界里,那堵在婚姻里的墙只是一个形式。

但是在科拉多面前,即使讲述了自己的车祸,自己的脑震荡,自己映射的那个患病的女孩,吉乌丽娜也无法看见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为他建造的那堵墙。他说:“如果你带走了一切,你还是会想念这里的一切。”在他看来,带走只是形式上的,甚至只是反抗意义的,离开之后还是会回头。“你知道你想要什么?他们会等你归来?”吉乌丽娜的反问将自己囚禁起来,是啊,离开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归来难道真的是灵魂和爱的回归?只有身体的回来其实不具有任何意义。所有当科拉多在那个房间里给了吉乌丽娜肉体的慰藉之后,分开的时候,他说:“我做的每一件事就是调整到现实状态来。”现实是什么,现实是离开了回来,现实是失去了拯救,现实是失落了调整,所以在吉乌丽娜看来,已经习惯了在世界各地奔波的科拉多其实和丈夫乌戈一样,只不过是不彻底地离开,只不过还是要回到现实。

那艘船是会离开港口远离这个城市的,但是却并不能带走她,橘红色的船体到处都是锈迹斑斑,港口的水面总是布满油污,吉乌丽娜站在甲板上面对着听不懂语言的船员,闻到:“这艘船还要带旅客吗?”而即使船员肯定的回答,她依然是没有决定是不是该彻底地离开,“我不是一个单身女人,但有时候我会分裂,是身体的分裂,我会自己捏自己找到感觉,自己对自己说:发生的事就是我的生活。”她的放弃意味着回来,意味着现实的无奈,意味着和想象的隔绝,那堵本来是爱的墙,却又变成了她无法离开的壁垒。

《红色沙漠》电影海报

渴望得到,却又变成了囚禁,吉乌丽娜的世界呈现出的矛盾和分裂,正是将她变成了一个无法命名的自己。这是一种失衡,丈夫和儿子一起玩的时候,那个不倒的陀螺仿佛是生存的一种状态,而在大海上航行的船体里也装有这样的陀螺,所以船只可以带人离开城市,带人去往远方,这是理想的平衡,但是这种平衡只不过是一个游戏,当丈夫乌戈又一次离开了她和儿子之后,有一天,吉乌丽娜忽然发现儿子的双脚没有了感觉,既没有疼痛,也没有不舒适,只是没感觉,没感觉就是站立不起来,就是无法保持平衡——当失衡变成一种病态,何尝不是自己遭遇车祸后的状态?

遭遇车祸,丈夫不在身边,在脑震荡的伤害里,丈夫事后对科拉多谈起的时候,却说,没什么事。那次车祸到底造成了什么,在身体意义上或者只是脑震荡的疾病,但是对于吉乌丽娜来说,或者就是趋向了一种失衡的病态。病房里的那个女孩只不过是吉乌丽娜想象出来的自己,“她想要每样东西。”每样东西可以组成吉乌丽娜那一面爱的墙,但是医生却说:“你必须学会去爱,爱你的丈夫,你的儿子,你的狗,你的工作。”去爱了才能得到每一样东西,才能像一堵墙一样包围自己,但是吉乌丽娜显然不知道如何去爱,甚至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患病的女孩,那个失去了一切的女孩。

如此定位,也是吉乌丽娜生活的一种必然。在这个叫做拉文纳的意大利城市,满眼都是工厂、烟囱、管道、围墙,烟囱里冒出灰色和黄色的气体,海面上漂浮着恶心的油污,空中飘荡着机器的轰鸣,甚至,连鲑鱼的身上都有浓重的油味。一个个工厂,一架架机器,一排排雷达塔,组成了这个世界特有的风景。而在距离工厂很远的城市,只有空荡的街道,只有静寂的道路,只有一张随风飘飞的旧报纸,只有浓重得看不见面孔的大雾,这是一个冷寂冷漠的世界,所以吉乌丽娜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每次都流露出一种恐惧的表情,每次都紧抱着自己,每次都感到很冷。

在工业化的现实里,在冷漠的世界里,吉乌丽娜渴望一种爱,渴望一堵墙。在海边的那间屋子里,六个人在一起,以暧昧的方式蜷缩在墙里,这似乎就是一种隐喻,女人们和男人们在没有婚姻和道德的约束里,随意说着色情的话语,那些手也不自觉地伸向别人的身体,有墙有爱,但是对于身处其中的吉乌丽娜来说,这样的场面只不过是另一个和陀螺一样的游戏,三个男人和三个女人,也是一种平衡,但是丈夫乌戈却不在自己的身旁,他的手放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而自己的身边是科拉多。她看着墙上的那面镜子,而镜子里的一切反射着对面的丈夫和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一场游戏里是没有爱的,甚至情欲也变得有些可笑。她以夸张的方式吞下那一枚鹌鹑蛋,那眼光里也充满了色情的味道;她喊出了“我要做爱”的话,大家一起哈哈大笑。是玩笑,也像是宣泄,他甚至靠近丈夫在他耳边说出“我真的想做爱”的话,也像是玩笑的继续。

