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7《万里追踪》:一支丘比特箭的拯救
桑迪克卸下一块木板,他拆下了鞋带,他制作了一张简易的弓,然后将里杰帽子上的丘比特箭拿下来,做成了一支箭,当山洞外的石头被移开,他瞄准目标,射向了外面拿枪的纳粹军官兰萨姆,当听到一声呼叫,他爬出了山洞,尽管被箭射中了脖子的兰萨姆在死之前扣动了扳机,子弹打伤了爬出来的他,但是在这场用自制兵器对抗现代武器的对决中,他还是获得了胜利:不仅仅是用作为饰品的丘比特箭杀死了眼前这个对他最有威胁的敌人,而且使得那张纳粹所谓的自由书没有成为德国发动侵略战争的借口:他在昏迷之前撕掉了已经签了字的自由书,使得这场“万里追踪”的游戏化为乌有。
当桑迪克用智慧打死了德国军官,不只是一种自救,而是成为对自我抗争的唤醒,这是1939年的欧洲,兰萨姆将他围堵在这个山洞里,就是为了获得他签名的自由书,自由书上写着:“1939年7月29日,我受政府指派,意图刺杀元首……”而渴望得到桑迪克签名的兰萨姆对他说:“德国开始进军波兰,我们在进军。”这份自由书将被作为德国对波兰乃至对欧洲宣战的白皮书,所以桑迪克签名的作用将使得德国侵略行为合法化。但是,“万里追踪”只为这一张签名的自由书,德国侵略还需要一个军官冒着生命危险得到这一纸的文件?如此代价,它的合理性似乎是打折扣的,而从这最后的拯救来看,似乎也缺少必要的逻辑。
桑迪克是因为被人跟踪才离开了伦敦来到了这个小镇,并躲在自己挖好的山洞里,他期盼着收到那个曾经就他又对他有着暧昧感情的里杰美的信件,当他从小镇的邮局里拿到了这封信,已经预感到了自己仍然没有逃脱跟踪,于是在回到山洞时打开了信件,在打印的纸上写着:“这都不是一场追逐游戏。”正在疑惑中,桑迪克听到了外面兰萨姆的声音,才知道自己出去的洞口已经被他堵住了,按照兰萨姆的说法,只有他在自由书上签字就可以获得自由。但是桑迪克却获知了里杰跳窗自杀的消息,含着悲痛的心情,桑迪克开始了自我拯救:首先是从这个山洞里逃出去,而要逃出去就必须杀死洞口的兰萨姆,对于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来说,要杀死一个带着枪的德国军官,谈何容易?但是,桑迪克的孤注一掷似乎是上天有意安排:洞里有木板,鞋子上有鞋带,而且兰萨姆为了证明里杰已经死去,并让他感到悲伤,拿来那顶帽子给他看,而帽子上装饰的那个丘比特箭正好成为最具杀伤力的武器,真是天助我也,终于最原始的一把弓箭制作完成,而且玩惯了追逐游戏的桑迪克在这最后一次的游戏中占据了上风,他射出的箭正好射中兰萨姆的脖子,从而有了逃脱甚至撕毁自由书的机会。
但是一枚从店里买来的10先令的丘比特箭,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杀伤力?仅仅是一个装饰而已,问题似乎也不在这里,一个德国军官万里追踪是为了这一份具有侵略合法性的自由书,如果这是一份重要的文件,他怎么可能只身一人深入虎穴?也许是兰萨姆忽略了桑迪克的智慧和力量,忽视了他的杀伤力,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战争的局外人会把自己当成敌人,但是当他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得到自由书,还是想要除掉他,从这点来说,兰萨姆就是在冒险,而冒险最终将他送命——那个曾经在地铁上追踪桑迪克的奎夫也是犯了同样的幼稚病,当桑迪克走投无路逃到了地铁的铁轨上时,奎夫竟然也跟着进入了黑暗的通道,虽然他手上的拐杖就是一把锋利的刀,但是在黑暗世界里,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无疑就是一场冒险,最后在暗处的桑迪克打倒了奎夫,而倒在铁轨上的奎夫因为触到了电一命呜呼。
兰萨姆是幼稚的,奎夫是幼稚的,甚至整个追捕行动本身也是幼稚的。当桑迪克因为在玩“追逐游戏”而被纳粹士兵发现,于是被严刑拷打,兰萨姆对他说只要他在那份自由书上签字就可以给他自由,当然他的承诺也许就是一场谎言,当桑迪克说自己不能撒谎,一方面自己不是英国政府指派的将军——那张护照是假的,另一方面这根本不是一次对元首的刺杀,而是一种“娱乐性跟踪”,只是为了体验追杀猎物的乐趣,不是为了杀死一个人,但是兰萨姆完全不相信他说的,在桑迪克一次次拒绝之后,兰萨姆终于在一个黑夜里将他带到了悬崖上,然后旁边的医生讲桑迪克推下了悬崖——这是对一个拒绝合作的英国将军的惩罚?
