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16《黑衣新娘》:当爱变得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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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阿黛尔·雨果的故事》,后面是《黑衣新娘》,前与后只不过是标记了观影时间的序列,而对于特吕弗来说,却以另一种方式寻找到了爱的极致表达:1975年的《阿黛尔·雨果的故事》借用一个历史真实人物的情感纠葛唤起对于自由精神的探寻意义,“我看到了一道黑光”在写出了《九三年》《悲惨世界》的雨果身上体现了这一种精神,但是对于女儿阿黛尔·雨果来说,却在陷入自我情感的偏执中变成了病态,特吕弗似乎有限地批判了这种病态而异化的爱,而在1968年的《黑衣新娘》中,特吕弗虽然更早地表现了爱的决绝,但是很明显,对于这种爱,特吕弗早期并没有很明显的批判意识,在叙述这个复仇故事的时候,甚至只是为了在电影的表现形式上更具悬念片的意蕴,据说是一次向希区柯克的致敬,所以,致敬而表现,一种因爱而生恨的复仇就缺少某种社会意义,甚至对复仇者寄予了一些同情。

“黑衣新娘”朱丽叶为什么复仇?在特吕弗镜头的不断闪回中,那个在当下之外的悲剧故事渐渐有了线索:朱丽叶和大卫青梅竹马,他们感情笃深,对于朱丽叶来说,大卫是自己的白马王子,也是此生唯一爱着的人,所以当他们走向教堂的那一刻,朱丽叶便找到了幸福的归宿,但是,这个一生最幸福的开始,却伴随着枪声和鲜血,对面子弹将大卫射杀在教堂的台阶上,灾难从天而降,那一刻对于穿着白色婚纱的朱丽叶来说,是所有希望的彻底破灭。

爱着的男人死了,而且毫无理由地死了,当白色婚纱的朱丽叶换上黑衣,当新娘变成寡妇,这无疑是最沉痛的打击,爱之绝灭,是生之悲痛,所以复仇,而且是赴死的复仇。但是一开始的镜头,悲痛的朱丽叶冲向了窗户,她想用自己的死来结束痛苦,但是被身后的母亲拦腰抱住,正是这被挽救下来的生命,开始了一种转变,那就是从自死变成他死,也就是要寻找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对于凶手的调查,特吕弗也是省略了,在自杀未遂之后,镜头直接换成了朱丽叶和母亲的告别,她整理了行李,然后拿出一叠钱,分成五分,又合在一起,然后告别母亲。

五份钱对应五个凶手,她完全做好了复仇的准备,而且是置之死地,因为在她看来,当大卫被杀死之后,自己活着的意义就只剩下杀死仇人,所以当完成复仇,自己也必将走向死亡。也正是由此,她的复仇是决绝的,是不回头的,是不罢手的,甚至可以背叛自己对上帝的信仰:那一次在神父面前忏悔,神父告诉她复仇只能陷入罪恶的循环中,所以要救赎,不能再走下去了,但是朱丽叶却否定了,“人类的正义无能为力,在大卫使得那一天我也死了。”一脸的冷静,已经看不见当初的复杂表情,在经过了内心挣扎之后,朱丽叶其实完全变成了复仇女神,甚至是复仇工具,爱有多深就有多冰冷,所以那一份执着的爱最后也变成了异化和偏执的恨。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那一次的射杀是一个误会。五个人当初在教堂对面的房间里喝酒作乐,爱好打猎的他们拿着一支猎枪,先是瞄准教堂的塔顶,之后是钟,然后是向下,刚好看到了正举行婚礼的大卫和朱丽叶。他们不认识这一对新人,更没有什么仇恨,甚至当初也没打算玩射击游戏,只是瞄准而已,但是一个叫吉尔伯特的人一看不对,想来组织,在忙乱中碰到了枪,正拿着枪的光头戴维斯失手扣响了扳机,于是子弹穿过空气,正打中了大卫,于是一个人的生命就此终止,于是幸福的爱情就此结束,于是一个女人的仇恨就此点燃。

