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29 《一个自杀者的传说》:我需要和它有关系


有时候,在高空的气流中捕捉到一种充满希望的、持续不断的拍打声时,我差点以为我的父亲最终又重生了。
      ——《飞上青天》

高空气流其实只是那根滑翔机背带悬挂在天花板时制造的眩晕感觉,那时,他穿着黄色的荧光防风衣,戴着无带的运动头盔,而且还竖起了大拇指,于是在哪一种眩晕感觉中,“然后飞了起来。”这是一个夜晚必然发生的故事?这是没有人在场必然的死亡?可是不被看见的时候,死亡又如何成为如此具体的一种真相?

其实,那一个夜晚发生的死亡叙事就在传说里,小区大门外的杂货店,每天都很早就开门,店主是一个略胖的中年男子,在我曾经看见的日子里,他总是面带微笑,那眼神在眼镜后面传递出某种友善。匆匆经过,或者付两块钱买一瓶矿泉水,如此而已,便是和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关系。但是当那高空气流制造出一种眩晕乃至窒息的效果时,我并没有看见——而且和他发生关系的世界也没有看见。一种死亡就降临了,一种传说就诞生了,在某个小区的群里,大家都在说着那晚发生的事,或者是凌晨,万籁俱静,一个人的他用绳子结束了生命。

没有看见的传说,只是传说,没有铺垫的死亡在发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走向了终结,后来那扇卷闸门就再也没有拉起过,我还是匆匆经过,只是瞥了一眼就走开了,好像和死亡不会发生任何关系,只是口袋里的钱包或许还有在死亡之前找零给我的若干纸币。现实里的死亡叙事,其实无法纠结于原因,也无法更正传说的诸多版本,但至少在一个看起来正常的男人,在一个看起来平常的日子,选择一种死亡,一定是必然的行动。

必然或者距离真相很近,不用猜测它也会以这样的方式走向终结。但是当现实的必然拉上那扇铁闸门的时候,在黑暗中,在痛苦中,那悬在天花板上的背带是不是能承受生活之重?而在必然的现实之外,当“我”的父亲“然后飞了起来”之前,却“朝我竖起了大拇指”,那是一种欣喜,那是一种满足,那是一种欲望?那是一个被我看见而且不是传说的真相:“我应该从更贴近真相的地方讲起。”是的,在面对我,在朝我竖起大拇指的时候,父亲一定是看见我的存在,当父亲告诉我他曾经相当一名画家的时候,我在那里;当父亲迷上意大利甜品萨白利昂的时候,我在那里;当父亲穿着皮大衣看见北极光的绿色阴影时,我在那里;当然,在父亲把自己绑在背带上的时候,我也在那里。

我就是父亲需要和世界发生关系的见证者,那一间坐落在山顶附近小丘上空荡荡的屋子,那一个带着应急用的糖的下午四点,那一片一片寂然的树林,都是父亲和世界开始对话的证明,但是过着独居生活的单身汉,用罐头和饼干盒计量人生的男人,偶尔还能看见白天光线的父亲,却让我看见了他生命的最末端,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编织“飞上青天”的故事,而我呢?为什么我看见,我证明,我被带向他的世界,“尽管心里有点抗拒,但这里还是有一种家的感觉。”为什么最终一个男孩活了下来却并不在“更贴近真相的地方”?当飞上青天的父亲最后坠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小块大理石板,长在母亲农场附近的原野上,那时的世界,其实没有我,只有自杀的父亲,和活着的母亲,“我母亲喜欢有他陪在身边,还号称他们的交谈比往日更好了。”

生命的最末端是被我看见的场景,死亡的飞翔姿势是我制造的传说,“有时候,在高空的气流中捕捉到一种充满希望的、持续不断的拍打声时,我差点以为我的父亲最终又重生了。”这是不是父亲所需要的那一种关系?和我的关系,和世界的关系,而在“飞上青天”之外,那种关系也是和鱼类有关潜游在那里的关系,在不幸运的一年,在见面的四天里,是我游向了父亲,还是父亲游向了我?“三年后,在我和我母亲搬到加利福尼亚之后,我有了一只属于自己的鱼缸,并决定成为一名鱼类学家。当然,我的父母已经离婚。”鱼缸是礼物,离婚是不是另一种和世界发生关系的证明?丑鳅鱼、银币鱼、彩虹鲨,它们应该生活在水里,甚至海洋里,不论是我出生的埃达克岛,还是我乘坐上的船,其实他们都和水有关,都被海围绕着——埃达克岛上的那只白色澡盆,是我活下来的证明,是属于母亲叙事的一部分,“她将我放在一只普通的白色澡盆里,里面注满了凉水,我活了下来,甚至变得更强壮。”而那只船呢?是我走向海的世界的一次努力,和父亲有关的叙事却走向了摇晃的感觉,“这让我分心;然后我忘记了是什么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也失去了对鱼类的兴趣。”

