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22 《德国姐妹们》:她们都有一个孩子

那场在防空洞里发生的火灾,终于让扬的身心受到伤害,谁会向一个孤独孩子居住的防空洞泼汽油?谁会致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于死地?虽然扬没有被烧死,虽然他再植三次皮就可以恢复,但是在夜晚的梦魇里,都是那燃烧的火苗,都是那惊恐的呼喊。即使尤利娅将他接回到自己家里,扬还是带着呆滞的目光,保持沉默的状态,那一句“我自己来”像是对于尤利娅的拒绝,眼前母亲的姐姐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就像对于自己的母亲玛丽安,而这样一种陌生并不是疏于见面留下的隔阂,而是被抛弃的人生里制造的敌意。

就像他从来没有过生下自己的母亲,从来没有过养育自己的母亲,他也没有让自己感觉安全的家,出生之后被母亲抛弃,之后父亲维尔纳又将他带到尤利娅的身边,而尤利娅又为他找到了一个寄养的家,所有的一切,都在拒绝让他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一个拥有母亲、父亲和家的孩子,所以他会在树林里挖出一个防空洞,所以他会在受伤的身体里保持沉默,所以他会将挂在墙上母亲的照片撕碎,所以他会质疑:“她为什么要扔炸弹?”把陌生的母亲照片扔进垃圾桶,只不过是一个失去母爱和家的孩子的报复行为,而防空洞式的存在也是拒绝社会的一种暴力行动,但是报复和暴力终究无法改变一切,那一场大火反而把他推向一种绝望和痛苦的边缘。

大火,是另一种暴力,而这种暴力的未知性比没有母亲、父亲和家的生存更让人感到恐怖。暴力的后面依然是暴力,在一个受到伤害的孩子世界里,母亲已经死去,而领回家的尤利娅,尽管在他面前露出笑容,尽管给了他某种物质的温暖,但是在陌生的家里,在陌生的“母亲”身上,暴力之痛依然无法消除。其实,扬并不是一个个体,甚至不是一个单数的孩子,他是隐喻,他的出生必定会有一个血缘关系上的母亲,而他的成长也必定需要一个养育他的母亲,也就是在身体和精神世界里,玛丽安和尤利娅,都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而也正是这种双重的关系,使得两个德国姐妹也具有了隐喻的意义。

: 玛格雷特·冯·特洛塔
编剧: 玛格雷特·冯·特洛塔
主演: 巴巴拉·苏科瓦 / 尤塔·兰佩 / 鲁迪格·福格勒
类型: 剧情 / 历史
制片国家/地区: 西德
语言: 德语
上映日期: 1981-09-04
片长: 106 分钟
又名: 德国姊妹们 / 德国姐妹 / 沉重的年代

从女人到女人,从母亲到母亲,从隐喻到隐喻,他们其实拥有同一个家庭,同一对父母,他们生长在同样的环境里,但是即使两个孩子曾经一起玩谁跑得快的游戏,曾经一起穿有扣子的紧身衣,曾经一起经历战争带来的伤痛,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以不同的方式面对这个变化的世界,以不同的态度回应这个复杂的社会。童年的记忆对于他们来说,是面对两杯咖啡之时父亲的祈祷,是游戏结束时看见楼梯口挂着的那幅耶稣受难图,甚至是父亲站在教堂之上伸出的五个手指,那是宗教意义的生活,但是这种生活最终会走向皈依的现实,最终会有救赎的未来?

父亲却是一个“自我主义者”,一个不允许别人撒谎自己却是虚伪的人,一个训斥掩盖祈祷的人,玛丽安曾经是温顺的孩子,是听话的女儿,甚至还会在父亲的膝盖上坐着,而尤利娅却从小开始叛逆,她的叛逆反对的是虚伪,是专制。父亲不允许她穿着牛仔裤去学校,而必须穿着统一的裙子,尤利娅终于在那场舞会上,抛弃了所有的规则,一个人在舞池里翩翩起舞,他们和舞伴共舞,而尤利娅却以自我的方式反对这一切的形式;课堂上,玛丽安认真回答老师的提问,而尤利娅拒绝老师所说里尔克的那首德国最美的诗歌,反而针锋相对地指出,“我更喜欢犹太妓女玛丽的歌谣。”在被老师叱骂扰乱课堂纪律之后,她则愤然地离开座位,离开教室,在走廊上点燃了那一支香烟。

