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27 《面包店的女孩》：空缺的位置填满了道德

注意一个女孩，然后遇见，然后等待，然后约会，然后结婚，对于刚从学校毕业的单身男人来说，这是一个没有逾越道德界限的故事，它似乎是完整的，是闭合的，是正常的。但是当等待的女孩没有出现而与一个并不喜欢的女孩暧昧的时候，道德就变成了一个情感上的考题，甚至变成了遵从真情情感还是走向错误方向的难题。

“我”是一个即将毕业的法律系学生，在“我”和漂亮女孩希尔薇遇见的过程里，没有出现这个和道德有关的难题，这是故事发展的第一阶段。和朋友斯密德在巴黎大街上行走的时候，女孩希尔薇从身边经过，擦肩而过的动作只持续了几秒时间，却把我的目光抓住了，我回头，看到她的背影，然后告诉自己这是自己想要找的人。这是一个确定的开始，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短短几秒确定一种感情的方向，这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被填满的相遇，其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空隙。

没有空隙的位置上，我从想法到行动，都是大胆的，都是确定的，斯密德建议我和她搭讪，而我直接想去找她，尽管冒失，但是在确定面前，也丝毫没有可能的犹豫。希尔薇从他们坐着的地方走过，我站起来看她行走的方向，然后又坐在那里，希尔薇又从商店里出来，再次经过我们面前。她没有向我们张望，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但是她也是在确定的位置上，“他故意不看我们太明显了。”也就是说，她的不看是为了看，她的不注意是为了注意，这是一个矜持的美丽女孩会做的举动，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这种确定性，而我认为，不仅我喜欢她，而且她也喜欢我。

再次往确定的方向上前进，我开始采取了行动，在斯密德的配合下，我故意在希尔薇走过来的时候撞到了她，于是对话从抱歉开始了，而希尔薇也第一次从经过者变成了言说者，当我说，为了弥补我的歉意，要请她喝一杯咖啡，希尔薇微笑着回答：“我太忙了，下次吧，反正我们会经常遇见。”没有拒绝，还面带微笑，这又是一种确定的持续，就像我当初认为的那样，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如此，在这个邂逅和行动的过程里，无论是我还是希尔薇，都在确定的方向上，都在没有空隙的位置上，所谓的道德都没有成为束缚我们的东西。

这是故事的第一部分，无关道德，其实是无关道德可能的界限，但是在“下次”缺失的时间，当希尔薇成为消失的人时，那个位置却慢慢留出了空白。我因为等待再次和希尔薇遇见，就在那条她经常出现的街上行走，这时斯密德也有事离开了，这是有一个空出的位置，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都需要我自己做出判断。但是在我来回行走了三次的等待中，在我故意饿了肚子希望遇见希尔薇去咖啡店的设计中，希尔薇一直没有出现。没有出现也是一个确定的状态，但是在这个确定的事实面前，我设想了种种可能，她也许是走了另一条路，她也许是坐地铁回家了，她也许去乡下了，她也许死了，也许结婚了……如此多的可能在回应着她没有出现的确定事实，而所有的可能有造成了更多空缺的位置，在这些空缺的位置上，有一种东西开始出现，那就是道德。

	导演: 埃里克·侯麦 编剧: 埃里克·侯麦 主演: 巴贝特·施罗德 / Claudine Soubrier / 米歇尔·希哈董 类型: 爱情 / 短片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1963 片长: 23 分钟 又名: 蒙索的女面包师/三心两意/三分钟恋爱

当我在无聊、失望的时候，走进了那家转弯处的面包店，空着的肚子，没有出现的希尔薇，失望的自己，当打开面包点的门，就是在填补内心的一种空洞，而面包店的打开，意味着另一个女孩的进入，在这个微妙的转换中，我无疑开始了一种和道德有关的抉择。一开始是无意的，我只想买一个40法郎的曲奇来填饱饥饿的肚子，但是在我购买了曲奇的时候，发现店里的女孩有一种奇怪的眼神，这种奇怪的眼神在我的解读中变成了一种情感的释放，“她似乎喜欢我。”这是填补的开始，在我走进面包店的时候，我脑中想到的是：“我该放弃希尔薇吗？”