两种叙事以离婚的方式对我产生了影响,母亲和父亲,表面之上和表面之下,陆地和船,但都有一个无法逃离的我,无法逃离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是让我成为我,“留下了我母亲和我。因为从未飞到任何高度,我们也无处坠落。”当父亲最后在头痛病的折磨中开枪自杀的时候,那种悬在天花板上的感觉变成了我的眩晕感觉,就像我在鱼缸之外看见了炸碎、溅落的鲑鱼内脏,看见了喷水鱼的钩状嘴唇,一种是死,一种是生——当钩状的嘴唇射中那一只疯狂飞舞的苍蝇,生与死的关系变成为了另一个关系:“然后是那只苍蝇,落入水中,释放着数百万道、传达它的痛苦的细密涟漪。”

飞上青天的终结,苍蝇死了,像一个传说一样跌落在水里,但却不是一条鱼。即使当我在父亲第一次走上歧路的凯奇坎寻找那些死亡真相的时候,依然像一个传说。在阿拉斯加的父亲的朋友希利是不是遁入了父亲体内,成为了另一个他?歌厅里的歌莉娅·希尔斯和比尔·道格拉斯结婚之后,是不是让父亲再次进入她的身体里?这是幽灵之城,这是自杀、出轨和谎言遍布的地方,这是生命归于尘土的地方,当我走向它的时候,我在寻找父亲的真相,还是传入了一个孤独的传说?“我整个人都站在水里,试图告诉自己,要放逐掉原来那些感觉,也许多年以来我想象出来的、长久塑造着我的生活的那些悲剧、离婚和自杀,都是另外一种样子,至少不是如我想象的那样。但是,然后,我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依然像一尾鱼,红绸鱼的眼球凸出,嘴里喷出鱼鳔,“它们像是来自一个重力和空气都截然不同的世界,归根结底,一个被虚空承载的世界。”

编号:C55·2161109·1345
作者:【美】大卫·范恩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4年09月第一版
定价:29.00元亚马逊10.70元
ISBN:9787532152827
页数:258页

父亲,一个和鱼缸、岛屿有关的名字,一个和离婚、自杀有关的男人,一个和飞翔、坠落有关的死者,那么另一边的母亲呢?也是一个传说,一个关于“好男人的传说”,父亲之外他叫安吉尔,叫莱恩纳德,叫艾米特,叫帕特,叫梅瑞尔,叫约翰,“你不会和任何人结婚了。”这是母亲在那个叫梅瑞尔的男人录下自己和女儿的朋友性爱过程录下来之后,说的那句话,她把父亲之外的这个男人叫做“愚蠢的男人”,但是在梅瑞尔之后为什么约翰又出现在我的眼前,第二次出现,不是为了和母亲约会,是因为我用点22的手枪射掉了家里的窗户和门,作为一名警察,约翰看见我挥动了双手,就像他和母亲约会的时候,我欢迎他的姿势。

好男人是一个传说,母亲的身边只有愚蠢的男人。而母亲之外的罗达呢?这个父亲曾经离婚之后再结婚的女人,这个曾经和父亲又一次离婚的女人,他的右眼皮总是无法抬起,“她毕竟只有一只眼睛。”就像这个传说,总是不能看见全部的真相,她的左眼和右眼里有不同的父亲,当然也有一个不同的我,而我的世界里呢?父亲会飞上青天,母亲会骂愚蠢的男人,而罗达在我看到他闭上可以闭上的那只眼睛之后,世界就变得有些扭曲了:“我看到她的脖子往后拱起,划过空气,翅膀从她身上升起。我听到枪响,尖叫起来。”

大卫·范恩:哪一把手枪可以打掉这灯泡

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不论是罗达还是我,总是会听到各种枪声,点22的手枪,点30的卡宾枪,以及点44的马格南手枪,对准头部,当那一声清脆的声音变成沉闷的声音,脑袋会像鲑鱼一样,在炸碎中溅落,但是当在没有邻居、没有朋友的苏宽岛上发生这一幕的时候,这个传说的主角却是父亲的儿子罗伊,“头颅里的某些东西是白色的。他一直在等它们变红,但是它们并没有。很快就有小苍蝇、昆虫还有蠓飞来,落在他儿子的头颅里面,在里面爬跳着。”但是罗伊是他,不是我,父亲也是他,是吉姆——罗伊和吉姆,是父亲和儿子的名字,当他们以第三人称的方式出现的时候,我消失了,而这种消失是不是意味着那悬在天花板上的背带消失了,意味着摇晃的鱼缸消失了,意味着母亲所说的愚蠢的男人消失了,意味着罗达无法睁开的右眼消失了?

