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11 《移魂都市》:只有一个贝壳海滩
记忆之抹掉,叫做失忆,“我是J·默多克?杰克·默多克?”记忆之植入,叫做唤醒,“我的口袋里有一把钥匙,这应该我的家,你应该是我的妻子。”但是被唤醒的记忆是不是还是曾经被抹掉的记忆?重新植入再造的记忆会不会呈现一个本来的自己?抽取、注射,沉睡、醒来,忘记、想起,不管是物理意义,还是生物意义,当记忆变成一种可复制的东西,它其实只是一种工具,没有了人性,没有了思想,当然,最后灵魂也一定是一个空洞的所在。
Dark City,当世界就是以如此单一的方式呈现的时候,它一定需要另一面,黑暗的另一面是白天,冰冷的另一面是温暖,死亡的另一面是生命,它们是相辅相成的,只有一面和另一面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就像记忆,当它进入沉睡而失忆的同时,必须有被唤醒而活着的那一刻。午夜12点,所有的钟都在这一刻敲响,在时间持续的流动中,它应该进入到零点,进入到明天,进入全新的世界中,但是当12点的时间停滞在此时此刻的时候,黑暗永远降临了,死亡永远降临了,无法复活的记忆也变成了忘记——甚至,当记忆消除了时间属性,它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前一分钟还没有结束的晚宴上谁说了话?昨天走在街上的人遇见了谁?结婚四年,是不是经历了背叛、逃离、伤害?
谁来回答这些问题?无意义的存在变成了一种臆想,但是在停滞的时间里,却出现了另一种时间,它不在走动的钟表中,不再被敲响的声音里,不在明灭的灯光中,当然也不在持续流动的黑暗中。停滞的时间似乎只属于人类,而在人类的时间之外,有两种人在反时间的轨道上,一个是在房间里醒来的约翰·默多克,另一个则是操控人类的时间和记忆的异族。约翰是一个人的个体,而其实那些有着许许多多个体的异族,在某种程度上也只是一个人,他们的脸都是苍白的,他们的表情都是恐怖的,他们的身体都是统一的,而他们制造的这个黑暗城市也是一种单一的存在。
单一的世界,单一的存在,对于异族来说,这就是他们最大的悲剧,“他们快要灭绝了。”医生施列伯这样说,这是一个隐喻,当所有人变成同一个人,他们的生就是同一种生,他们的死也是同一种死,尽管有超强的“调谐”能力,尽管能控制时间,但是他们也无法走出这种令人绝望的单一世界。所以濒临灭绝的异族人要在黑暗的世界里,要在人类时间停滞的时间里,盗取人类的记忆,然后从记忆中寻找灵魂的密码,从而创造出更多元的世界。
| 导演: 亚历克斯·普罗亚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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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的12点时间都会停滞,每天晚上在停滞的时间里城市都会再造,每天晚上的人类都被更新为找不到自己的那个人,“城市是我们的,我们用偷来的记忆建造了城市。”而那个晚上,约翰也是他们的实验对象,但是在医生施列伯进行注射的时候,却出现了差错,那支注射器掉在了地上,于是属于约翰的记忆没有完整地被盗取,而异族人的特殊能力却又进入到了约翰的身体里。这是一种混合,不仅是记忆的混合,行为的混合,也是思想的混合,灵魂的混合,而这种混合也成为破解人类困境的一个突围方向。
约翰的确进入到了失忆的状态中,也拥有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当午夜12点他从沉睡的状态中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边是鲜血,是死去的妓女,是一把沾满血迹的刀,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当醒来,人的第一反应是寻找记忆,而此时的约翰已经被置换了记忆,甚至他已经被置换成了一个杀手,但是在没有完全失忆的状态下,医生施列伯的电话似乎又把他带向了歧途:“你的记忆被抹掉了,有人要抓你,快逃。”医生的话是真是假?逃离是必须的选择?的确,在一个充满血腥和暴力的现场,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杀人嫌疑犯,所以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把自己当成是杀手,然后迅速离开现场,再寻找机会复活丢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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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城市》电影海报 |
但是悖论也出现了,如果约翰逃离现场,那么他也在证明自己就是杀人凶手,无论在调查此案的警探巴姆斯坦德看来,还是在自己认知的范围里,都无法避开“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所以对于约翰来说,无论逃离与否,唯一需要证明的是自己不是凶手,而要完成这个证明就必须让自己成为自己。约翰逃离现场不仅仅是逃离现场,也是为了回到现场,他在便利店的外面看到了另一个妓女,然后和她一起进入了房间里,但是在她面前,他并没有成为杀手,而是自己一个人离开。这对于约翰自己来说,似乎得到了某种证明,这个城市死去的6个妓女和自己无关。
