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21 《钢琴家》:随机的死亡,永恒的音乐
1939年的爆炸,1940年的隔离,1942年的屠杀,1943年的抗击,1945年的解救,二战的华沙是一个死亡的城市,在这个随机死亡的时代里,生命的意义被无情地解构,而对于钢琴家瓦列迪克·席皮尔曼来说,他看见了无数犹太人被屠杀的惨状,他经历了家人被赶往集中营的分离悲剧,他亲历了凭着运气逃离死亡线的痛苦,在这被杂夹着枪炮声、惨叫声的现实里,另一种声音仿佛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无论悲伤还是美妙,是激昂还是缠绵,乐曲传递的是生的希望,是活的状态,是保留的人性,是永恒的感情。
一个波兰家喻户晓的音乐家,一个只在钢琴的世界里生活的犹太人,其实对于战争没有充分准备,甚至是被动的,当1939年的华沙被炮声打破平静的时候,瓦列迪克还在电台节目里演奏钢琴曲,巨大的爆炸击碎了玻璃,也击碎了他们的生活梦想,而枪炮声也从此取代了钢琴声,成为那个时代最刺耳、最恐怖的声音。当战争降临的时候,包括瓦列迪克一家甚至还充满着胜利的希望,当全城的广播要求大家离开时,瓦列迪克说:“四肢健全的人却要离开,他们说是为了建立新防线。”一种怀疑,让他们决定留下来,“我什么地方也不去,宁可死在家里。”而当BBC的电台声音里说,英国准备对德国宣战,法国也将打击敌军,瓦列迪克一家欢呼:“波兰不再孤立无援!”于是他们举杯庆贺。
但实际上,这只是一种绥靖政策,德国法西斯对于波兰的侵略,逐渐上升为屠杀,特别是对于犹太人。所以对于瓦列迪克来说,进入战争,就是进入到一种随时死亡的可怕状态中,在他的世界里,他看见了别人的死亡,也亲历了和家人走向死亡的分离。当他和学小提琴的音乐学员毕业生多萝塔在街上遇见的时候,准备找一家咖啡馆聊音乐,但是咖啡馆的点店门上赫然写着:犹太人不得入内,甚至连公园也禁止他们进入。这是“荒谬”的规定,而在被禁绝的同时,作为犹太人,也被命令进入隔离区,高高的墙被砌起来,上面是锋利的玻璃,而50万犹太人只准居住在隔离区里,迎接他们的是驱逐和死亡。
| 导演: 罗曼·波兰斯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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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犹太人说,他们在街上遇见德国兵会因为不鞠躬而遭到毒打,他们和亲人失散分离,那个已经疯了的妇人总是在寻找自己的丈夫,并且告诉路人如果看见他就给她写信;那个在广场上坐着的妇女总是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只能这么做。”因为刚出生的婴儿,在德国兵巡逻时发出了声音,她活活闷死了孩子……他们被隔离,被驱逐,被带上前往集中营的火车,最后的结局似乎只有一个:被屠杀。而对于瓦列迪克来说,在看见这一幕幕死亡的悲剧时,他也亲历了一家人在战争中的挣扎。
战争爆发的时候,一家人还有5000波币,但是德国人只允许每一家带2000波币,大家想办法把钱藏起来,或者是花盆里,或者是桌角上,或者是小提琴里,而到了被隔离之后,他们的身上却只有20波币,包括食物和饮水,都无法买到;而到了即将被赶往集中营的时候,他们仅剩下10波币,一个小孩在卖奶糖,一颗奶糖也需要20波币,瓦列迪克的父亲拿出最后的10波币,然后同小刀将奶糖分成一小块一小块,每人拿着这最后的食物果腹。食物的匮乏或者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对于一家人来说,分离的悲痛才是难以治愈的伤口。瓦列迪克的兄弟亨瑞被抓捕,失去了自由之身,是瓦列迪克通过和认识的波兰士兵海勒,才最后被释放;只有拥有工作证,才可以不被驱逐,瓦列迪克也通过梅耶克的关系,弄到了一张许可证,但是这一张工作证随着战争的继续,最后没有了一点价值,当瓦列迪克对德国士兵说,我们有工作证时,换来的却是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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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家》电影海报 |
他们被驱逐到广场,他们被驱赶上去往集中营的火车,德国士兵说是安置他们,但实际上他们踏上的是死亡之旅,瓦列迪克的一家人和那些犹太人一起被带上了火车,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后的分离,随机的死亡以最恐怖的方式迎接着他们。而对于瓦列迪克来说,却在一次次的幸运中逃离了死亡的屠杀,也见证了残酷的战争时代。他是被那个曾经想要他加入波兰警察的海勒解救的,在一家人和众多犹太人登上集中营火车的时候,他把瓦列迪克拉到了另一边,“我救你一命。”他说,从此他和家人生死两隔,却也开始品尝一个人流亡的悲苦命运。