一个温顺,一个叛逆,一个是美丽的善良女孩,一个是愤世嫉俗地问题少女,这是童年的相异。但是当战争发生之后,他们都听见了爆炸声,都看见了死亡的尸体,都遭受了身心的伤害,德国发起了战争,制造了恐怖,但是最后却被报复打击,最后沦落为失败者。扭转的一切是彻底改变了童年的秩序,彻底改变了姐妹的性格。战后,当她们一起坐在电影院里看关于集中营的电影,第一次发现残暴,发现了专制,发现了生命的卑微,那一批批被关在集中营的战俘变成了一具具尸体,甚至剩下了一个个头颅,然后被推土机推向土坑,生命的无意义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画面,玛丽安吐了,尤利娅吐了,而在这种卑微的死亡之外,还有另一种羞耻,战后的那些德国军官都说出了一句话:“我没有罪。”那么,谁应该为那些死者赎罪?谁应该为战争负责?

《德国姐妹们》电影海报

经历了战争的恐惧,经历了死亡的恐怖,经历了纳粹社会的无耻,其实对于玛丽安和尤利娅来说,那种所谓的祖国其实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谎言,连同虚伪的父亲,“自我主义者”的父亲,都在那一刻崩坍。而崩坍的世界需要重建,对于姐妹来说,两种性格却走向了两种极致:曾经的叛逆者尤利娅反而主动进入社会,通过一个新闻记者的视角来揭露社会问题,来呼吁妇女解放,来争取妇女权益;而曾经温顺的玛丽安却走向了暴力的极端,他成为一个激进的恐怖分子,通过革命的方式推翻社会体制。

战后必定是一个留下后遗症的时间段落,而不管是玛丽安还是尤利娅,都是后遗症的亲历者,都是可耻而可怖的战争的牺牲品,其实两个人性格的反差在某种程度上却只是表达方式的不一样,在他们内心来说,却有着一样的命运走向,那就是人生的自由,那就是个体的解放,“要么在这个年代窒息而死,要么用暴力求得自身解放。这两位妇女最后就是这么做的,虽然以全然不同的方式。”而他们一致的命运诉求都在于否定纳粹时代的孩子观,“为了战争,为了战斗的胜利,必须让妇女生下更多的孩子。”这是纳粹的宣传口号,只有更多的孩子,才能让他们奔赴战场,才能拥有更多力量,才能实现更多的暴力,所以在纳粹时代,生育最多孩子的母亲被授予国家勋章,而不能生育孩子的母亲则被视为一种耻辱和一种罪恶。

母亲变成一种工具,孩子变成一种武器,还有什么叫做家庭,还有什么是爱?所以当玛丽安生下扬却又抛弃了他,当尤利娅和男友沃尔冈享受爱情的甜蜜却拒绝生育,无不是两姐妹对于那个时代的否定,但是这种否定在某种意义上,一个更趋暴力性,一个更具隐蔽性,却同样给孩子带来身心的伤害。这是一种极端的否定,这是一种极致的报复,而玛丽安尤甚。和维尔纳之间是爱情吗?有爱情的结晶却狠心抛弃是不是一种伪善的爱?当维尔纳将幼小的杨交给尤利娅的时候,他对于玛丽安的评价是:“她像个妓女一样。”而忧郁的维尔纳以出差巴厘岛为由,最后却以自杀的方式告别了这个没有爱的世界。

“她像个妓女一样。”玛丽安投身到所谓“拯救人类”的革命行动中,她的目的是为了让第三世界的人不重蹈覆辙,“第三世界的孩子面临死亡。”但是那种革命,那种解救,依然是另一种暴力,依然是炸弹制造的恐怖,所以当玛丽安作为恐怖分子被抓进监狱的时候,宣告她的革命理想的覆灭,而被关押,在某种程度上无非是另一种暴力的开始,循环往复,从恐怖中来,到恐怖中去,最后依然是恐怖的牺牲品。而在玛丽安被抓入监牢的同时,作为姐姐的尤利娅希望通过自己的笔,通过自己的呼吁,通过自己和平的方式,来改变现实,来解救生命,来倡导自由,来解放妇女,而她最需要救赎的对象则是自己的妹妹玛丽安。