小小的屋子,像是一个庇护所,但是没有爱,爱只是一种放纵和暧昧,屋子里也有墙,但是那些墙只不过是可以拆掉的木墙,当大家感觉到寒冷的时候,他们甚至将漆成红色的木板一块一块拿下来,放进火堆里燃烧,这是一种温暖,却是破坏了那堵墙。保护和需要,有时候就是对立的,破坏而温暖,这就是现实。而当这间屋子的外面那艘船上升起象征死亡疾病的黄色旗帜的时候,现实更是直接击碎了他们暧昧的游戏,庇护所成了最大的危险,所以当大家发疯似的冲出屋子远离传染疾病的时候,也是对于现实的适应。但是吉乌丽娜的包被忘在了屋子的台阶上,当科拉多要去帮她拿回来的时候,她有拒绝了,而当她自己开着车去取的时候,车差点开进了大海里。无论是被遗忘的包,还是差点造成的车祸,在这一场弥漫大雾的逃亡中,现实完全走向了失衡,疾病、恐慌、大雾,以及被拆解而破坏的墙,世界已经让人无处可逃。

但是吉乌丽娜是需要爱的,在她的世界里保存着另一种想象,关于一个孤独女孩的故事。她总是独自一人在海边游泳,那是一个有着红色沙子的地方,一个只有他一个人自由游弋的世界,宁静、自然,带给她的是一种享受。但是有一天,她看见了一艘船,一艘真正的船,一艘经历了狂风暴雨的船,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但是当女孩有过去的时候,她发现船上没有一个人,而那船却奇怪地转向了,慢慢驶向远方。再后来,女孩总是听到歌声传来,在岩石的某一个洞口传来,她寻找,却发现似乎每一块石头里都有这样的歌声。

一个孤独的女孩,是想要享受这样宁静自我的世界,那红色沙滩就像是自己有意隔绝的一堵墙,但是那艘船过来了打破了这样的平静,船是闯入者,就像生活中出现在吉乌丽娜的男人科拉多,经历过狂风大浪,经历过生活的锤炼,女孩靠近他,就是探寻一种存在,而吉乌丽娜也在科拉多的注目中感受到了一种墙的温暖,但是船却还是要远去,甚至没有让她真正靠近就转向而去,大海延伸到远方,远方更远处看起来是一种流浪,但其实只不过是对现实的适应,就像科拉多,尽管走过了很多地方,尽管不安守在一处,但是他不可能离开现实,不可能带走一切,包括吉乌丽娜,所以不管对于红色沙滩世界里的女孩,还是对于“我要做爱”的吉乌丽娜来说,船不是自己的归宿,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破坏着自己曾经的那个世界。而在船只离去之后,女孩分明听到的歌声却是一种寄托,一种无法寻找却处处存在的寄托,即使是塞壬的歌声,对于吉乌丽娜来说,比远去的船只更让人感到满足。

远去的船只只不过是顺应现实永远不走向自我的终点,那面保护自己的墙最后会以获取温暖的名义而被拆掉焚烧,丈夫乌戈、儿子瓦尔里奥、科拉多都像是那一艘船上的旅客,都像是拆掉了墙的取暖者,他们在吉乌丽娜的世界里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回来,但始终不能把完整的世界给她。“我怕我活不下去,我太害怕了,街道、工厂、色彩、人群,每一样东西度让我害怕。”那个房间里,她被科拉多拥抱却在反抗,她脱掉了衣服却抱住了自己,她靠近墙却看见了窗外的世界。她在肉体里获得一丝慰藉的时候,她依然对科拉多说:“你也没能帮到我。”离开是为了回来,失衡却变成了现实的平衡,对于吉乌丽娜来说,永远没有一艘船驶向不回头的远方,永远没有一堵墙把她紧紧包围。

就像曾经的那个梦,床飘浮在红色的沙子里,慢慢淹没,慢慢吞噬。对于吉乌丽娜来说,那个孤独女孩的故事也已经被淹没了,世界以梦境的方式一次次让她回到挣扎的现实。现实里没有不倒的陀螺,没有不拆的墙,没有不回来的旅人,在那依旧无法停止冒烟的烟囱世界里,双脚恢复了站立的儿子问她:“那黄色的烟雾是什么?”她曾经的回答是:“那种烟雾有毒,鸟儿从那里飞会死的。”而现在,吉乌丽娜拉着儿子的手,对他说:“鸟儿知道烟囱里的黄烟是有毒的,所以就不往那儿飞了。”这是一种对现实的适应,那面墙已经不复存在,对于吉乌丽娜来说,剩下的就只能用从那面墙上拆下的木板,为自己的世界取暖,微弱,无爱,却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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