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16《乞丐》:我的墓地太阴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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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死的发生,在白天里,在阳光下,在众目睽睽中。第一次加入小偷巴利拉的“冒险事业”,“乞丐”阿加东和他们一起拉着平板车,走在街上,因为另一个同伙从卡车上偷了香肠,于是被警察拦住,当两个小偷无奈被拷上手铐,阿加东却骑上了路边的摩托车,在一阵疾驰之后,观望的人群中发出了尖叫,巴利拉和同伴戴着手铐赶过去,桥边的路上,是一场交通事故的现场:不知是摩托车撞到了卡车,还是卡车撞上了摩托车,躺在地上的只有阿加东一个人,当同伴叫他名字的时候,阿加东睁开了眼睛,然后似乎满足地说了一句:“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在阳光下睁开眼睛,在众人注视下“感觉好多了”,而这是阿加东真正的死亡,当这一种死亡发生,似乎对于阿加东来说,不是痛苦,不是耻辱,而是安心的告别。当死亡变成一种好的感觉,对于阿加东来说,似乎就可以离开生的一切:离开压抑的现实,离开贫穷的生活,离开孤独的状态,以及离开没有尊严的生活——死亡变成解脱,生命该是多么悲剧的存在!而这一种“乞丐”之死发生,围观他死亡的是“小偷”,是警察,是路人,当他们以俯视的目光看见这一幕,一种围观的隐喻似乎为阿加东的死更增添了一种悲凉气氛。

阿加东是“乞丐”,其实是寄生虫,而巴利拉曾说自己是天生的小偷,是从事冒险的事业,说话时是满满的自豪,也是对于寄生虫的阿加东的讽刺。小偷就是在白天拉着平板车,然后趁人不注意去去卡车上拿东西,然后放到平板车上。小偷是偷,但是似乎显得“光明正大”,因为他们直接面对可能到来的警察,要么逃走,要么被抓,两种结局似乎都不存在羞耻感。但是阿加东却不一样,他是皮条客,他让妓女接客,然后从妓女那里得到收益,也就是说,他和妓女形成了利益共同体,他们处在夜晚的隐秘处,即使被警察抓住,只要妓女不说出皮条客,那么他也不会被惩罚,所以对于“乞丐”来说,不需要冒险,不需要动手,不需要直接面对警察。但是这种“不需要”的隐秘生活,却被巴利拉骂成是一种耻辱,一方面是乞丐没有冒险精神,他们只是躲在妓女的身后,另一方面,皮条客是靠妓女养活自己,妓女用肉体交易,付出的是身体,而“乞丐”几乎是坐享其成。

这里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妓女和乞丐要始终站在同一战线上,阿加东的“女友”玛德莱纳在那次被多尔为首的嫖客拉到荒郊野外被毒打,之后她报了警,但是当警察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审问被抓来的小混混时,玛德莱纳一直是帮助乞丐阿加东的,在一批一批混混在阿德莱纳面前让她相认那次毒打他的人时,玛德莱纳最后“确认”了嫌犯,那就是几个小偷,当警察问她是不是确信是他们时,玛德莱纳说:“我以母亲的名义发誓,就是他们。”面对小偷愤怒的眼神,面对他们“我要杀了你”的威胁,玛德莱纳还是坚持说他们就是对自己施暴的人。而其实,那几个小偷什么也没有干,玛德莱纳错认的目的就是要保护之后被警察带来接受审讯的阿加东,当阿加东出现在玛德莱纳面前,警察让她辨认时,玛德莱纳摇了摇头,两人对视的目光里是微笑,而这便是他们结成利益体的证据。

乞丐靠妓女过着生活,小偷靠冒险维持生计,所以巴利拉才会不停嘲笑阿加东,而那些在街头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自然也看不起阿加东,但是当阿加东第一次成为小偷,而被警察盯上,则完全是因为玛德莱纳的告密。一个妓女被抓进来,她告诉玛德莱纳的是,阿加东又有了新的“女友”,于是玛德莱纳愤怒地告诉警察,那个叫阿加东的人曾经为了得到遗嘱而杀了人——这似乎也是玛德莱纳虚构的事实,但是当她提供了阿加东的住址,阿加东便在冒险和羞耻共存的生活中,失去了逃离的可能,而当最后的死,对于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被人耻笑的人来说,的确会成为一种解脱,会是生命最好的归宿。

导演: 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编剧: 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主演: 弗兰科·奇蒂 / Franca Pasut / Silvana Corsini
制片国家/地区: 意大利
上映日期: 1961-11-22
片长: 120 分钟
又名: 寄生虫