导演: 弗朗索瓦·特吕弗
编剧: 弗朗索瓦·特吕弗/让-路易·里夏尔/康奈尔·伍尔里奇
主演: 让娜·莫罗 / 米歇尔·布凯 / 让-克洛德·布里亚利 / 查尔斯·登纳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意大利
上映日期: 1968-04-17
片长: 107 分钟
又名: 夺命佳人 / The Bride Wore Black


就像吉尔伯特被朱丽叶关在密封的隔间里的时候说的那样:“那是个可怕的意外。”在场一共五个人,他们失手打死了大卫,当然属于误杀,如果要追究误杀的责任,无疑拿枪的戴维斯首当其冲,当然枪的主人也有责任,但是还有几个,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吉尔伯特甚至是为了阻止悲剧的发生,但是他们最终都没能逃过朱丽叶复仇的手,无一例外地为大卫的生命而那份爱而偿命。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朱丽叶的复仇缺少某种理智,她只是被魂灭的爱所绑架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朱丽叶因为丈夫无辜被杀而寻求复仇,那么那些无辜者被杀死之后,是不是也有陷于悲痛的亲人?布利斯有刚结婚的妻子,吉尔伯特有可爱的儿子库奇……就像神父所说,复仇是错误的,它会陷入无始无终的罪恶中。

特吕弗把朱丽叶塑造成一个复仇女神而抛弃了法律、道德规则,其中的逻辑除了向希区柯克致敬从形式上表现悬疑电影手法之外,似乎也隐约传递出某种社会批判意识。那五个人是单身汉,当时的他们的爱好有两个:喜欢狩猎和女人。狩猎无可厚非,喜欢女人似乎在特吕弗看来,有着某种道德上的问题,而在朱丽叶复仇计划开展之后,她也的确看到了他们对于女性某种觊觎心态,布利斯已经订婚,却在晚宴上和另外的女人调情,甚至常常录下那些女人脱丝袜时的声音,他的身边总是不缺女人,而接到朱丽叶的电话,也夸口说是自己的暗恋者;那个独身的科尔自认为是个悲观主义者,但是房间里挂满的女性裸照,也暗示着某种癖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剧院8号包厢看到朱丽叶之后,和她聊天并毫无设防地邀请她第二天来家里;画家费格斯喜欢画女性的身体,也不断物色模特,并分成不同的等级,“我是个专门追逐女性的人。”他对朱丽叶这么说。

《黑衣新娘》电影海报

对女性有着特殊爱好,只是道德上可能存在问题,但是也不能成为被杀的理由。另外,吉尔伯特在和朱丽叶对话中说到自己很有钱,而且正在竞选政党候选人,“政治不是孩子的游戏。”这是他的观点,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所说的政治无非是金钱政治,用钱来为自己拉票,用钱来贿赂校长让儿子成为优秀学生,这的确暴露了社会问题,但是仅仅用一个女人的复仇计划来“铲除”这些人,似乎有点牵强,大概特吕弗用这样的方式只是用来丰富复仇的过程:因为他们对女人有着特殊癖好,所以朱丽叶可以更从容接近他们,可以使他们更放松警惕,也可以更顺利完成复仇计划。

就单纯从复仇故事来说,特吕弗的确只是表现一个由爱到恨的女人的单一性,但是这里出现了两个悖论:一个是朱丽叶在实施复仇计划时,目标只瞄准那五个人,和他们无关的一切人都排除在外,所以在吉尔伯特被闷死之后,警察调查了他的儿子库奇,因为那晚库奇和自称贝克小姐的朱丽叶一起在家里玩躲猫猫,库奇也说到了贝克小姐,学校里的贝克小姐被警察叫去调查,库奇似乎分不清谁是谁了,最后真正的贝克小姐被逮捕,而朱丽叶看到报道之后,利用登机之前的2分钟时间打电话给警察局,说贝克是无辜的,要把她放了,而能证明无辜的证据就是那张夹在库奇台灯上的电报,正是这个假电报,克莱门特的妻子才去探望“病重的母亲”,自己才光明正大以贝克小姐的名义进入他家,才能在库奇入睡之后闷死了克莱门特。既然最后要解救无辜者,那为什么在这个误杀事件中,另外几个人不属于无辜者呢?

