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27《易迪莎,熊及其他》:双向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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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两张照片意味深长:一个女人站在雪地里,她手上拿着一只泰迪熊,远处是房屋和树木,在有些空寂和寒冷的世界里,一个女人和一只泰迪熊,定格为一种孤独的状态,而当她用泰迪熊遮住脸部的时候,她成为了阿涅斯·瓦尔达所命名的“神秘的女士”:她为何要用泰迪熊遮挡主自己的脸而成为神秘者?而神秘的意义对于看照片的人来说,形成了一种观看的空白;这是电影的最后一张照片,而之前的那张照片,是男人和女人的合影,也是一只泰迪熊在他们身边,但显然他们聚焦的中心不是泰迪熊,他们或者相互凝视,或者交换眼神,既不看那只熊,也不看摄影师,只有中间的一个女人,专注地凝视着镜头,这也是一种单数的存在,阿涅斯·瓦尔达说:“只有她看着你看着我。”

寒冷和空寂世界的神秘女人,群像交换眼神中“看着你看着我”的女人,两张照片,两个女人,形成了两种观看的方式,一种是被遮挡地观看,它无法穿过泰迪熊看见镜头,一种则是穿透式地观看,它穿过历史抵达了现在——或者,阿涅斯·瓦尔达用最后的两种“观看”方式阐述她的历史阅读观:对于历史的阅读,就是一种看见,当现在的观众阅读照片从而看见历史、凝视历史,是不是更需要另一种观看:那就是从历史凝视现在,“看着你看着我”对于历史的关照就是一个双向的凝视:在看见历史的同时,目光又以返回的方式回到现在回到当下,审视历史视野下如何更好地走向明天走向未来。

犹太裔收藏家、艺术家易迪莎无疑在阿涅斯·瓦尔达看来,是一个正在双向凝视的人。一方面,历史和记忆构筑了她凝视的方式,她的父母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幸存者,1948年他们生下了易迪莎,之后易迪莎从德国移居加拿大,成为了一名收藏家和艺术家,关于泰迪熊的项目《伙伴》就是关于历史的一次阅读。“易迪莎受到表妹照片的启发,完成了《伙伴》这一项目。”易迪莎的表妹斯坦拉努斯·茨威格死于奥斯维辛集中营,她留下的那张照片就是和泰迪熊合影。表妹死在了集中营,和许多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一样,她构成了一段创伤的历史,易迪莎说,这是德国的创伤,犹太人的创伤,历史的创伤。幸存者保留了死者的照片,并将照片公之于众,这无疑是凝视历史的一种做法。

但是表妹留下的那张照片,只不过是一种单数的“个人记忆”,一方面,易迪莎说:“我错过了一整代人,没有了视觉根基,家庭相册的神秘感都缺失了。”这唯一的一张照片成为她复活家族记忆的视觉根基,但是另一方面,不仅仅是家族的照片和家族的记忆,易迪莎更是要将这种个人记忆变成集体的记忆,于是她开始实施自己的这个计划:她搜集和泰迪熊合影的照片,在网上她联系那些后代,在进行8000次交易之后,她收集到了三千余张照片;然后在只有自己居住的18个房间里整理照片,并分门别类;然后再将它们制作成可供观赏的照片,在加拿大展出,之后更是将这个展览移到了慕尼黑博物馆,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照片背后的记忆、故事和历史,“这不是一个主题展,而是对回忆世界的叙述性探索。”

导演: 阿涅斯·瓦尔达
编剧: 阿涅斯·瓦尔达
主演: Ydessa Hendeles
类型: 纪录片 / 短片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2004-07-03
片长: 44 分钟

这是一种凝视历史的方式,为什么和泰迪熊相关的老照片具有“对回忆世界的叙述性探索”的功用?易迪莎认为,当人们喜欢和可爱的泰迪熊合影,其实就是把它当成一种信物,在它身上找到了安全感,“很多人认为拥有泰迪熊才是安全的。”她说那些士兵会将迷你的泰迪熊放在上衣口袋里,泰迪熊的目光向上,似乎在注视着主人,在目光的接触中,安全感产生了。而易迪莎也有过这样的体验,她的脖子上挂着泰迪熊的项链,她的手里拿着泰迪熊的玩具,这是她曾经的爱人送给她的礼物,而现在爱人离他而去了,但是她在泰迪熊的陪伴下感觉到温暖。易迪莎收集的照片里,或者是孩子们抱着泰迪熊,或者是士兵们和泰迪熊站在一起,或者是病床前的老人注视着泰迪熊,泰迪熊在凳子上,在沙滩上,在人们的手上,它构筑了一种纯粹的情感——泰迪熊虽然是一种虚构的玩具,但是这种虚构介入到现实中,它是可爱的、温暖的,以及带来足够的存在感。