因为等待的人没有出现，因为无意中的女孩喜欢我，这对于我来说，已经站在了和道德有关的起点上，但是这似乎还没有构成一个道德难题。接着，我以等待希尔薇的名义不断走进面包店，一样的曲奇，一样的40法郎，一样的女孩，一样走出门就吃掉，一样把包装纸扔到了下水道。重复，其实是一种暗示，对于一个用特殊延伸的女孩来说，这种暗示变成了明显的表达。而我似乎开始编织一个游戏：“很容易看出那个面包店女孩对我有好感，你说我虚荣也可以，女孩子喜欢我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而她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希尔维一直占据着我的脑海，是的，因为我一直想着希尔维，我才接受了面包店女孩的暧昧，感觉好像我没有爱上另一个女孩。”

喜欢希尔薇，这依然是一件确定的事，但是在这确定之外，在希尔薇没有出现的空缺位置上，我却用一种虚荣的方式把女孩放在了那个位置上，于是游戏继续，再进来的时候，是要了两个曲奇，还要分开包，还给了零钱，这是一种重复之后的变化；再进来，是买了曲奇、卷筒、罗兰蛋糕之后，又放弃了曲奇，取而代之的是杏桃塔，这是变化之后的取舍；再进来，给女孩买了一块，还问她在这里的工作情况，女孩叫杰克琳，只在这里工作一个月，之后要去老佛爷工作，这是对话的开始……每一次都是新的开始，而每一个新的开始，把我和女孩推向了越来越暧昧的境地。

《面包店的女孩》电影海报

空缺的位置不断被补上，而在补上的过程里，道德的诘问越来越明显，而真正涉及到道德的事情发生在我用手触摸她的手臂，“我才18岁。”杰克琳这样说，这像是一种拒绝，而年龄问题似乎并没有涉及多少道德，反而是我触摸她手臂的方式在暧昧之外变成了一种确定表达。而后来，这种确定的表达更进一步，在路上我找到了杰克琳，要请她去看电影，在看电影之前一起去喝咖啡。那个时候，我几乎是主动进攻，约会的时间地点，以及“如果明天你给我两块蛋糕，你就表示同意了”的暗示，都走向了明确的一步，甚至我的手还摸到了她的脖子。

杰克琳是有些犹豫的，她怕自己年龄太小，怕自己和我不熟悉，怕出去被母亲责怪，如此众多的怕，其实并不是感觉到一种不安，而是惊喜，毕竟她第一次的目光就说明自己喜欢我，而在我的主动进攻、触摸和约会中，她希望这一切发生，而那些犹豫，“别缠着我”的警告，终是经不住某种诱惑，所以在第二天当我走进面包店里的时候，她果真放了两个蛋糕。看起来，这件事情可以往杰克琳的方向发展了，他们一起去咖啡店，一起去看电影，再进一步，我可能会拥抱她，会亲吻她。

如果按照这样的发展，是不是希尔薇的空缺位置完全被取代了？即使这样的取代，也并没有涉及到非道德的难题，因为我的举动虽然是为了弥补无聊，是为了虚荣，但是并没有真正的越界，如果可能，或者我也会爱上杰克琳，而杰克琳也完全可以取代希尔薇在我心中的位置。但是在这个故事往前发展过程中，难题却突然而至，在我门口等杰克琳下班的时候，却发现了希尔薇，她的一只脚受伤了，看到我她似乎早有所准备，“我的脚受伤三个星期了。”这句话解释了她消失的理由，也暗示了在重新遇见之后，故事还会朝着原来的方向发展。

