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27 《维莉蒂安娜》:永远是三个人的牌局

乞丐已经离开,混乱已经结束,留下的是一间三个人的屋子,长长的镜头里,音乐还在响起,世界却静谧得像死了一样,大门似乎永远不会关上,就像世俗的社会,一旦你踏入在里面,其实已经没有了秘密,没有了坚守,没有拒绝,关上门,其实早已经没有了仪式意义,它甚至完全变成了形式。三个人,坐在那里,各自拿着随机发放的牌,各自进入自己的游戏里,在他们的目光里,似乎没有了虔诚,没有了敬畏,没有了崇敬。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表妹和我将会以玩牌而结束。”何塞看着维莉蒂安娜说,“第一次”意味着预言,而“结束”则是一种印证,为什么从维莉蒂安娜的眼神中能看出最后游戏的结局?为什么一个皈依上帝的人再无法返回修道院?为什么纯洁的修女会两次遭到男人的非礼?被写好的结局里到底什么是无法改变的?当信仰之力软弱地逃离心灵之后,世界或许只剩下一扇不设防的门。但是起初那扇门是关闭的,里面是何塞和女仆蕾梦娜,门外是从惊吓中醒来的维莉蒂安娜,那一扇门隔开的仿佛是两个世界,一个世界里是主仆之间的暧昧,他拿着她递给他的毛巾,深深望了她一眼,却又止于这一眼,当初在被废弃的仓库里,他却对她说:“你忧愁的样子更美。”然后吻她。暧昧是颠覆主仆之间的关系,直接进入到朦胧的爱欲里,一个变成了拥有这一栋房子这些地产的世俗者,为了让贫瘠的土地变肥,为了让古老的房子翻新,何塞开始的改变就是为了抵达世俗,而蕾梦娜怀着从何塞之父海麦收养她和女儿开始的感恩之心,成为一个献身者,海麦曾经对她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只要海麦提任何要求,她都不会拒绝,她是用报答的方式把自己献身于这个家,所以在海麦自杀之后,何塞成为一家之主,她也同样不会有任何拒绝。

: 路易斯·布努埃尔
编剧: 路易斯·布努埃尔 / Julio Alejandro
主演: 西尔维娅·皮纳尔 / 弗朗西斯科·拉瓦尔 / 费尔南多·雷依 / José Calvo / 玛加丽塔·洛扎诺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西班牙 / 墨西哥
语言: 西班牙语
上映日期: 1961-08-28
片长: 91分钟
又名: 比丽迪亚娜 / 庇丽迪亚娜 / 比里迪亚娜

世俗者和献身者构成的暧昧关系,是需要那一扇门的关闭,但是当维莉蒂安娜敲响了那扇门的时候,曾经身为修女的她,已经回不去修道院的她,甚至被男人几乎奸污的她,是需要推开另一个世界。她从那个黑暗的夜中醒来,拿起那一面小小的镜子,看见的是另一个自己,而镜像的意义就是开始另一种自我命名,蕾梦娜的女儿丽达将她的荆棘冠烧毁,那些她曾救济过的亲人们以“滚”的方式离开了这幢房子,所谓对世人的仁爱,所谓对上帝的皈依,也都在这镜子里的照影之后变成了虚幻,而她敲开那门进入其中的时候,她瞥见了何塞和蕾梦娜眼中的暧昧之光,似乎迟疑了,似乎犹豫了,但最后还是坐下来,拿起牌,玩一个可能没有输赢的游戏。

世俗者何塞、献身者蕾梦娜、沦陷者维莉蒂安娜,在一扇不关闭门的房间里开始,也是在三个人的牌局里结束。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仿佛都看见了一种被替代的爱,相互制约,相互影响,却没有输赢,没有占有,没有对应,在这个不关门的世界里,爱的意义被改写,在永远三个人的牌局里,再无忏悔和救赎,“所有的猫在夜里都是灰色的。”而所有人,当把自己留下镜子里之后,也变成了再无区别的灰色的人。

永远是三个人的牌局,存在于何塞、维莉蒂安娜和蕾梦娜之间,先前也存在于海麦、维莉蒂安娜和蕾梦娜之间。海麦是维莉蒂安娜的叔叔,一个给她寄去修道院的学费和神职款的长辈,而维莉蒂安娜在那个修道院里,也严守着宗教礼法制度,把自己完全献给了神圣的上帝,本来他们没有交错,但是海麦的某种奇怪的想念终于将她从修道院里带出,终于让她来到了自己身边。“试着给他些爱。”这是修道院院长在维莉蒂安娜要离开修道院去见叔叔的时候,对她说的。看起来,这个独居的叔叔似乎缺少某种爱,而院长所说的爱或许是上帝的仁爱,它通过修行的维莉蒂安娜而给予他。所以她到了叔叔那里,总是面带微笑,总是为叔叔做任何让他满意的事,总是在十字架、荆棘冠的圣物中身体力行天主教教义。但是,对于叔叔来说,那种爱却是一种私爱,甚至是一种人欲之爱。

