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15《农家妇》：为你留着一张空椅子
根据同名舞台剧改编，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首次尝试喜剧故事，并以“Happy ending”的方式画上了圆满的结局，这一种设定不仅是剧情本身的需要，更是在农场主兜兜转转“相亲”中发现最合适的身边人，阐述了希区柯克自身对女性美的一种理想界定——只有在理想变成现实的影像中，结局才是完满，故事才是喜剧。
很明显，这个“The Farmer's Wife”就是一个寻找“最合适者”的故事，农场主塞缪尔的妻子因病去世，之后他的女儿又出嫁了，一家人只剩下了塞缪尔，按照妻子的嘱托，让他去找一个妻子，当妻子离去、女儿出嫁，塞缪尔才意识到自己可以去寻找另一半，于是，他在纸上写下了女人的名单，开始了自己的相亲计划。希区柯克的这一设置本身就带有太多的喜感，一个男人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该找一个妻子，似乎把寻找妻子当成纯粹的计划，而且是完全在自己意愿之下的选择，所以当塞缪尔根据名单一个个去表白，遭遇的闭门羹自然让他丑态百出，而且塞缪尔面对每一个女人，都说自己对她们是真爱，而自己对真爱都是义无反顾的，但越是所谓的“真爱”，也是毫无理由地被拒绝，从拥有农庄独立自主的露西亚，到有着同性倾向的塔伯和玛丽，再到皇家橡树酒馆粗犷的摩西，四个女人组成的“群像”对塞缪尔的拒绝，让他的这个计划彻底以失败而告终。
塞缪尔无疑是冒失的，这个男人选择妻子的故事被农场的马夫阿什一语中的：“他像推销商品一样推销自己，真是让人感到丢脸，真是一种羞耻。”这里就有一个关于选择的问题，塞缪尔的选妻计划无疑是盲目的，是偶性的，根本不了解女人的特点，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选购商品。但是在这个选择中，希区柯克让塞缪尔笑料百出，却在另一个层面上，是对那些女人的一种嘲讽。四个女人，代表着四种性格，露西亚最为直接，也最为爽快，她认为自己的独立根本不适合塞缪尔的标准，所以很礼貌地拒绝了；塔伯在塞缪尔女儿结婚的时候邀请塞缪尔周四到自己家中聚餐，塞缪尔认为塔伯对自己有些意思，去了塔伯的家，塔伯看到塞缪尔拿着水果篮登门，心脏也是像小鹿一样砰砰乱跳，差点乱了分寸，但是在塞缪尔向她表白后，塔伯竟然对他说：“你是第一个接受我性别取向的男人，我需要的不是男人的臂膀……”这真是惊人天人的一种回答，原来塔伯完全隐藏了自己的性别取向——她其实和邮政所的玛丽有暧昧关系，之后两个人的争吵就是对这一关系的确证；同样，玛丽在面对塞缪尔的表白时，也不会答应，只不过和塔伯的温柔相比，玛丽完全是一个疯女人，她嘲笑塞缪尔太老了，塞缪尔说她假装是少女，从相亲不成到相互攻击，玛丽甚至在塔伯家的聚会上撒泼；最后一个女人是开酒馆的莫西，塞缪尔在酒馆客人都离开之后向摩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希区柯克在这里选择了省略，当塞缪尔垂头丧气回家，才将最后的相亲结果揭示出来：“天下的女人都不喜欢我……”
|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男人是冒失的，女人也各有各的毛病，所以这场相亲记就像是一个闹剧，但是在许多电影中表现出“厌女”的希区柯克，为什么在对这些女人进行嘲讽之后，反而又让塞缪尔找到了自己的真爱？“农家妇”成为了塞缪尔的妻子，而且是最合适的妻子，希区柯克通过“椅子叙事”来强调这种理想的“预留性”：在塞缪尔送走女儿婚礼上的客人之后，若有所失的塞缪尔看到了火炉旁的两张空椅子，它们被放在火炉的两旁，是休息、烤火、聊天所用，但是现在它们都空着；塞缪尔看到墙上挂着的自己和妻子的照片，内心有所感慨地慢慢坐了下来，于是一张椅子上坐着自己，而另一张还是空着，塞缪尔凝视着对面的椅子，似乎在问：“谁将坐在那里？”从两张空着的椅子到一张空着，椅子是为了让人坐着，椅子是等着让人坐，这就是塞缪尔内心涌出想找伴侣的暗示；当他对加里的仆人敏塔说起自己的想法，敏塔当然支持他，于是塞缪尔让她在纸上写下几个女人的名字，然后开始了自己的相亲记，在穿好衣服，戴好帽子，整理胡子，配好胸花之后，塞缪尔第三次看了看椅子，这是一种自信，他认为对面空着的椅子马上会有人坐下……