阿加东被人唾弃,实际上也是被自己唾弃,一个毫无尊严的人,他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在整天打着哈欠的日子里,在整天游荡在街上的生活中,一个男人到底会如何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阿加东有妻子,也有孩子,但是他们离开他已经好长时间了,住在娘家的妻子阿桑娜为了照顾孩子,去废旧瓶子收购站工作,每天就是整理、清洗那些瓶子,对于她来说,这是自食其力的生活。阿加东也曾去找过他,甚至希望在一起过生活,但是妻子冷眼拒绝了他,在妻子的娘家,妻子的哥哥和父亲将他赶了出来,当阿加东还想争辩时,阿桑娜的哥哥和他打斗起来,阿桑娜的父亲甚至拿出了刀要结果了他,可见,妻子一家人对阿加东充满了仇恨,而这样的生活不仅是阿加东自己造成的,甚至也加剧了他沦为“乞丐”而不想回头的堕落生活。

“畜生才干活。”这是阿加东对于工作的态度,玛德莱纳是他的“女友”,他靠着她出卖肉体活着,当玛德莱纳的脚被摩托车撞伤,她躺在床上说自己骨折了,但是阿加东却大为生气,他骂玛德莱纳,让她去工作,而且今晚就去。玛德莱纳只好出去拉客,她的腿上还缠着绷带,而当多尔将她带到荒郊野外被毒打,玛德莱纳为了保护阿加东,也没有说出自己作为一个妓女的悲惨生活。而阿加东因为那晚玛德莱纳没有回来,第二天便和那些小混混说:“我现在自由了。”别人却嘲笑他:“你现在没钱了。”即使没钱,因为认为干活是畜生的事,所以他对于小偷也不屑一顾,“什么是饥饿,那就是一种怀念头,一种坏习惯,有了这种念头和习惯,就会去偷。”把偷窃看成是坏念头和坏习惯,却丝毫没有对自己的乞丐生活有过羞耻心,当然也不可能改邪归正去正式找一份工作。

实际上,在阿加东身上混合着如何活着的矛盾心态,他身为一个乞丐,其实鄙视自己的生活,但是在无奈的现实里,他只能选择这样一种被人耻笑的生活,而他走上这一步,却把所有原因都归结为社会,“要么世界将我毁灭,要么我将毁灭世界。”这是他和世界不可调和的矛盾写照,而另一方面,他想要过一种正常生活,但是现实又让他一次次放弃,遇见斯蒂娜是他生活的转折,但是在这两种矛盾心态的支配下,反而更激化了矛盾,甚至更让他和整个社会对立起来。斯蒂娜是阿加东去找妻子阿桑娜,在那个废弃瓶子收购点遇到的,两个人对话,阿加东问她的情况,而斯蒂娜也礼貌回答,之后在阿桑娜那里被冷遇,到街上又看见了斯蒂娜,用朋友的车载着她去皮埃尔上取典当的东西,后来两个人经常在一起,阿加东有一次便拉着她的手说:“我喜欢你。”

《乞丐》电影海报

在草地上那一吻是两个人在一起的信号,但是这是他们之间相爱的证明?一方面,阿加东似乎对斯蒂娜的确有着不一般的感觉,他那次是饥饿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和朋友一起偷了香肠,也好不容易在马尔蒂尔家里设计支开了那些人,原因时人太多,那些面不够吃,而当他故意回去说把面抢回来时,他便在街上遇到了斯蒂娜,于是面也不再有诱惑力;而在送斯蒂娜去取典当的东西时,阿加东答应给斯蒂娜买一双鞋子,和比鲁的那条裙子一起作为礼物送给了斯蒂娜;而吻过之后,阿加东似乎也公开了斯蒂娜的“女友”身份,但是和其他曾经的女友一样,斯蒂娜是不是也会变成他作为皮条客用来生财的牺牲品?的确,在那次吃饭的时候,斯蒂娜因为和别的女人不同,而被两个富人看上,他们邀她跳舞,然后用手搂着她,而阿加东也答应给他们这样的条件,甚至之后的确让她加入“他们”的行列,在晚上的路边等待客人。

阿加东对于斯蒂娜的特殊感觉,似乎让他有了改邪归正的机会,当斯蒂娜被富人约去的时候,当他看见男人的手肆无忌惮摸到斯蒂娜身上的时候,阿加东终于无法压制自己的愤怒,他跑了出去扬言要跳河,被人拉住之后,他又跑到河边洗了一把脸,然后把头埋在泥土里,这是他的一种发泄,既希望以前发生的一切不要在斯蒂娜身上重演,也对自己无法改变现状感到无奈,也许只有通过这些极端的行为才能发泄不满。之后他再次见到斯蒂娜的时候,把他接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让她不要再接客,然后决定自己出去找工作,在那间屋子里当他们举杯的时候,阿加东说:“斯蒂娜有家了,为我们的上帝干杯,我们从此有了新生活。”而在搬运钢材的工作中,从来没有付出过如此劳动量的阿加东第一天便筋疲力尽,回来后见状的斯蒂娜安慰他,“明天还是我去接客吧。”而阿加东拒绝了他的建议,在休息的床上他就是喊出了那句话:“要么世界将我毁灭,要么我将毁灭世界。”