《维莉蒂安娜》电影海报

他说,我年轻时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想给更多的人仁爱,当他把一只快要淹死的蜜蜂从那只水盆里捞出,在维莉蒂安娜看来,就是一种拯救,但是对于海麦来说,让维莉蒂安娜回到自己身边,是为了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在维莉蒂安娜要回修道院去的最后晚上,他让维莉蒂安娜穿上了白色的婚纱,披上了白色的纱巾,白色的世界里,她是一个圣洁的女人,却也是让海麦激发出欲望的女人,他说,你像你已经死去的婶婶,他说,新婚之夜,她就死在我的怀里。和爱有关,和欲望有关的生命,却以死亡的方式出现,所以当维莉蒂安娜穿着那一套婚纱出现在海麦眼前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了曾经的妻子,曾经的爱欲,所以他要她不要离开自己,要让蕾梦娜为他说出“他喜欢你”的表白。或许仅仅是一句谎言,但是对于海麦来说,却找到了一种爱欲的替代物,这种爱欲剔除了一切宗教的束缚,也剔除了一切伦理的规矩,他甚至在她犹豫和拒绝之后,用那白色药丸将她昏迷。

把她放在床上,然后关上门,紧闭的大门里,似乎正在上演一出乱伦和亵渎的丑剧,他给她戴上花冠,整理她的衣服,将双手放在她的胸前做祈祷的样子,这是一种仪式,而在这种仪式之后,被替代的爱就完全具有了欲望的影子,他又解开了他的衣服,狂乱地吻她的身体。尽管没有奸污她,但是已经越过了伦理的界限,亵渎了她。这种亵渎是一种罪,而海麦似乎徘徊在这种爱与罪之间,也最终变成了罪与罚,他没有继续,却在第二天她醒来之后告诉她,昨晚我趁你昏迷已经占有了你,你已经属于我了。谎言的意义在于编织另一个自己,编织另一个他人,只有被占有,就是破坏了礼法,就是违背了教义,维莉蒂安娜就不能回修道院,就会一直在自己身边。那个夜晚的不完全占有,是为了将来完全拥有,其实在海麦的谎言里,已经远离了关于妻子死在新婚之夜的那种悲伤,和映射在维莉蒂安娜身上重新找回的爱,只有赤裸裸的占有和爱欲。

但是当维莉蒂安娜还是一意孤行地要离开叔叔,要回到修道院的时候,海麦才看见了谎言之后坍塌的世界,维莉蒂安娜似乎在坚信上帝的救赎中击毁了海麦的欲望。所以在没有原谅、得不到宽恕的情况下,海麦是带着一丝苦笑将自己的身体吊在了那根绳子上,他以自杀的方式忏悔,但是海麦的死亡对于维莉蒂安娜来说,却是另一种信仰的覆灭,一个没有做过坚信礼的修女,她对于宗教礼法制度的身体力行看起来是一种皈依,但其实是不彻底的,甚至只是流于一种形式,在离开修道院的时候,她对院长说:“我不想进入俗世。”她对于人欲之爱是戒备的,甚至是害怕的,当叔叔海麦向他表白的时候,她恐惧地对他说:“你一定是疯了,我以前的生活都被破坏了。”被破坏的是信仰,但却只在形式意义之上,就像她曾经梦游时,将象征世俗享受的绒线团丢进火力,而将壁炉灰洒在床上,“灰尘象征着修行和死亡。”维莉蒂安娜对于上帝的虔诚也像梦游一样,等真正进入世俗社会的时候,就再也无法控制和拒绝了。

实际上,在她进入叔叔的房子之后,她的内心已经暴露了那种不安,对上帝原初的信仰无力抵御诱惑和人欲之爱,她在房间里脱下修女衣服和帽子,脱下鞋子和袜子,当穿上睡袍的时候,已经开始了自身的某种转变,当她想着去学挤奶的时候,看见牛耷拉的奶头,伸出手却又缩回来,仿佛在具有象征意义的性器官面前犹豫,这是一种恐惧,却也是一种对引诱的摇摆态度,所以当海麦要她穿上象征世俗之爱的婚纱,她也没有拒绝,在被引诱的世界里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引诱者,而当叔叔向她表白,向她撒谎,她却无法宽恕叔叔,最后导致了他自杀,而背负着一种罪恶的维莉蒂安娜,其实已经无法从上帝的皈依中找到寄托,所以最后又回到这座房子,是她在宗教和世俗之间做出的妥协,是在自我的圣洁和脆弱中做出的选择。

