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11《枯叶》:温情地活向2024
安萨找到酒吧洗盘子的工作,低头的时候,墙上贴着的挂历显示的是:2024年,而且是下半年,从7月到12月的每一天都呈现在上面,而每一天的空格也等待着生活的写入。这是安萨工作的场景,当2024年下半年成为一种“现在”,阿基·考里斯马基却制造着一种未来当下化的时间叙事:这是2023年上映的电影,在第76届戛纳电影节上获得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提名;这是2022年的故事,收音机里不断播报的便是俄乌战争带来的伤亡;而安萨和霍拉帕则像是活在上个世纪,大量的怀旧元素构成了他们的生活。
在2024年看一个贴着2024年挂历的电影,2023年的电影背景是发生在2022年的“历史”,2024、2023以及2022都成为上世纪故事的一种倒错,那么,这样的时间暗示和倒错意味着什么?一方面,对于2024、2023和2022来说,都是当下之外的“过去”,和这些属于当下的元素一样,“过去”也是醒目的:它们是那些标注着时间的文本,安萨和霍拉帕第一次约会所看的电影是2019年贾木许的《丧尸未逝》;走出电影院,两个电影观众讨论这部电影,说它既有布列松《乡村牧师日记》的影子,也有戈达尔《法外之徒》的主题;在霍拉帕丢掉安萨的电话之后,他去电影院门口守候,出现的电影海报有布列松的《钱》,戈达尔的《蔑视》,梅尔维尔的《红圈》,维斯康蒂的《洛克兄弟》……这些电影组成了关于过去的影像景观,它们似乎从当下的现实中被抽离出来,观望也都具有了孤独性。
关于“过去”,隐约的文本更是阿基·考里斯马基的一种自我怀旧,电影里安萨和霍拉帕的生活和经历,很明显有阿基·考里斯马基过去电影的影子,它们是《希望的另一面》,是《浮云世事》,是《天堂孤影》,是《火柴厂女工》,孤独的女人和男人以及一条狗,保持着阿基·考里斯马基极具标签意义的那些元素,似曾相识;而另一方面来说,两个人的生活也是对“过去”的一种演绎:霍拉帕家里没有电脑,他想要给劳工局办公室发送工作申请需要去网吧,网吧的价格是8欧元;他们联系使用的是固定电话,这也使得安萨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纸上交给霍拉帕,霍拉帕之后发现纸条不见了,于是无法联系只好去电影院门口守候……
导演: 阿基·考里斯马基 |
“过去”的电影海报,“过去”的电影情绪,“过去”的生活方式,阿基·考里斯马基完全是以复古的方式构筑了电影的时间叙事,而安萨和霍拉帕就像是生活在过去时代的孤独者,在一种被时间抽离的现实中生活:阿基·考里斯马基没有交代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经历,完全以抹除的方式将他们推向了残酷的现实:安萨一个人居住在公寓里,每天上班和下班构成了生活的全部,屋子里也空空荡荡;霍拉帕只有那个叫汉内斯的朋友,他最大的爱好便是喝酒,在工作的时候偷偷拿出来抿一口,和汉内斯去酒吧喝,或者在和安萨约会的时候喝,在喝了起泡酒之后不过瘾,还问安萨“还有酒剩吗?”这样一个酒鬼,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染上酒瘾,阿基·考里斯马基没有打算告诉你原因,他只是呈现出现实最孤独、最无助也最冷寂的一面,而这一面对两个人来说,都像是被时代抛弃的存在。
他们活在“过去”之中,“过去”所呈现的便是被抛入其中的现实,在不断播报的俄乌战争新闻中,在战争制造的伤亡里,两个人仿佛也是在和现实“战斗”:安萨在超市做售货员,因为偷偷拿了过期的牛奶,就被那个一直监视的胖子举报,于是安萨被解雇了;她之后去了酒吧洗盘子,一个人的工作量巨大,安萨没有抱怨,但是在第一次可以拿到薪水的时候,老板却因为毒品交易被逮捕了,于是薪水成了泡影;最后她在一家冶炼厂工作,穿着防护服戴着眼罩,劳动强度和危险度都比前两个工作更甚。和安萨相比,霍拉帕更为不顺,因为爱喝酒,工作时出现了事故,他的手受伤,本来老板安排他休假,但是酒精测试严重超标,于是他被开除了;后来去当了泥瓦工,一样因为喝酒而被老板解雇;因为喝酒醉倒在路边,他的钱包被人拿走,里面有安萨地址的纸条也不见了;一次次失去工作的最后只能租住在膳宿公寓里。
《枯叶》电影海报
工作不稳定,收入不富裕,家人和朋友不在身边,这便是他们“过去”的生动写照,而这样的生活就是阿基·考里斯马基所隐喻的“枯叶”:它是汉内斯对在“禁止吸烟”警示牌下吸烟的霍拉帕提出的警告:“我会在你的葬礼上发表精彩的演讲……”它是酒吧乐队唱出的哀叹:“我是此处永久的囚徒,我独自一人……”它是收音机里不断播报的战争信息,“狗日的战争!”安萨脱口而出;它是霍拉帕不想改变喝酒习惯的固执,“没人能给我定下规矩。”当安萨说到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都因为酗酒而死去,霍拉帕反倒愤然离去;它更是在霍拉帕寻找爱的急切中遭遇的车祸,画面外碰撞的声音响起,天空便下起了雨,最后只剩下在窗口等待着约会的安萨。
的确,过去是失业,是孤独,是狗日的战争,是车祸,是固执,但是“枯叶”在阿基·考里斯马基那里却具有了双重的隐喻,“公园里的枯叶,灿烂闪耀,就这样怀念起美好时光……”Olavi Virta的歌声响起,枯叶既是生活衰败的象征,也是美好时光的隐喻,而这个美好时光不是回到“过去”,而是从“过去”走向未来:走向2022的故事,走向2023的电影,走向2024的生活,以过去向未来,就是对希望的寻找,就是对爱的发现,就是对生命中灿烂闪耀的追寻,这便是“枯叶”真正的温情所在。两个人在酒吧里第一次相遇,目光中就有了彼此想要的东西;安萨在夜晚回家看到酒醉的霍拉帕躺在路边椅子上,小混混摸走了他的钱包,那是彼此还不认识的她在上车的那一刻,有一种帮助他的欲望,这是一种呼唤;再次相遇,两个人看了贾木许的《丧尸未逝》,安萨说:“上帝不能解救所有的僵尸……”所以他们的遭遇必须自己解救;霍拉帕丢失了号码,每天在电影院门口等,还对汉内斯说:“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我们马上要结婚了,但是我丢了她的号码……”用马上要结婚来形容两个人的关系,这是对爱的确信;确信终于让他们再次在电影院见面,安萨这次给了他地址,于是有了再次的约会,有了第一次的聚餐,尽管霍拉帕因为喝酒问题喝安萨发生冲突而离开,但是最后他终于醒悟过来,将瓶子里的酒都倒了,然后郑重给安萨打电话要求见她一面。
车祸制造的不幸是对于“过去”现实的某种阐述,但是车祸更是对于未来生活的隐喻,安萨每天去医院看望昏迷中的霍拉帕,给他读单词,读新闻,“虚构”芬兰闯进世界杯决赛对阵巴西,终于唤醒了霍拉帕,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不是死了?但是我一直在想你……”在出院的那天,他搀着拐杖,她扶着他,后面跟着那条被收养的小狗“卓别林”,一起走在铺满枯叶的公园里,像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相互依靠的一家人,从过去走向未来的一家人,“枯叶”便成为美好的象征:“尽管伤痛,仍能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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