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05《海啸与樱花》：物哀是为了不放弃

这是优雅的花，这是绚烂的花，这是带来春天气息的花，对于樱花，日本人似乎情有独钟，甚至将这种情结渗透到血液中，变成民族情结的一部分，每年樱花开的时候，各地都举行樱花会，游客们赏花、喝茶，还用手机拍下这花开烂漫的场景，瞬间定格，是为了让一种美丽永恒地绽放。

只是，当2011年3月11日，那一场9.0级地震发生的时候，当巨大的海啸席卷这片大地的时候，灾难世界里樱花还能开放吗？人们还会赏花吗？瞬间的定格是不是会变成对于生命逝去的叹息？三月的灾难，似乎不期而遇，9.0级特大地震使得日本山崩地裂，而高达133英尺的海啸更是席卷而来，它吞噬了城市、物品、人群和家——这一场地震最终造成15372人丧生，7762人失踪，无数的人无家可归。

数字或者是单调的，4分31秒的现场记录却还原了海啸到来的那一个灾难时刻。人们已经从家里逃了出来，那一座小山坡上站满了人，他们望见了不远处奔涌而来的海啸，起初是有些距离的，但是随着巨大的声响，海啸越来越近，巨大的浪头变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一辆辆车被冲击着浮在上面，一条条路被瞬间淹没，而那些可见的房子无一幸免地漂移于水上，“全带走了，全部被毁了，着就是一场噩梦。”在排山倒海的巨浪面前，一切都被破坏了，而海啸没有停步，它继续以自己的速度吞噬着本来有序的一切：在镜头下，有人拎着物品往山上逃，他们不时回过头去，但是奔跑的速度似乎不及海啸吞噬的速度，有人从镜头前消失，他们被卷入了巨浪里；而有人的人为了去救即将被海啸冲走的人，连自己也顷刻失去了踪迹……

	导演: 露西·沃克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日语 上映日期: 2011-09-12(多伦多电影节) 片长: 39分钟 又名: 津波そして桜 / Tsunami Soshite Sakura

“爸爸，奶奶在哪？”一个孩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焦虑，惶惑，不安，孩子的声音里传递的情绪最后都化作了悲痛，因为他知道，不见就是永远不见，就是在这一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这是三月的日本，这是春天即将到来的日本，这是樱花将要开放的日本，但是，当这一场大灾难降临的时候，那些美丽的樱花还会开放吗？人们还有心情坐在树下欣赏樱花吗？三月之后的一个月，是日本樱花最绚烂开放的季节，而2011年的四月，就像艾略特的诗歌所写，“四月是残忍的季节”，那些死去的生命已经混合在泥土里，他们以遗体的方式存在着，而樱花季也变成了哀伤季，樱花会已经被取消，树下的牌子上写着：“让我们更多关注地震，关注受灾的同胞。”

那个社区中心已经变成了救助站，经理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亲人，但是他还不停地为失去家园的人提供食物和住处；那些救援队还在废墟中寻找着，从里面找到的相册摆放在那里，他们期待有人认出上面的人，并把它带回家；在那块被海水冲刷过的土地上，已经没有了绿草和鲜花，取而代之的是木牌，以及木排上写着的序号，一束束花摆放在那里，仅仅是一种祭奠……地震过去了一周，没有人从悲伤中挣脱出来，海啸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还有人回忆着无法忘记的这场噩梦，生命很近却很远，“我最好的朋友也在这场灾难里没了。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向我伸出手，然而距离太远，没法够到。他就在我的面前死去了。”那个男子坐在救助站里，当回忆起海啸打来的那一刻，还抑制不住泪水，地震发生后，他开着车子，当他把车子开到高处停下的时候，海啸就过来了，它带走了车子，自己从车里逃了出来，而仅仅是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被卷走了，那个朋友就是在那个时候消失的，“我可以不要房子，不要衣服，不要一切，我只要他回来，只要他能够回来。”

《樱花与海啸》电影海报

一定是回不回来了，大川小学的70&学生被冲走，后来在距离很远的仙台港口被找到；一个戴口罩的妇女说，自己的姐姐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而这个哀伤的男子说：“他回不来了，连遗体也回不来了。”他们曾经就在身边，他们曾经说说笑笑，他们规划着未来的生活，但是顷刻之间被海水吞没了，人没了，他们变成了遗体；家没了，它们叫做房子。一对夫妻住在救助站里，但是总是走到外面，看着那座被破坏了再无回去的家，看着，似乎也像是回家了，而有人从很远处循着海啸的轨迹找到了被树枝挡住的房子，他们从里面抽屉里找到了一些物品，“我失去了一切，我一无所有，这就是现实。”在现实面前，是叹息，是哭泣，是悲伤，是痛苦。