但是当她离开修道院回到这里的时候,这种脆弱和妥协,又变成了另一种虚幻的爱。她把那些流浪汉、乞丐、病人接到房子里,给他们住处,给他们食物,像一个上帝的使者,为他们建造庇护所。但是这种“圣人小姐”般的爱,依然缺乏真正的宗教意义。他叫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干活”,厨师、会计、绘画和编织,这些人似乎各自找到了在饥饿、贫困和流浪中迷失的自己,但是维莉蒂安娜虽然对他们脸露微笑,但是她依然是一个管理者,一个掌控者,而她的布道行为也是流于一种形式,唱歌、做祷告,看起来也在实施着和修道院里一样的规则,但是她似乎没有和这些社会底层的人有过交流,没有将真正的爱深入他们内心,甚至也是以不宽容的方式让那个那个不懂礼貌的瘸子离开。

他们又住处,有食物,有工作,有祈祷,但是他们依然没有归宿感,甚至也没有宗教情怀,他们总是争吵,总是谩骂,总是歧视那个手上长满恶疮的人,就像那个怀孕的流浪女一样,不知道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一群人就迷失在没有父的世界里,所以他们作为群氓的代表,颠覆着维莉蒂安娜这个以宗教为名建造的庇护所。在何塞、维莉蒂安娜和蕾梦娜出去的那一个晚上,这种颠覆达到了最高潮。他们将整齐的布翻出来盖在桌子上,想着趁主人不再宰杀肥羊,想着自己做食物包餐一顿,所以在那个夜晚,他们享用着美酒和美食,播放着听不懂的音乐,“我们在富人家里乞讨。”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过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除了享乐,除了破坏,就是对于宗教之爱的颠覆。

那个患病的人从房间里找出了海麦妻子穿过的衣服,在那里跳舞,白色的裙子和披肩被踩在脚上,这是对私人之爱的破坏;男人躲在沙发后面,把流浪女骗过去,想要和她睡觉,这是最基本的欲望的释放;瞎子听说流浪女被占有,生气地用拐杖将食物和器具都打破,这是一种暴力的施展;还有相互间的争吵,恶斗,偷食,甚至,当何塞和维莉蒂安娜回来的时候,两个男人将何塞绑住,又把维莉蒂安娜抱到床上想要奸污她,似乎维莉蒂安娜的反抗没有任何用处,而何塞的一句:我把钱给你,其中一个男人才用铁铲拍死了在床上要强奸维莉蒂安娜的那个男人,而他自己则从橱柜里翻出一笔钱,笑着离开了。

这里有懒惰,有破坏,有贪婪,而这些罪恶完全违背了维莉蒂安娜对他们的爱,也违背了宗教意义上的救赎,给他们食物和住处,却反而制造了混乱和罪恶,甚至实施爱的人也差点被奸污,而这些流浪者和乞丐在拍照合影时,摆出的就是“最后的晚餐”的造型,无疑是对于宗教的一种亵渎,无疑是对于爱的一种嘲讽。其实,当维莉蒂安娜在床上挣扎的时候,也宣告了这种宗教庇护的破产,所谓的奉献,祈祷和安慰,其实都只是在一种表象意义上,最后变成了危及自身的罪恶。

所以维莉蒂安娜已经变成一个沦陷者,在叔叔海麦的欲望和谎言面前丧失了人欲之爱,在乞丐和流浪汉的破坏和贪婪中失去了宗教之爱,而这两次沦陷虽然都没有真正被奸污,但其实对于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已经完全背离了对于上帝的皈依。而在迷失而沦陷的世俗里,何塞却扮演着另一个救世的形象,他接手这所房子是为了让它不再死气沉沉,是为了让贫瘠的土地能种植生命之物,而他在爱心世界里也解救了那一只被拖在车下面的狗,他直接,世俗,甚至看不起那些穷人和流浪汉,也警告维莉蒂安娜会带来祸水,而在她的女友离开之时,他拿出的那个十字架其实是一把小刀,这种组合本身就是一种解构,所谓的神圣,所谓的圣洁,所谓的爱,并不是如父亲那样充满了谎言和谎言被戳破之后的罪恶,也不是如维莉蒂安娜那样寻求一种仪式意义的救赎,而他对于人欲之爱的表达,也是直奔主题,在献身者蕾梦娜那里获得了欲望的释放。

沦陷者、献身者和世俗者,似乎都在违背人性伦理,似乎都在颠覆宗教教义,而其实,对于他们的这一身份来说,都是主动迈出而成为自己的,维莉蒂安娜在信仰破灭中自我沦陷,蕾梦娜不管是对于海麦,还是何塞,从来都是一个自我献身者,而何塞,作为一名私生子,宽容父亲、改造房子、解救小狗、开垦荒地,就是一个不断自我世俗化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才能看破维莉蒂安娜身上的那种不安和虚伪,看见她命运的最后结局。三个人的牌局,三个人的房间,当大门不再紧闭,当宗教失去救赎,当仁爱失去圣洁,所有的猫在夜晚变成灰色,所有的人都在游戏里失去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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