但这或者只在自我证明上具有意义,探长巴姆斯坦德呢?他会相信吗?所以约翰继续寻找证明自我的线索,他在口袋里找到了钥匙,打开了那扇门,在房间里他等待出现的是一个女人,“你应该是我的妻子吧。”约翰问她。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叫艾玛,医生施列伯也给艾玛打过电话,告诉她约翰精神崩溃了,他不仅失忆了,而且还有暴力倾向,三个星期前就是在打了艾玛之后离开了家,而约翰精神崩溃的原因是艾玛的出轨。
艾玛是约翰的妻子,约翰是艾玛的丈夫,艾玛爱上了别的男人,约翰打了艾玛,这似乎是关于他们的记忆,但是这里的问题是:艾玛也像这个城市里的人一样被抹掉了属于自己的记忆,所以艾玛并不是艾玛自己,她的出轨,被暴打,以及目睹丈夫离开,似乎都和真实的自己无关,也就是在他人的记忆中,她被命名了。那么在眼前出现的约翰,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丈夫?当时间从停滞的12点开始重新启动,其实被抹掉的记忆根本不需要再去寻找,因为在新的时间里会产生新的现场,新的现场会造就新的记忆,而这正是这个黑暗城市里人类高于异族人最关键的一点。
异族人盗取记忆,重植记忆,组合记忆,甚至把人类记忆变成团队记忆,都只是一种单一的物理过程,就是简单的复制,而人类只要活在自己的时间里,他每时每刻都可能制造鲜活的记忆。异族的手先生把约翰的记忆植入到自己的头脑中,为了寻找到拥有超能力的约翰,他跟踪了艾玛,在河边,他提醒艾玛在这里和约翰的第一次相遇,艾玛似乎被复活了记忆,甚至看见了曾经爱着约翰的自己,在这个时刻,在他身边的手先生拥有约翰的记忆,通过约翰的记忆也复活了爱的记忆,但是艾玛却没有对手先生表现出浓烈的爱,因为她知道记忆可以复制,却和灵魂无关。
而在约翰找到她,告诉她自己已经成为嫌疑犯的时候,艾玛却并不把他看成是那个用暴力打了她的男人,“我相信你”是对于约翰最好的肯定,甚至当探长追踪到约翰的时候,艾玛也设法保护他让他从螺旋形楼梯上逃跑,而约翰也试图寻找和自己有关的艾玛,只有找到真正的自己,才能找到真正的艾玛,才能回到曾经的爱。约翰不断激活可能的记忆,他从医生的电话中回想自己的名字,他在房间里的皮箱上发现了卡尔的名字,他在那张明信片里看到了贝壳海滩——实际上,和字母有关的名字,皮箱上的字母、明信片都是一种物的直观呈现,它们在某种意义上和记忆无关,也就是说,它们才是不被抹掉,不被重植、不被修改的证明。
卡尔是约翰的叔叔,他告诉约翰贝壳海滩是光明之处,小时候他和父母就在这海滩上享受阳光,但是那一场大火夺走了父母的生命,之后约翰就由卡尔抚养。正是卡尔向他讲述这些故事,约翰才慢慢复活了记忆,童年,海滩,火灾,艾玛,杀人……似乎慢慢连缀成一个整体。对于约翰来说,真正找回自己的不只是记忆,而是那种情感,而这个情感的源头就在贝壳海滩——现在的世界是黑暗,是冷寂,贝壳海滩却提供了另一面的存在,那是光明,是温暖。所以贝壳海滩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一种完整性可能,从这个源头出发,世界的本来面目就在其中。贝壳海滩在明信片上,在街头的大幅广告上,在公共汽车上,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如何抵达,在一个被抹掉了记忆的地方,回溯记忆的源头才是真正困难的事。
但是这对于约翰来说,也是一个机会,因为他既具有异族人的“调谐能力”,又具有人类的灵魂,前者能躲避异族人追杀,而后者却能人类实现自我超越。在异族人看来,把人类的记忆变成团队记忆,可以完成灵魂的重新塑造,从而避免种族灭绝,但是这种简单复制的思维永远无法超越人类,因为人类的灵魂不仅有记忆,还有善意,还有爱情,还有正义,甚至还有知识。当约翰在时间停滞的午夜12点醒来,打开门却不想碰到了金鱼缸,打碎的金鱼缸里,那条鲜活的金鱼在地板上挣扎,他小心翼翼地将金鱼放进了浴缸里,而这一举动就是一种人类的善意,探长巴姆斯坦德感慨:“谁会放下屠刀去救金鱼?”在某种程度上就排除了约翰的杀人嫌疑犯的身份;约翰和艾玛在不是自己的重逢之后,却又有了新的情愫,隔着玻璃,他们打着电话:“我们也许素不相识,昨晚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他们彼此的目光中却有藏不住的爱,两个人相爱,或许和名字无关,和身份无关,那是内心深处最炽热的爱,就像艾玛所说:“我爱你,那是无法作假的。”曾经艾玛最大的悲伤在于没有了自己的记忆,“记忆不再属于自己。而在同类中分享,这样该有多苦恼,我们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记忆。”但是活着的现在可以成为新的记忆,新的记忆可以带来新的爱情。而人类的正义就体现在和异族人的斗争中,艾玛和约翰是其中的成员,警探巴姆斯坦德也是其中的成员,而医生施列伯为异族人做事,在最后却也发现了自己的人性,和巴姆斯坦德、约翰一起寻找那个贝壳沙滩;而最后当约翰和异族人对决的时候,施列伯就是给他注射了关于异族人的相关知识,当记忆、正义、爱、善良和知识全部装入约翰的大脑里的时候,他成为了超强的人,也正是这种超强能力,使约翰成为自我更新的新人类,他摧毁了储存记忆的机器,杀死了面目一致的异族人,在全新的自我中创造了全新的时间,全新的世界。
打开世界,是驱赶黑暗的光明,是摧毁冷寂的温暖,那里有蓝天,有白云,有大海,而在约翰面前的还有那个曾经叫艾玛的女人,“我要去贝壳海滩。”她说,“你不和我一起去吗?”贝壳海滩在记忆中,在现实里,在重新打开的世界里,尽管这个城市对约翰来说是全新的城市,尽管眼前的女人有一个叫“安娜”的名字,但是贝壳海滩却只有一个,那是一切记忆的起点,那是美好和温暖的见证,那也是爱情出发和到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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