德国姐妹们,一个在高墙之内,一个在社会之中,一个失去了自由,一个争取权益,他们像是被隔绝在完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尤利娅要去探望玛丽安,需要把身上的一切交给狱警进行检查,脱了外套,脱了裤子,打开皮夹,脱下鞋子,然后进入一扇又一扇铁门,而即使两姐妹坐在同一张桌子面前,旁边也依然有着记录他们谈话的人员,相见依然难以逃脱被监视的世界,即使他们通过互换毛衣,通过拥抱的方式来交流感情,但是被隔阂的世界牢固不可破。

不可破的似乎还有固守的观念,他们见面,他们争吵,尤利娅否定玛丽安革命的激进主义做法,玛丽安质疑尤利娅写稿是在利用她,两姐妹似乎在不相容的世界里坚持自己,当玛丽安被转移到另一个监狱的时候,隔着那厚厚的玻璃,他们彼此看见,却再也无法握手,无法换毛衣,无法拥抱,讲话时,他们必须按下通话的按钮,两只隔着玻璃的手放在一起,却是永远的分离。但其实,他们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真正制造隔阂的不是他们,而是整个国家,那种没有走出纳粹思想的体制社会。“我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甚至连自我意识也慢慢没有了,而最后他们会把我送进疯人院。”在高高的铁丝网里,在重重的牢门内,玛丽安或者在自己的牢房里,或者在被看守的操场上,当然没有自由,甚至连反抗也变得毫无意义,她绝食,却被用插管强硬进食,而充满革命思想的玛丽安对于他们的回答只有一句话:“他们不会把我打倒,因为无法困住我的灵魂。”

无法困住灵魂,却可以消灭身体,玛丽安终于慢慢消瘦,也终于在监狱里“上吊自杀”,当和沃尔冈度假的尤利娅得知妹妹最后的死讯时,才发现有一种东西被彻底摧毁了,而当她和父母一起看见玛丽安那张扭曲的脸时,她有一种彻底崩溃的感觉,“我再也见不到那样一张脸了,我必须为她而坚持下来。”那一张脸充满的是痛苦,是不甘,是抗争,就像父亲小时候说过的那样,玛丽安永远不会自杀。所以在尤利娅看来,那是一种阴谋。也正是由于玛丽安不明不白的死,尤利娅开始进行调查,她聘请律师,她查阅档案,她通过医生检查指甲,她模拟上吊的现场——用沙袋制作假人,用尺子测量下坠的距离,甚至将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体验被扼住的痛苦,她只希望得出玛丽安不是自杀的结论。所有种种,都是在用一种解救的方式还玛丽安一个清白。

也是争取妇女权益的一部分,但是能改变什么?就像沃尔冈在他面前愤怒的声音:“夹在我们一辈子之间的是一个死人。”死亡已经降临,生命已经逝去,即使有一张扭曲的脸,即使有冤屈的现实,在这个被隔阂的社会里,任何的解救都只不能换来真正的自由。所以当那场防空洞的火灾发生之后,尤利娅终于将受伤的扬接回到自己家中,这不是他的家,她不是他的母亲,但是在生者的世界里,需要的是改变。而当扬终于撕下了母亲的照片,扔进了垃圾桶,或者是对于那种暴力革命的彻底否定,一个孩子需要的是爱,需要的是家,需要的是母亲。

“你的妈妈是个特别的女人。”尤利娅这样对扬说,她开始告诉他一个真实的母亲,关于她的一切,而这种还原的方式对于一个还活着的孩子来说,则意味着另一种希望,希望着另一个开始,而当暴力的革命终结,当身心的伤害愈合,尤利娅也将成为另一个母亲,一个具体的母亲,一个现实的母亲,一个自身解放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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