传说也消失了,他和他组成的世界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接近真相的地方。但是真相没有肥沃的田野,没有平坦的土地,没有漫游在田野上的野兽,只有人类,愚蠢又虚弱的人类,扭曲和嗜血的人类,以及把世界弄得变形的人类,“为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们都攀爬过别人的身体。在攀登的过程中,他们把对方背部的毛发都扯了下来,直到最后所有人身体都变得光溜溜的、冰冷又嗜血,他们还是紧紧地抓着世界的边缘。”这是父亲吉姆对儿子罗伊说的话,那时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婚,他带着罗伊来到了苏宽岛,“到达那里的唯一的方式是水路,乘水上飞机或者船。”像是一个荒岛,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吉姆的想法似乎在寻找一种原始的归宿,他像鲁滨逊一样在岛上住了下来,在挖地窖、挖雪洞的过程中,远离那些抓着世界边缘的人类。

或者就是一种逃避,“有的地方产生了罪恶感、离婚还有金钱,还有国税局,这些都完蛋了。”但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岛真的能够让“每样东西都明白无误地是它自己”?真的能够逃脱那些错失的东西?真的能够找到自己的存在方式?或许吉姆一个人来这里的话,这样的欲望会更合理,但是他带着罗伊,带着一个懵懂却看见了世界的男孩,看见了害怕寂寞想要回家的儿子,“他觉得恐惧。他就这样绕屋子走了几圈,想他的母亲、妹妹、朋友们,还有他抛在身后的一切。”世界其实在另一个真实的地方,离婚、自杀和国税局又有何妨?但至少可以和家人在一起,和朋友在一起,和心目中的女孩在一起。

父亲带着罗伊来到小岛,仿佛就是为了书写一个传说,“问题是,我的某部分出问题了。我无法做正确的事,成为我应该成为的人。我身上的某个东西阻止我那样傲。”吉姆在寻找机会,却总是毁灭机会,甚至这种毁灭在罗伊的生活里变成了另一种死亡。在悬崖很近的地方,吉姆曾经跌落下去;在黑暗笼罩的地方,吉姆曾经几天没有回家‘天气糟透的时候,吉姆就读书,天气只是一般糟糕的时候,父亲就独自去远足。他把罗伊放在了另一边,他需要自我解脱,需要自我救赎,却总是在一种哭泣声里回到更冷酷的现实,而罗伊在被他抛向一种虚空的时候,还要承受自己无法排解的痛苦,“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我知道你在这里。但我还是太孤独了。我无法解释这一切。”

于是当吉姆消失在树林里的时候,罗伊走向了死亡的真相,“击锤已经被拨到后面,他能看到里面的铜弹。他把枪管朝向别的地方,将击锤拨回到前面。然后又拉开击锤,将枪管对准自己的头,开了枪。”曾经是吉姆的手枪,曾经是吉姆求死的欲望,却变成了罗伊的行动,即使在知道儿子自杀之后,他将枪管对准他自己的头部,但是又放下了,“你甚至都不敢自杀。”他被自己架空了,而罗伊实现了他自杀的想法,这是一种替代,死亡的替代,传说的替代——罗伊本来是为了怕父亲自杀而一起来到了小岛,却在那种隔绝状态中选择了死亡,他变成了父亲。就像父亲曾经说过的那样:“我需要这个世界有生气,我需要它和我有关系。我需要知道当一座冰川移动或者一头熊放屁时,它和我有些关系。”

一种死亡,让吉姆和世界发生了关系,当罗伊成了他,他也成了罗伊。但是这种发生的关系却并不是自足的,甚至它会变成一种罪,当他把装在睡袋里的罗伊埋葬在小岛上的时候,他无法完成让儿子回家,为他举行葬礼的愿望,而库斯警长面对死亡,却开始怀疑那时一种谋杀。“我是名牙医。这太离谱了。我没有杀害我的儿子。”吉姆的解释无法消除疑虑,当他逃离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对那艘去往墨西哥的非法船只老板说:“只是杀了我自己。”罗伊是为了父亲而走向了死亡,吉姆因为一种负罪感而把自己推向了死亡,在这个复杂的关系里,谁意味着真相,谁只是一个传说?

“我,吉姆·费恩,谋杀了我的儿子,罗伊·费恩,在去年秋天,大概九个月之前。我用我的鲁格.44马格南手枪近距离朝他的头部开了枪,那把枪后来应该被警长重新找到了,我想。我当时想自杀,正在无线电上和我的前妻罗达谈话,她说不想和我复合,还要和另外一个男人结婚。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些了,我太懦弱不敢自杀,于是我杀了我的儿子。”吉姆最后的供词是在船上的那个梦里完成的,那时他放弃了逃跑计划,他想用自首的方式为自己赎罪,但是,无论是曾经他带着儿子寻找慰藉,还是他内疚地埋葬儿子,他都没有成为另一个自己,他只是让别人完成了死亡的仪式,而自己依旧在无法摆脱的死亡里,继续一个罪恶的梦:“他很难相信这只是海水,他也很难想象它们在他脚下无休无止地延伸。他挣扎着,感觉永无止境,但时间也许只过了十分钟,然后他开始感觉麻木疲倦,开始吞咽海水。他想到罗伊,罗伊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到这种恐怖了,他的死亡在瞬间就结束了。”

死去的是罗伊,死去的是吉姆,死去的是儿子,死去的是父亲,而那一个“我”呢?那一个试图接近真相的我呢?当全知全能的视角终于代替了我的主观世界,真相只能是另一个想象,无论是生,还是死,都在传说中制造了最后的关系:“有时候,在高空的气流中捕捉到一种充满希望的、持续不断的拍打声时,我差点以为我的父亲最终又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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