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15 《苦月亮》:身体是一部恶小说
坐在轮椅上的奥斯卡对着还没醒来的咪咪背部打了一枪,性感的身体喷溅出鲜红的血,然后把枪口放进自己的嘴巴,扣动扳机,一颗子弹穿透脑袋,射出同样鲜红的血。当死亡在他杀和自杀中降临的时候,新年钟声已经敲响。这像是对于时间的一种反仪式:当日历翻阅过去,辞旧迎新需要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自己,但是奥斯卡却用那把咪咪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的枪结束了两个人的生命——用死亡注解生命,用新年完成终结,反仪式的向生而死是奥斯卡在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我们只是太贪婪了。”
一个以死亡为最后标志的爱情故事,发生在奥斯卡和咪咪打开的身体里,从“巴黎的一个秋天”开始,到大海之上的新年悲剧落幕,这个故事跨越了热恋和高潮,虐待和伤害,折磨和死亡的全过程。在这个过程里,身体的欲望几是他们唯一的语言。他们邂逅在巴黎的96路公交车上,这是一种偶然的开始,坐在车后面的咪咪带着一种伤感的美,进入到了奥斯克的眼睛里,一张车票连接起了本来可能错过的故事,当奥斯卡将自己的车票偷偷塞给陌生的咪咪,然后自己下车补票,他们之间就以这种给与和接受的方式走到了一起。
“我看到了天堂,然后被扔在了大街上。”邂逅而错失,奥斯卡之后一直在巴黎的街头寻找咪咪,对于他来说,他已经为这个女人留出了一个必然的位置,这似乎是一种象征,当奥斯卡一无所获开始和别的女人交往的时候,就在餐厅点菜时看到了苦苦寻觅的咪咪,于是咪咪就走进了这个无可替代的位置。“她身上有一种纯洁和无邪。”这是奥斯卡对于咪咪最初的评价,正是这样的完美形象,从此再无法使自己从这段感情中抽离出来。再次认识之后,他可以等待他她个半小时直到那趟舞蹈课结束,他可以为她在寒冷的公园里暖脚,当然,她也为他留着那张第一次相遇时的车票。
这当然是一种爱情,而美好、无邪的爱情,就这样打开了身体。当奥斯卡带着她来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壁炉前的咪咪主动脱下了衣服,像那壁炉里的火焰一样,身体里的欲望也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他们拥抱在一起,并不是短暂的一刻,整整三天他们没有出门,“我们靠爱情生活着。”爱情在三天里就是赤裸裸的欲望,她喜欢他未出版的小说,她让牛奶从自己的肉体上流过让他舔着,一丝不挂的他在烛光中看着她跳起挑逗性的舞蹈。
| 导演: 罗曼·波兰斯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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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虐是受虐,这便是两个人从纯洁的爱情走向了生理的满足,但是当一切以如此快速的方式走向了高潮,也就意味着从此将从欲望的天堂跌落。“我们面临着欲望的破产。”性玩具的魔力开始消失,两个人甚至连生活的常态也无法维持,他们开始争吵,开始冷战,以前那一杯牛奶从咪咪的身体里流下,会刺激两个人的欲望,而现在牛奶变成了两个人相互攻击之后的武器,当咪咪扔过来牛奶奥斯卡躲过,便是他用男人的力量将她打倒在地,咪咪躺在地板上陷入昏迷,奥斯卡惊慌中开始拨打急救中心电话,而此时咪咪却慢慢醒来,她的第一个表情不是怨恨,而是微笑,“你是我的老虎。”当两个人重新抱在一起的时候,“老虎”的命名其实并非是走向新的融合,而是以一种暴力和折磨的方式让他们进入到另一个虐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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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月亮》电影海报 |
“我们不要再欺骗自己了,我们都在剥夺彼此的尊严,我们分手吧。”这是奥斯卡对咪咪说的话,是的,当激情不再,当高潮难觅,奥斯卡以一个男人的理性判断让这段感情走向毁灭,这或许也是一个清醒的决定,但是咪咪却说:“我爱你,离开你我活不下去。”她的愿望是和奥斯卡结婚,生孩子,一辈子照顾他。咪咪或者真的还爱着奥斯卡,但是在理性和感性分叉的十字路口,两个人不同的感受、对爱情不同的理解,终于使他们误入了歧途——奥斯卡还是离她而去,但是当他从酒吧里回家,咪咪却躺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别扔下我,你可以骂我打我,你可以找别的女人,即使你不再爱我,也不要让我离开你。”咪咪唯一希望的是和奥斯卡在一起,即使只是行尸走肉地在一起,面对哀求,奥斯卡却没有妥协,他开始用一种残酷的方式折磨她。