的确，我从来都是喜欢希尔薇，从来都是在等待她出现，从来都要和她去咖啡店约会，只是在她缺席的日子里，我进了面包店，我买了40法郎的曲奇，我注意到了杰克琳的目光，甚至我用自己的虚荣继续了一个游戏，甚至我用触摸的方式神深化了暧昧，甚至我还主动提出了去咖啡店，甚至杰克琳用两个蛋糕的暗示答应了。如此，在希尔薇和杰克琳之前，我该如何选择？这便是真正道德的难题：“我应该推后和希尔薇的约会，今天跟面包店的女孩出去，这样不管如何我都是有道德的；但是终于找到了希尔薇，而继续和面包店女孩约会，则是不道德的。一个意味着真实，一个意味着错误。”这是我的思考，而我的思考却构成了另一个不道德的前提：我为何在无法忘记希尔薇的情况下和面包店的女孩暧昧？

当然最后的选择是尊重自己的内心，我和希尔薇一起走向了另一家咖啡店，这是真实的情感，这是确定的方向，和遇见面包店女孩之前一样，走回了确定的故事里。但是道德的拷问却没有终止，杰克琳这么办？“我恨懦弱地想，面包店女孩不会看到我们吧，我不敢回头，而眼前的路似乎没有尽头。她看到我了吗？还是她已经在咖啡店等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回头，也希望杰克琳不要看到我们，这当然是一种对道德的逃避，而当空着的位置上填满了道德，即使重新坐上了确定的人，那种道德的拷问也不会停止。

道德问题，其实是一个真实与虚荣，确定与可能的问题，侯麦将之命名为“道德故事”，其实探讨的是道德如何产生和如何化解的问题，其实从整个故事来看，我对于面包店女孩的暧昧也止于那一次的约会，以及那最轻微的触碰，这并没有构成真正的道德难题，作为一个法律系的学生，我应该知道法律构筑的一种底线，而道德作为一种伦理的底线，也不能触碰，所以在我这个理性而严谨的人身上，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种愧疚，最坏的结果是杰克琳去了咖啡店，却始终等不到我，他会把我称作是一个骗子。没有我的咖啡店，也是一种空缺，她失望、伤心甚至用咒骂的方式来表达她的愤怒，这也是一种正常的行为。但是这并不是说，这个过程中不存在道德问题，谎言就是一种对道德的违背，而在和面包店女孩的暧昧中，对于希尔薇来说，是不是也构成了一种谎言式的道德伤害？

在我和希尔薇坐在一起的时候，她告诉我，其实她的家就在面包店的对面，她总是看到我来来回回，然后走进了面包店，“我受不了有人在门口走动，我什么都看见了，你真恶心。”这是一种谴责，几乎可以和杰克琳受骗时的愤怒一样，但是当希尔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其实在解决这个道德问题，她把我的行为叫做“罪行”，是从道德角度进行的定义，但是既然她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既然她接受了我的邀请，既然她说出了内心的想法，那么她其实和我一样，在真实和错误之间做出选择，在确定和可能之间做出选择，也就是说，只有当希尔薇出现的时候，那个空缺的位置才可能真正被填满，也只有被填满了，道德也就不存在疑问了。

脚受伤消失是一种空缺，等待而无人是一种空缺，暧昧之后没有赴约是一种空缺，在这些空缺里道德占据了位置，而在整个过程中，所有的行动都似乎是想法中的产物，我的可能的想法又构成了空缺，希尔薇不在出现的时候，我想到了她到乡下去、死了、结婚等想法，想法里出现了不道德的影子；当杰克琳的目光投射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的想法让我有些虚荣，又进而开始了暧昧，而等到希尔薇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又用想法把自己推向了道德的审判台，所以在各种想法中，可能性一个个迸发出来，可能性解构了确定性，所以位置被不断空出，所以道德不断用来填满，就如侯麦所说：“这不是探讨人们做什么，而是探讨他们做事情时脑子里想什么。与其说是行动的电影，毋宁说是思想的电影。”

所以行动的确定才是消除道德难题的最好办法，遇见希尔薇而直接行动，行动之后而等待，等待再次出现之后又继续朝着真实的路上前进，当然最后的最后是：六个月后，我们结婚了。而当两个人走进那家面包店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女孩，没有就是不再空缺，就是不再思想，就是再无道德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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