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15 《朱莉小姐》：上升和下降的羞耻地带
“说你愿意吧！”朱莉在哀求着高大、帅气却卑贱、胆小的仆人杰恩，“我们可以经营旅馆。”但是构想的未来，与其说是一种向往，不如说是逃避，逃避众人的嘲笑，逃避父亲的惩罚，逃避自己的勾引，以及逃避母亲的背叛，可是逃避却从来不是为了抵达一个确定的目标，那个求生的旅馆在哪？那个爱自己的男人在哪？在未知的远处，一切都是虚幻的，在朱莉的哀求中，杰恩却分明听到了响起的铃铛声，那是朱莉父亲回来的信号，那是庄园伯爵的喊声，那是主人世界里的命令，他颤抖地回答，他害怕地回应，眼前的朱莉和远处的虚幻，使得他寸步难行，而在这种拒绝逃离的现实面前，朱莉最后的回答只能是：“我不能跑，不能活，也不能死。”
不能跑是因为看不见虚幻的旅馆，不能活是因为没有男人的保护，不能死是因为羞耻的现实让她无法面对父亲，她奔跑，她害怕，她无助，而当最后在“不能跑，不能活，不能死”的现实里，她选择的不是自救，不是忏悔，而是用杰恩那把刮胡刀割向了自己的身体，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鲜血，只有死亡，只有男人标记的刮胡刀，以及墙上那幅画上母亲画像里冷冷的眼神——俯视的世界里，她不能像母亲那样以不结婚的方式追求一种自由，也不能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享受平等的爱情，工具的刮胡刀成为象征意义的死亡，男人的刮胡刀成为女人自戕的凶器，没有颠覆，没有反叛，只有羞耻，只有解脱。
|
| 导演: 阿尔夫·斯约堡 |
 |
母亲的平等，是绝对的男女平等，她从小给朱莉穿上男孩的衣服，让她喂马、打猎、耕地和宰羊，把她当男孩养与其说是一种自我意义的平等追求，不如说是对朱莉性格的割裂，她失去了一个女人的柔美，也不具备一个男人的勇敢，而其实，朱莉只不过是这个农庄错乱秩序的一个例子，在那里，男人干着纺织等女人应该干的活，而女人却干着运输粮草等男人干的活，被颠覆的秩序并不能形成新的秩序，却破坏了一切的规则，除了庄园的生产失败被乡里人嘲笑之外，朱莉也找不到真正的自己，找不到真正的朋友，对于她来说，只有那一个破旧的娃娃布林达。
不说话的娃娃，一起跳舞的娃娃，是朱莉病态的一种象征，即使后来父亲开始用爱心温暖她，即使母亲最后披上了婚纱走上了结婚礼堂，但是错乱的现实里，一切都无法改变，那一场大火燃烧起来，是对于颠覆之后无序生活的一种破坏，窗帘被烧着，画像被烧着，庄园被烧着，在母亲令人恐惧的笑声里，在父亲无措的表情里，朱莉在火光中也失去了整个庄园。而当父亲此后借钱重新建造庄园，看起来是对于秩序的重新设定，但其实母亲借来的是自己情人的钱，也就是对于父亲来说，他依然处在一个被羞辱的角色里，拒绝结婚的妻子，却将另一个男人的钱用来建造庄园，重建秩序，是一种讽刺，也是一种更为疯狂的报复。从前母亲为了拒绝成为妻子而自杀，而现在，伯爵却为自己的羞耻而那枪对准了自己，那一枪响的时候，朱莉眼睁睁看着父亲倒在地上，她见证了死亡，其实也见证了羞耻，见证了表面繁华和富有的庄园生活背后的背叛。而后来，当母亲开始照顾她，对于朱莉来说，也依然是一种病态的生活，她让朱莉憎恨男人，其实就是远离爱情，远离婚姻，所以当父亲撮合律师成为她的未婚夫，她开始另一种逃避，开始另一种背叛，开始另一种倒错。
 |
| 《朱莉小姐》电影海报 |
订婚的礼物是一只关在鸟笼里的鸟，对于朱莉来说，或许就是作为一个女人的归宿，但是如果一个女人只能待在鸟笼里，只能待在封闭的秩序里，无疑就是一种囚禁。在朱莉的世界里，从来都是颠倒的，颠倒的男人和女人，颠倒的爱情和婚姻，母亲画像里俯视的目光永远冷冰冰地望着她，庄园里封闭的建筑永远如鸟笼一样囚禁她，所以在伯爵和未婚夫去往亲戚家的时候，她选择了逃避，也选择了另一种追求。
是另一个男人，仆人杰恩。在朱莉被囚禁、被错位的童年生活里，似乎只有杰恩才如此接近她，但是童年的接近并非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吸引，而是杰恩对于自己出生某种方式的背叛。杰恩生活在庄园的另一边，在河对岸，他是穷人，7个兄弟姐妹和1只猪是他生活的世界，所以他总是越过那条河，闯入庄园的世界，在那里他看见了金碧辉煌的房子，看见了挂在墙壁上富丽堂皇的绘画，看见了养尊处优的朱莉，但是他以一种闯入者的身份走进庄园的时候，是为了接近另一个世界，接近另一种秩序。但是，庄园和对岸的家，已经构成了一种无法逾越的鸿沟，他被骂成是“乡下的小贼”，被赶出教堂，甚至被追赶着跳入河中，而当他被救起来之后，却也是父母那皮带的抽打，那痛苦的呻吟响彻在杰恩的童年生活里。