在不多的做爱中,他故意叫着“辛迪”的名字;她为他在感恩节做了火鸡,他却数落她并且一个人出去吃饭;他在女人面前说她的发型像对面那只狗的发型……当咪咪告诉奥斯卡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奥斯卡却问她:“你觉得我像一个父亲吗?我快40了,没有一本书出版,我能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终于,他让咪咪打掉了孩子,之后,刚从医院里出来的咪咪拖着病态的身子,奥斯卡却买了机票,“我们一起去旅行,很远很远的地方。”尽管面无血色,但是咪咪却以为奥斯卡回心转意,坐在机舱里,翻着旅行杂志的咪咪仿佛看见了那个叫马提尼克岛的魅力风光,以及两个人相拥的画面。但是这只不过是某种幻觉,奥斯卡竟然偷偷地离开了飞机,在飞机起飞的时候,他隔着玻璃窗露出笑容,他把咪咪一个人送上了飞机,就是把她扔向了一个再无自己的世界,而其实,他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把她扔向了如地狱一般的存在——咪咪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悲伤的她在并发症中永远失去了生育的功能。
这是对于身体的一种摧残,罪魁祸首是奥斯卡,当身体进入病态时间,他们的感情也走向了最后毁灭的病态入口。奥斯卡在这样的折磨中让咪咪丧失了一切的尊严,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虐待,和曾经为了获得高潮的生理虐待不一样,那是的他们用身体寻找欲望激活欲望,而现在在心理的虐待中,即使有了那些刺激和满足,也是在慢慢消耗生命。从此一个人的奥斯卡沉溺在声色世界里,他和不同的女人在一起,寻找身体的不同欲望,“我用她交换了所有女人。”短暂的性体验成为奥斯卡的目标,他从此也放弃了写作。而这就像是一个跌进去的深渊,再也无法从里面安然爬出来,当因为女人而被迎面驶来的汽车撞倒的时候,奥斯卡进入了医院,这是身体在病态中残缺的开始,它以隐喻的方式走向了一个致命的终点。
咪咪却出现在他眼前,她告诉他这两年来一直在马提尼克岛,她微笑着伸出手来要和他告别,但是当咪咪终于用力地将奥斯卡从床上拉下来,一种报复便开始了,奥斯卡被车撞到的时候只是脑震荡和髋骨骨折,而这一次伴随着痛苦的叫声,他的腰部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他成了一个半身不遂的人,从此他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曾经他摧残了咪咪的身体,让她永远失去了生育的能力,永远无法实现曾经想要生一个孩子的愿望,而这一次,她亲手制造了让他残缺的痛苦——不仅他再也无法让咪咪离开,而且他的欲望彻底走向了终结。
半身不遂,其实是男性被阉割的象征,“好消息是我终于可以照顾你余生了。”这是咪咪对奥斯卡说的话,当她推着轮椅生活在奥斯卡面前,她是给他吃药注射的护士,是为他戴上戒指的妻子,却也是反过来虐待他的女巫,是折磨他的魔鬼:她会用弄脏的针头狠狠扎在他的大腿上;她会出去寻找刺激整夜不归,让奥斯卡尿在身上;她将黑人舞者带回来,在他面前做出挑逗的动作,并在房间里和他交合并发出呻吟,让他痛不欲生;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把装上了子弹的枪,让他看到近在咫尺的死亡……
从生理上的虐待寻找刺激,到心理上的虐待相互折磨,从奥斯卡在受伤的咪咪那里获得满足,到咪咪阉割他的性能力来报复,这便是这个变态爱情的起起落落。但是这并非是属于奥斯卡和咪咪两个人的遭遇,当在那艘开往印度的船上被讲述,当奈杰尔成为听众,这其实是一个关于身体和欲望的文本。奥斯克或者咪咪是这个文本的作者,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读者,而当经历了七年婚姻的奈杰尔成为读者,其实就是打开了另一个关于身体的文本。
奈杰尔和妻子菲奥娜已经结婚七年,在他们口中就是一对“老夫老妻”,在这个结婚纪念日远游,似乎是一种纪念的仪式。但是他们的婚姻并非在大家面前表现得那样稳固和和谐,当他们遇见在卫生间呕吐的咪咪,当奈杰尔成为讲述者奥斯卡面前的听众,他们其实一样面对着困惑,甚至被无情地撕下了婚姻的面具:为什么奈杰尔会在一次次离开之后回来重新成为听众,让故事不断延续?为什么在性感的咪咪面前他会向妻子菲奥娜撒谎,为什么在新年舞会上把妻子留在船舱而对咪咪说:“我爱你。”奥斯卡讲述故事,就是一种对他的引诱,尽管奈杰尔说他们的故事是变态的,是恶心的,甚至是一种对爱情的羞辱,但是他却被带入其中而无法安全离开,奥斯卡说:“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角落和裂隙。”奥斯卡说:“我为了拓展你的性视野。”当奈杰尔用道德评价他们时,奥斯卡却讽刺他说:“滚回你的婚姻坟墓吧!”
奥斯卡和咪咪的故事里是一种恶的身体,恶的欲望,当奈杰尔成为听众,他们就是这一部邪恶小说的作者,而奥斯卡来到巴黎就是为了写作,但是三部未出版的小说,让他找不到读者,所以只有奈杰尔之存在,故事才是被阅读的小说,也只有奈杰尔生活在脆弱的婚姻里,这部小说也才有启示意义:咪咪对奈杰尔说:“这只是幻想,爱只是性游戏的副产品。我只是枯燥旅途中,那虚空的幻想与消遣。”而当在新年钟声敲响,故事走向了“完结的一章”,那枪声和死亡仿佛变成了一种救赎,奥斯卡和咪咪死去,而经历了这一切的奈杰尔和菲奥娜终于读懂了什么是爱情,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美好,什么是理解——在甲板上,两个人相拥着,那个印度人的女儿走到他们面前,向他们友好地说:“新年快乐!”那一刻,两个人仿佛又重新发现了生命的意义,“孩子剩过一切旅行,你们该试试,这是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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