对于瓦列迪克莱说,在处处是死亡的战争年代,他能活下来,充满了另一种随机,他被为纳粹效力的海勒解救出来,逃离了集中营的那列火车;在做苦力的工地,工友的帮忙让他顺利逃出了德国人的控制;他被几个反抗纳粹的波兰进步人士解救,安排他住在隔离区对面的非犹太人公寓,给他提供食物和水;在德国大扫荡的时候,他又幸运地逃离他们的追捕,在已经沦为废墟的城市里生活。他是一个孤独者,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难民,是再也听不到音乐的犹太人,在他面前的只有被纳粹处死的女人扭曲的身体,只有被浇上汽油焚烧的尸体,只有满目苍夷成为废墟的城市,只有在炮声中却静寂得像是坟墓的房子。
躲避在城市的角落里,他是幸存着,他曾经在餐馆的桌子底下等待有人前来救援;他曾躲在被反锁的公寓里等待食物,而仅剩的发芽土豆最后让他中毒昏迷;他曾躲在被德军清场的房子里寻找食物,实际上,瓦列迪克根本没有可能反抗,即使前来解救的是那些反抗人士,即使他从窗口看见了对面隔离区里向德军发射的子弹,即使他听到了外面德军被偷袭的爆炸声,但是对于瓦列迪克来说,他只是让自己远离死亡,求生的愿望让他一次次活下来,也一次次让他寻找生命中的钢琴声和音乐。
作为曾经的钢琴家,瓦列迪克的钢琴生涯随着战争的爆发而中断,在全家迫于生存压力的时候,想要把那一架钢琴卖掉,2000波币其实是一种贱卖,但最后全家还是拒绝了这一次交易;战争爆发之后,瓦列迪克在一家餐馆里弹钢琴,里面都是侵占波兰的德国士兵,当时他的兄弟亨瑞就反对他去为德国人弹钢琴,还骂他是败类,但是对于瓦列迪克来说,钢琴发出的音乐是没有阶级性,没有敌我之间的鸿沟的,甚至他希望用钢琴来消弭战争的对立。而在他逃亡过程中,也在寻找那一声声的音乐声,在被锁在“安全”的公寓里的时候,他隐约听到隔壁传来的钢琴声,像是受到了激励,他兴奋起来,眼睛也明亮起来,但是却只是隐约的声音,随即便被炮声覆盖。而在另一个他被转移的房间里,终于看到了那一架钢琴,只是上面积满了灰尘,瓦列迪克揭开覆盖着的布,然后伸出手,在琴键上做着弹钢琴的动作——离开琴键只有几厘米的距离,虽然房间里没有钢琴声,但是在瓦列迪克陶醉的神情中,他的内心分明弹奏出美妙的琴声,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有音乐相伴。
钢琴就是钢琴师的生命和尊严,当战争的炮火声取代了钢琴的音乐声,当手指停留在空中,却在内心世界里演奏着美妙的音乐,对于瓦列迪克来说,钢琴让他看见了希望,看见了明天。而在那间废墟堆里的房子里,面对德国军官威廉·霍布菲儿的时候,音乐又消融了战争中的对立和生死,成为一种沟通人性的力量,听见了人类的声音,看见了人类的尊严,也最后成为一个废墟上的传奇。一间再没有人居住的屋子,一架再没有人弹过的钢琴,一个只有月光的夜晚,当瓦列迪克的手指终于触碰到琴键,终于弹奏出《第四钢琴叙事曲》,流淌出来的音乐,慢慢扩散开来,打动了在一旁的威廉·霍布菲儿,打动了在战争中挣扎的瓦列迪克,打动了这个没有人影的城市,打动了到处是死亡的时代——瓦列迪克满脸是肮脏的胡须,是疲惫的目光,是孤独的绝望,但是在钢琴声里,他变成了音乐家,他找到了生命的尊严,他也书写了月光下的抒情。
钢琴仿佛是一个时代的悖论,德国军官没有拿起枪,没有对准他的身体,反而和他一样陶醉在音乐里,而后来他还为瓦列迪克送来了食物,送来了水,送来了打开瓶子的工具,也送给他一件军大衣,当瓦列迪克对他说了句“谢谢”的时候,他的回答是:“不要谢我,感谢上帝吧,他让我们死里逃生。”逃生的或许不是单纯的生命,而是一种被解救的精神,一种自由的灵魂——他们是敌人,他们彼此陌生,但是在音乐的世界里,他们仿佛都看见了那一道让生命具有尊严的圣光,那一个让命运走出绝望的人性。
是音乐让他们获得了自由,是音乐让他们找到了人性,但是音乐的永恒或许真的只是一个神话,一个在心底的神话,一个在月光下的神话,一个在废墟里的神话,当战争最后走向逆转的时候,当德国军官走向被俘获的命运的时候,音乐其实也无法解救所有人,瓦列迪克重新获得了自由,但是威廉·霍布菲儿却又失去了身体的自由,一样被关押,一样被处决,即使他在绝望中寻找过瓦列迪克,但是1952年他依然是在苏联战俘营。而瓦列迪克最后的寻找,看见的却只是一片被阳光照耀的草地,那里没有德国战俘,没有威廉·霍布菲儿,没有和钢琴有关的相遇。
开始于战争结束于战争,开始于钢琴结束于钢琴,残酷的世界里,永远是命运的卑微,永远是随机的死亡,永远是人性的隔阂,音乐从来没有独立于战争,战争也从来没有取消音乐的意义,它们只是在各自的状态里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个人,那一群人,那些让心灵得到自由的人,那些让精神重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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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南京南,高筑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