另外,在和画家费格斯的接触中,朱丽叶发现他并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对于女性有着肉体的需求,在成为模特的几天里,费格斯一直专心为她画画,没有任何不端的行为,而这在费格斯看来是真正的爱情,最后他也向她表白:“我爱上你了。”但是变成了狩猎女神的朱丽叶对她说:“我寻找的不是爱情。”她因为大卫的死而埋葬了自己唯一的爱,这是爱的唯一性,费格斯也在她身上寻找到了爱,对于他来说,将她的画像画在窗边的墙上,“她就可以整晚陪我了。”但是在朱丽叶看来,即使是超越肉体的精神之爱、艺术之爱,也根本没有救赎的可能——自己可以拒绝这份爱,在误杀中丝毫没有责任的费格斯不仅得不到爱,最后也死在狩猎女神的箭下,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可怕的偏执,无疑也将爱带入了狭隘甚至罪恶的世界里。

他们必须死,这是朱丽叶的决心,也是特吕弗的逻辑,五个人,被朱丽叶以不同的方式杀死:布利斯为了拿那块在阳台里的纱巾,被朱丽叶推下了楼;科尔喝下了朱丽叶为他准备掺入了毒药的酒,最后中毒身亡;克莱门特被闷死在那间隔间里;费格斯被狩猎女神的箭射死在画室里……不同的死法,不同的步骤,丰富了叙事的形式,而朱丽叶为了完成这必然的复仇计划,也是精心布置,从获取他们的信息,到不断接近他们,到取得他们的信任,最后轻而易举杀死他们,男人们似乎都患了不设防的毛病,在一个女人面前,似乎只要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将他们推向死亡的深渊。

如果抛却电影内在逻辑的问题,这部像希区柯克致敬的电影其实杀死最后一个仇人戴维斯,可以看出特吕弗的独到之处。从误杀事件发生来看,因为正是他瞄准了新郎,最后在慌乱中扣动了扳机,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戴维斯可以说是真正的“凶手”,而且他一直从事非法盗车的勾当,也体现了社会意义的罪恶,所以朱丽叶将其列入目标,就是想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方式复仇——杀死其他的人都是原始的工具,唯一对付戴维斯,朱丽叶选择了枪,正是因为抢,大卫才死在教堂里。但是在朱丽叶准备对准向她走来的戴维斯的时候,却来了警察,警察把他抓走了,于是朱丽叶最干脆的复仇行动被打断。

戴维斯被关进监狱,对于朱丽叶来说,似乎完成复仇的机会没有了,但是这个一定要杀死五个人的女人终于实施了更庞大、更复杂的计划:她要主动成为犯人,她要在监狱里杀死仇人。所以在费格斯那里,她故意被和布利斯在一起的科里认出,故意不把费格斯那面墙上自己的肖像涂掉,也故意出现在费格斯葬礼上头戴黑纱,最后几乎以自首的方式承认自己杀死了那些人。而当成为犯人之后,她寻找机会拿到了那把切水果的刀子,然后成为了送饭的人:牢房的门一扇一扇被打开,朱丽叶将食物一分一分送到犯人手里,在长长的走廊上,一切有条不紊地行进中,餐车终于转过了弯,穿过另一扇铁门,进入到男犯人的监区,于是,长长的走廊只剩下一个走动的狱警,只听到餐车轮子发出的声音,当一切毫无起伏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叫喊,接着是东西碰撞的声音,狱警向着声音而去,而长长的走廊,在空镜头里,变得深邃,变得可怖,变得冰冷——一场复仇计划以最后的长镜头和空镜头结束,像死亡本身一样,漫长,却再没有人回来。

35年之后,一个叫昆汀的人向特吕弗致敬,教堂、新娘、复仇计划,被惊艳地演绎在《杀死比尔》系列电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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