导演: 弗里茨·朗 |
为什么不直接置于他死地?既然严刑拷打了,既然拒不签字,说实话桑迪克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他们完全可以再去寻找另外有利用价值的英国军官。但是这里的逻辑问题在于:仅仅是一张签字的自由书,真的能使德国对欧洲的侵略行为变得合理化?真的会变成国与国之间纷争的理由?而当桑迪克没有了利用价值,为什么他们不直接杀死他?当在黑夜中推下悬崖,虽然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但是桑迪克偏偏活了下来,第二天兰萨姆和医生到悬崖底下才发现根本没有桑迪克的尸体,有的是一支插在泥地里的来复枪,一只挂在树上的背包,以及一只鞋子,桑迪克幸存下来了,于是在没有直接杀死他之后,兰萨姆又投入精力开始追捕他,但是在桑迪克筋疲力尽而且没有了鞋的情况下,他竟然没有被发现,那几只军犬也太没有素养了,当桑迪克朝着树林方向躲开时,军犬竟然走向了另一边。
也许,兰萨姆故意放跑桑迪克,在兰萨姆看来,桑迪克就是一名英国将军,来到德国就是为了刺杀元首,所以桑迪克只要离开了这里,按照他的身份来看,他回到英国之后会向英国政府通报,而德国就可以向英国政府施压,所以兰萨姆一路跟踪桑迪克,到英国之后更是派出了爪牙。但是这种做法的合理性依然值得怀疑,他们追踪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签名的自由书,当桑迪克走投无路跑进了里杰美的住处,跟踪者完全知道他的去向,竟然在那晚没有闯入里杰的公寓进行搜查,也没有在之后桑迪克和里杰美的几次接触中抓住他,偏要在桑迪克离开伦敦后找到了里杰,然后威胁她写信给桑迪克,这也导致了里杰跳窗自杀,而兰萨姆又千里迢迢跟踪桑迪克,最终在山洞口拿到了自由书,却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如果在伦敦就实施了这个围堵计划,或者早就可以拿到自由书了。
种种的疑问,种种的质疑,看起来这就像是追逐游戏一样,弗里茨·朗所要构筑的就是一个宛如童话的游戏世界,欲擒故纵的手法铺陈开了许多之后的情节:比如在丹麦船上遇到机智、可爱而富有正义感的小孩瓦纳,比如遇到了救他而且后来喜欢上他的里杰——而里杰这条线的展开,也使得在这场追逐游戏中加入了情感的成分,而且在这种情感的发酵中最后变成了对纳粹的仇恨。尽管桑迪克和里杰之间只是一种简单的相遇式解救,而且这场所谓的情感戏也是里杰单方面的喜爱,对于桑迪克来说,他叫她“小猴子”也只是把她当成是一个可爱善良的姑娘,但是桑迪克种种的无意,似乎都在为这个游戏增添自己获胜的砝码,那支丘比特箭就显得有点偶然,是里杰因为帽子上原先的别针掉了,于是桑迪克答应买新的送给她,““每一个士兵的帽子上都有一根羽毛,你希望的话应该有自己的钻石别针””里杰不想要钻石别针,最后她挑中了这个丘比特箭,最后桑迪克没有带上里杰去“遥远的地方”,桥上的最后一别有些哀伤,但这也是对里杰而言的,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吻还是没有发生,警察支开了两个人,在说出“再见”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再见。
《万里追踪》电影海报
刺杀行为子虚乌有,情感戏若有若无,但是当“万里追踪”发展到最后变成了里杰的死亡,这个带着童话色彩的故事继续前行,丘比特箭拯救了桑迪克的生命,也唤醒了他的抗争意志:听到里杰自杀的消息,桑迪克才悲伤起来,但是这依然和所谓的爱情无关,只是一个曾经熟悉的人,一个可爱、善良的“小猴子”永远也无法再见了,他感觉到纳粹的残忍,所以他从原先“娱乐性跟踪”的游戏中挣脱出来,真正开始对纳粹说:不——曾经兰萨姆让他签字,并且一次次解释说德国的目的是打破现在的一切,是为了让他撕掉与生俱来的英国文明面具,那时的桑迪克就说过:“我宁肯自杀也不签字,因为笨蛋仿效的是武力,你强迫你的人民按你说的去做,我就是那个说不的人。”那时的桑迪克就敢于说不,但是这个“不”是从自我陷入困境而说的,而等到里杰死去,他的“不”才上升到一种对纳粹整体的愤慨:“我要杀了他,杀了这个恐怖暴君。”
从个人利益上升到国家安危,从追逐游戏变成战斗激情,这是桑迪克的转变,所以在战争正式爆发之后,在欧洲、英国一步步告急之后,康复的桑迪克真的变成了战场上的士兵,他从那架刻印着丘比特箭的战斗机上跳下,“从此德国土地上会有一个拿着来复枪的人,他高智商,懂得如何应用它,这可能要好几年,但是他知道了如何面对自己的命运。”——一个那来复枪的人,更好面对自己的命运,就是不再执迷于“娱乐性跟踪”,而是勇敢投入战斗消灭暴君——而这也是弗里茨·朗在这个童话结束之后对纳粹的态度,只是在被娱乐性跟踪拖入的游戏中,在丘比特箭实施的复仇中,这依然是一场缺乏了逻辑合理性的影像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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