阿加东似乎开始了洗头革面,实际上一方面是斯蒂娜的特殊出身让他有所醒悟,斯蒂娜的父亲在战争中死去,母亲后来沦落为妓女,因为这一出身,斯蒂娜对于妓女充满了仇恨,所以在那次坐着阿加东朋友的车,在路边看到妓女时,她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们。不是没有见过,是斯蒂娜想要和那些女人划清界限,也是为自己的出身洗白,而阿加东起初安慰她:“你应该尊重你的母亲。”要尊重母亲,阿加东的理解是她的母亲也是迫不得已,甚至想为自己把斯蒂娜推向妓女行列编织理由,所以在有了富人的注意之后,阿加东也应允了。但是,内心对斯蒂娜的那种喜欢甚至爱的感觉,又让他决定不让斯蒂娜冲走母亲那条路,所以他决定给斯蒂娜一个归宿,所以他要自己去工作开始新生活。

但是,一切又是残酷的,从一开始这种爱就掺杂着太多无意改变的习惯和念头,就像饥饿一样,根本无法阻止就发生了,起初是本能,之后就会演变成偷窃。斯蒂娜出现在他面前的地方,正是妻子阿桑娜工作的地方,她似乎是不幸婚姻和压抑生活的替代品,但其实是妻子的影子。而后来,为了给斯蒂娜买皮鞋,身无分文的阿加东竟然悄悄潜回妻子父亲的住处,抱起一个人玩耍的儿子,在亲了他的时候从他身上拿走了那条项链,用这条项链的钱给斯蒂娜买了鞋子。而当富人开始喜欢斯蒂娜,阿加东又束手无策,甚至只能通过自己的愤怒来发泄,第二天他又指责斯蒂娜,说她“有其母就有其女”,还是把她当成是出卖肉体的妓女,而那一句“重要的是我们相爱”,似乎也没有任何的说服力,因为这个晚上,斯蒂娜第一次站在了路边,开始成为阿加东这个“乞丐”的“女友”,当斯蒂娜被推向了黑夜的路边,是她自己果断拒绝了那个男人的要求,此时阿加东才对她说,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阿加东想要在所谓的爱情中自救,想要在斯蒂娜身上找到生活开始的标记,但其实一切都是徒劳,他是乞丐,他是寄生虫,他生活在“畜生才干活”的标准中,他活在永远饥饿的坏念头里,所以死是他唯一的归宿,而在阿加东的乞丐生活里,出现过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在街边喝咖啡的时候,大家说起跳河意外死去的巴尔贝纳,作为一种聊天的话题,大家打赌他到底是去了天堂还是地狱,阿加东说:“我会带着金子去死,就像埃及法老一样。”那时他的胸前戴着一条大金链子,后来有人问阿加东,你希望自己的葬礼是什么样的?阿加东说:“在我的葬礼派对上,每个人都在笑,谁要是哭了,谁来付那天的账。”这是一场完全虚构的葬礼,甚至是在玩笑中被说起的葬礼,但是这一幕却似乎出现在之后阿加东的梦里,那次他搬运钢材回来,筋疲力尽的他在床上做了噩梦,多尔等四个人刚开始时在朝他微笑,但是一转眼他们已经赤身裸体倒在地上,嘴角都是血,然后他看到街上的那些混混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手上都拿着鲜花,于是阿加东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阿加东死了。”他们说。于是阿加东看见送葬的队伍,他加入其中,不想走到墓地的时候,被人拦下,说他没有资格进去。

第一次的葬礼充满了戏谑,而且每个人都在笑,只要一哭,就要付账,葬礼上不存在悲痛情绪,而且这是对别人的死的一次调侃,但是当第二次出现葬礼,阿加东却看见了自己的死,但是最后他连自己进入墓地的机会都没有,这一种死是排除了他自己的存在,仿佛死亡就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也就是在这个梦里,阿加东爬过了墙,然后看见有人正在为他挖墓,他一看这个墓地方位不好,被阴影遮住了,所以他对掘墓人说:“把这个墓地挖得远一点,那边有阳光。”不想在阴影覆盖的墓地里,想要更多一点的阳光,在劳累的工作之后,在压抑的生活中,在没有尊严的现实里,也许阿加东只能通过死亡,只能在有阳光的墓地里,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一点尊严。

而经历了第一次戏谑意义的葬礼,第二次梦境中的葬礼,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葬礼,这是真实的死亡,这是真正的终结,当没有了那些打着哈欠的小混混的嘲笑,没有了小偷们的讽刺,没有了妓女的举报,没有了在爱情之外的徘徊,没有了饥饿的坏念头,在被人围观的世界里,死真的是一种不需要挣扎没有更多痛苦的存在,那一刻,阿加东不再是乞丐,不再是小偷,不再是失去了妻子和爱人的男人,他只是一个实现了愿望的死者,“我现在感觉好多了……”第一次有这美好的感觉,是因为这里没有阴影,阳光照见了罪恶和羞耻,也照见了一个人最后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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