而当长大之后，他依然是穷人，依然是仆人，依然为庄园里的伯爵和小姐服务，对于他来说，生活无非是娶同样地位的厨娘克里斯蒂为妻，在她的呼噜声中过完一生。但是杰恩在朱莉面前，却不仅仅是一个仆人，她在乡下人欢聚的谷仓邀请他跳舞，她在和未婚夫发生争执的池塘边让他摘花，甚至和他一起在草地上喝酒，给他讲述自己母亲的故事。朱莉似乎在童年生活的影子里看见另一个闯入生活的男人，她把这个男人叫做倾诉者，也把一种模糊的爱给了他。曾经她可以命令他：“骑士，给我摘一朵花。”曾经她勾引他：“请吻我的脚。”对于朱莉来说，杰恩无法改变其仆人的角色，在他们的关系里注定是不平等的，但是当跳舞、喝酒、划船以及杰恩“我爱你”的表白之后，朱莉却又像看见了另一种生活，她竟然在这样发疯的生活里变成了他的情人。
其实是反叛，但是，朱莉在错乱成长中其实只是一个脆弱的贵族，看起来是疯狂的举动，是高傲的姿态，是对于世俗的不屑，到最后却依然跌回到一种秩序中，一种男人对女人控制的秩序，所以在和杰恩的关系里，她却变成了仆人的仆人——她看见杰恩和其他女人跳舞，就会变得神经质，当她看见杰恩和厨娘挑逗，就感到不安，而当杰恩以童年的故事让她感动的时候，她以为获得了一种解脱，看见了一种自由，而其实，那个顽皮的小男孩长大之后也学会了说谎，“我根本没有躺在燕麦箱子里想要自杀。”谎言是一种欺骗，也是抬高自己的手段，仿佛杰恩就站在和朱莉平等的世界里，甚至开始俘获她、控制她。
杰恩无非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他只想在和朱莉的纠缠中获得一个下人无法得到的地位，而朱莉，在错乱的世界中成长，她只想从杰恩身上看见对于秩序的破坏力。所以，对于杰恩来说，生活是一种向上的过程，而对于朱莉来说，却是一种向下的欲望。“我经常梦见我躺在幽暗的森林里一棵大树下。我很想上去，爬到树顶，去眺望周围阳光灿烂的原野，洗劫树上鸟巢里的金鸟蛋。”杰恩的梦里是可以爬上去的树，可以抓到的金鸟蛋，而朱丽的梦与此相反：“我爬到了一根柱子的顶端，坐在那儿似乎无法下来，但是我没有勇气往下跳；我实在抓不住了，渴望能下来，但是我下不来，心里总不得安宁；在我下来，在我回到地面之前，永远不得安宁。我一旦回到地上，就非要进到地里去不可。”
仲夏夜的草地、谷仓和池塘，没有伯爵的庄园，都成为他们上升和下降的机会，而在上升和下降过程中，却没有共同想要的中间地带，他们偷偷摸摸，既怕被乡下的仆人发现，又怕被克里斯蒂看见，当然更怕回来的不绝和朱莉的未婚夫知道，当他们拥抱、亲吻，甚至在房间里躲避众人的目光的时候，朱莉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仆人的情人，一个男人占有了她，却是一个处在底下的仆人，而自己已经订婚，这无非是一种亵渎，一种背叛，一种羞耻，“要我做你的情妇？要我怎么见我的父亲？”情妇是一种争取下降的努力，而父亲却又在上升的顶点，所以对于朱莉来说，她进入到一个无法自拔的怪圈里，既不能上升，也不能下降，悬在伦理道德谴责的中间地带，她已经被自己的疯狂和冲动，被杰恩的谎言和征服，推向了失去自由的深渊里。
而这像是母亲悲剧的一种再现，追求自由却无法逃离现实，渴望平等却走向完全的错乱，她想要逃离，可是杰恩却说要理智，她想要命令他，却反过来被他所命令：“你想做仆人的情人？你太不要脸了，只有畜生和妓女才会这么干。”在“仆人是仆人，主人是主人”的秩序里，朱莉的反叛和追求却让她失去更多，失去成为一个被爱的女人的可能，失去一个庄园小姐的身份，失去出逃脱离这现实的机会，所以当那一只笼中鸟被杰恩无情地杀死，朱莉仿佛也看见了自己的命运归宿，从来没有非离过鸟笼，从来没有拥抱过自由的天空，最后却死在另一个男人的手上。所以对于朱莉来说，不再有上升的欲望，也不再有下降的机会，悬在中间地带，只有无尽的羞耻，而这种羞耻从来住属于朱莉，因为只有贵族才会有这种感觉，而像杰恩那样的平民，从来不会有下降过程的道德负罪感，对于他来说，只有伯爵回来铃声下的恐惧——因为，铃声恢复了他作为一个下人的地位，铃声让他回到无法逃离秩序等级中。
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梦，所谓的独立、自由和平等，所谓的爱情、婚姻和尊重，其实都是庄园世界里必须醒来的“仲夏夜之梦”，既没有上升，也没有降落，或者说，只有一种降落能够逃离羞耻的中间地带，那就是死亡。而在朱莉拿起刮胡刀割向自己身体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墙上母亲画像里那道永不转向的目光，如此冷漠，如此疯狂，如此不甘，却又如此病态，就如自己无法逃离的一生，在“不能跑，不能活，也不能死”的状态中走向终结。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667]
顾后： 小屁孩动画
文以类聚
随机而读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