其实,收集这些和泰迪熊有关的照片,易迪莎的目的是关注照片里的人。和泰迪熊有关的温馨故事很多,一个故事发生在1908年,兄弟俩每个人拥有一个泰迪熊玩具,但是后来他们失散了,是泰迪熊的照片让他们重逢;另一个故事更是跨越国界,战争期间,有一个德国小男孩大卫,他的朋友奥斯卡送给他一只叫“奥托”泰迪熊,后来大卫全家被抓走了,两个人也没有了联系,战后一名美国士兵在被轰炸的废墟中找到了“奥托”,并带到了美国。后来,白发苍苍的大卫在纽约的一个旧货店里看到了“奥托”,于是买下了它,并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讲述他和奥斯卡之间的故事,后来有人找到了大卫,这个人便是失散多年的朋友奥斯卡,于是老友重逢,他们饮酒叙旧——这便是托米·安格勒创作的漫画《奥托》的原型故事,而两个好友遭遇战争因为泰迪熊而走到一起,这种“伙伴”见的真挚情感也正是易迪莎将展览群名“伙伴”的原因。

《易迪莎,熊及其他》电影海报

和泰迪熊有关的是老照片,老照片是每一个经历过那段创伤的人的历史见证,当易迪莎用这样的方式保存记忆,她当然希望更多的人能凝视历史。而实际上,参观展览的人对这些照片和背后的故事保持着某种距离,有人说:“照片的数量和信息太大了,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有观众看了之后说:“这个展览对我来说是一种威胁,因为我不认识他们。”还有人认为照片上的人很多死了,“这里像是一个骨灰堂。”有人感觉到了恐惧:“我很害怕,我不是这段历史的回忆者。”每个人都有观看的方式,保持距离当然也是他们的一种态度。的确,和这些照片上的人相关的故事充满了辛酸和痛苦,甚至指向的是死亡,易迪莎也认为这是“残酷的感动”,但也正是这种窒息感、恐惧感和“残酷的感动”,才能让人们凝视这段历史,才能对记忆进行探索,也才能以另一种方式凝视现在。

如何在用现在的目光凝视历史的同时返回现实凝视现实?这或者是易迪莎跳出单纯照片展览的用意所在。在展览厅里有一件艺术品,它被白布蒙着,旁边还有红色的一滩血,“这是白色的鬼魂和红色的血迹。”一种关于残酷和恐惧的惊醒;在第三个房间里,几乎没有其他展品,但是却有一个跪着的雕像,背向那扇从照片展览区进入的门,当人们进入这里,会看到这个跪着的雕像的背影,但是走到前面才发现他就是希特勒,跪着的希特勒似乎是对战争的忏悔,易迪莎阐述了设计的缘由:“希特勒的形象会引起对话,会创造思想,会解放我们,让我们正视过去,也让我们忘掉痛苦。”一方面希特勒是制造了历史创伤的罪人,当他最终下跪,当然是一种赎罪,而另一方面,当观众进入这里发现是希特勒的雕像之后,就会转身离开回到照片的展览区,这便是对“走出历史”的一种态度,所以在进入和走出之间,在历史和现实之间,人们会思考历史,会审视灾难,会正视现实,从而实现了易迪莎所说的“解放”和“对话”——而这正是易迪莎从历史凝视现实的最终意义。

这场展览放在慕尼黑博物馆,易迪莎的用意也是为了凝视现在:慕尼黑当时就是纳粹集会中心,这是历史罪恶的一个渊薮,而现在它成为了“伙伴”项目的展览地,成为了阅读历史的现场,一种双向的凝视正在发生。“易迪莎有爱心,有智慧,她值得我钦佩。”阿涅斯·瓦尔达这样评价易迪莎,但是她看到易迪莎却从一扇门进去后消失了,“那里面藏着什么?”那也许是神秘的世界,也许易迪莎在准备另一个项目,在暂时的消失中,观看似乎停止了,但是对神秘的猜测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关注,一种观看,以及一种阅读,历史也是如此,它可能被隐藏着,但是在双向的凝视中,它其实就是现在,就是当下,就是“看着你看着我”的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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