这是自然灾害的巨大破坏力，人在那一刻显得如此渺小，关于现在，关于未来都成为了泡影，而过去，也只剩下最后了回忆，似乎一切都被掏空了。但是在噩梦般地存在里，当四月的樱花开放的时候，他们却看到了另一种力量，“大自然拥有毁灭的力量，但是也有积极的创造性力量。”而这种创造性力量在樱花的开放中得到了诠释，樱花会取消了，赏花的人今年特别的少，但是它还是一如既往地开放，那一对夫妻走到庭院里，指着那棵樱花树说：“看，有了花苞了，马上要开了。”言语中满是期待；那老妇人站在一颗巨大的樱花树下说：“这棵树至少有上千年的树龄了，以前小时候就在这里玩耍、捉迷藏。”那个女人说起自己的婚纱照就是在这里拍的，樱花的记忆里有一份最温暖的爱；男人曾经陪母亲、岳母一起来看樱花，现在母亲过世了，甚是怀念；那个小伙子说起初次来这里看樱花，就觉得是自己的第一次约会，充满了欣喜。

第16代樱花种植者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他说从自己的祖先开始就种植樱花，到他这一代已经有300多年的历史了，种樱花就像是培育自己的孩子，这些树还很年轻，他们比人的生命更长。“樱花能与你产生共鸣。”在他看来，每棵树都住着神明和灵魂，而这种树与人的共鸣就是一种樱花情结，一朵一朵的樱花是微小的，但是当它们成为一片花海的时候，就体现了集体的力量，是在告诉人们齐心协力的意义。而同时，樱花的花期很短，只有在绚烂开放之后他们就会马上凋谢，这种凋谢带给赏花者的不是遗憾，而是能够洞悉生命的意义。“它象征着武士在战斗中漂亮地死去，所以他说生命美丽的一种体现，绽放而绚烂，这就是生命的写照。”

“只为易零落，樱花越可珍。君看浮世上，何物得长生。”松尾芭蕉在俳句里这样写道，零落、凋谢，樱花的生命形态总是伴随着某种哀伤，但是在这浮世之上，人不也是应该和樱花一样，来一次美丽地开放？这种情结便是日本人所说的“物哀”思想。“物哀”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国学大家本居宣长提出的文学理念，简单地说，就是“真情流露”，在日本经典的文学名著《源氏物语》中，物哀的理念得到了充分地体现，据统计，这部小说中出现“哀”字有1044次，出现“物哀”有13次。“物哀”并非是一种对物的哀伤，而是容纳了赞赏、亲爱、喜爱、可怜、共鸣、同情、悲伤、怜悯、壮美、感动、失望等诸多情绪，是主客观的合一，是触景生情，感物生情，所以把物哀作为真情流露的日本人，在樱花世界里看到了人情百态，看到了人生世象。

樱花总会如期地开放，一簇一簇地绽放在枝头，而生命之短暂，足够让它们绚烂成为最美的风景，而人生也是如此，一生不长，但是却也需要绽放，也需要美丽，无论是相识还是离别，无论是回忆还是现实，在樱花树下，一切都被赋予了生命的本真状态。而在2011年，这一场灾难发生之后，樱花也具有了特殊的意义。地震还海啸破坏了生活，夺走了生命，令人恐惧，但是声明并不能因此而颓败，所以在日本人看来，迟来的樱花正好是激励自己勇敢面对生活，“与自然相比，人类存在只是一瞬间，就像樱花，所以让樱花平复我们的伤痛，人类应该更积极，应给勇敢向前。”所谓重生，也如樱花一样，在灾难之后能够真正迎来春天，真正绽放自我，所以即使站在那片废墟里，即使眼中还有泪水，但是那个拍下樱花照片的女孩子说：“我想告诉樱花，我们也会重新振作的。”

海啸而来，樱花而开，不管是天灾还是万物，都是自然的一部分，而那些有着“物哀”思想的人，也只是自然之中的存在者，所以“樱花与海啸”的并置提供了洞察生命的另一种角度，“自然是美丽与恐惧并存。”所以人在毁灭的世界里看见了生命的脆弱，在创造的世界里发现人生之美好，如此共鸣的世界里，也再没有失去与获得，死亡亦是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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