从两张空着的椅子，到一张坐着一张空着，再到在凝视中椅子不再空着，椅子就和婚姻一样，它留着位置，它等待有人坐下，但是塞缪尔的相亲计划全都失败，此时的椅子当然也全部空着。希区柯克设置的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最适合坐上去的人出现，而实际上她早就出现了，她就是仆人敏塔，而希区柯克将她设置为理想中的人，在一开始就有了暗示：当塞缪尔的妻子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对敏塔说：“把主人的裤子晒干。”于是下一个镜头就变成了晒裤子的画面，而之后则是敏塔为塞缪尔女儿的婚事忙里忙外，一切在她的安排下井井有条，这是一个被前妻予以嘱托的女人，这是一个在家庭事务中任劳任怨的女人，但是就在身边，塞缪尔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
《农家妇》电影海报
在这里，希区柯克就暴露了他的大男子主义，对于婚姻，男人永远是主导者，永远是主动者，塞缪尔在妻子去世、女儿出嫁等事情中没有感受到敏塔的好，也许是一种忽视，但是当他对敏塔说自己想要找妻子，并让敏塔记下他们的名字，也完全不照顾敏塔的感受；在自己三番五次失败之后，也在敏塔面前说自己找不到妻子了，可以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敏塔的存在，对她的忽视像是没有一点爱。而且希区柯克也完全从塞缪尔的视角出发，忽视了敏塔这一潜在人物的情感需求，在不露声色长达83分钟之后，他才把镜头对准敏塔，才展现了她复杂的内心，也是通过椅子叙事表达出来：当塞缪尔开始去找摩西，敏塔看着塞缪尔换下来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她陷入了沉思，然后用手摸着椅子，然后凝视着对面的椅子，站在椅子背后的她似乎在思考：我有资格坐到这张椅子上吗？
83分钟才展示出敏塔的内心活动，这份爱情变成迟来的事，这也成了希区柯克的忽视，和塞缪尔一样，他也将女性置于男性的选择之下，甚至把女性的拒绝看成是一种怪异的权力，而且是通过敏塔的口说出的。塞缪尔回到家里，认为自己全完了，没有女人喜欢自己，敏塔却说：“现在女人都是什么物种啊？让你失去了对我们女人的兴趣？”敏塔对女人的抱怨代表的是希区柯克的观点，这也是一种“厌女”的表达，也正是在这种厌女观中，希区柯克将敏塔看成是一种理想，她漂亮，她贤惠，她善良，她体贴，所有的优点集中在她身上，她是女性完美的化身，而且对于之前没有感觉的塞缪尔，她也没有怨言，塞缪尔在这一刻又有了完全的感觉，她也没有惊讶，因为在希区柯克的预设中，敏塔就是一个等待男人最终发现的理想，就像最后那张椅子，在塞缪尔闪现了曾经表白而拒绝的几个女人之后，终于变成了眼前这个理想型女人，于是一切顺理成章：她成为了农夫的妻子，“假如你不答应，我会失去你的救赎……”于是这一种理想填补了椅子的空白，于是这一次救赎填满了妻子的位置，于是这一出戏剧填空了希区柯克厌女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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