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05【“百人千影”笔记】斯坦利·库布里克:2001我们如何“大开眼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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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发给我一篇写施尼茨勒的文章,他的死非常美好,他坐在那里,敲着打字机,他起来把这页纸给隔壁房间的人,然后就这样,跌倒在地,人生结束了。他没有生病,他就是工作,然后死亡。
  ——斯坦利·库布里克

1931年,奥地利作家亚瑟·施尼茨勒去世,他的死亡被斯坦利·库布里克称为“非常美好”的死亡,1999年3月7日,70岁的库布里克在伦敦郊外的家里去世,陪伴库布里克长达42年的妻子克里斯蒂安妮回忆了属于库布里克的最后时光,那段时间库布里克的睡眠并不好,经常感到精疲力竭,在发病后送到了医院,克里斯蒂安妮还以为是心脏病的预兆,她甚至祈祷库布里克“在大脑丧失机能后就会忘记那些痛苦”,但是很不幸,库布里克所患的疾病是血栓造成的心梗,但是库布里克的告别并没有太大的痛苦,就像施尼茨勒一样,死亡就是很平常地让人生走向了结束。

一样是平静的死,一样看起来“非常美好”,而且,库布里克对施尼茨勒的死表达羡慕的时候,他正准备将小说《梦的故事》改编成电影《大开眼戒》,在经过400多天的拍摄后,库布里克完成了剪辑,就在影片预映后的第二天,库布里克就死在了睡梦中,五天后,他被安葬在生命最后20年所度过的贝弗利山庄最喜欢的一棵大树下。施尼茨勒在工作中死去,库布里克无疑也是在完成电影最后阶段的工作中离开人世,由《梦的故事》改编的《大开眼戒》似乎冥冥之中将相距68年的两种死亡连接在了一起。但是对于这两种颇具巧合的死,太多的说法甚嚣尘上,阴谋论有之,诡异论有之,灭杀论有之,其中有一个说法,就是库布里克由于在电影中揭露了上流社会的腐朽、荒淫、畜养性奴等现象,触动了某些组织的利益,所以他的死亡就是一次“被除掉”;在他死后,甚至还有人揭露他的《2001:太空漫游》是和美国政府“交易”后的结果,条件是阿波罗11号登月的照片就是库布里克通过技术手段合成的;而《闪灵》中多处暗示和阿波罗登月计划相关,则是库布里克经历这场交易后的痛苦表现……种种议论也构成了对库布里克电影进行解读的面向之一,但是证真和证伪一样,所谓的真相很可能就是一个笑话。

所以,对于死亡本身,对于电影本身,或者对于工作本身,不需要过度解读,库布里克的死即使不是“非常美好”,但在没有多少痛苦和遗憾中,死亡就是一个睡着的梦,就像施尼茨勒在小说《埃尔瑟小姐》中写到的那样,死亡是一次带着小说和电影的飞翔,“不要喊醒我,我睡得这么好。明天清晨。我做梦,我在飞。”“不要喊醒我”似乎也成为了库布里克生命最后20年的一种理想状态,而这种入梦的理想状态和他人揭露的阴谋论,内和外的冲突构成了几乎贯穿库布里克一生的主题——无论是人生还是电影。1961年库布里克离开美国移居到英国,选择在贝弗利山庄居住,他拒绝了一切媒体的采访,于是被外界形容为“避世怪人”,但是库布里克和家人却沉浸在这片几乎与世隔绝的天地里:贝弗利山庄历史悠久,具有浓郁的维多利亚风格,公寓的前面就是静静流淌的维蒂河,库布里克和妻子以及三个女儿在一起,他们还养了猫和狗,库布里克说:“我住在贝弗利山的公寓,我厌倦了与熟人打交道。”被外界所说的避世状态,实际上就是库布里克所追求的自由。而且,库布里克没有放弃电影,后期的电影都是在以公寓为中心建立的摄影棚里拍摄,而且库布里克也在公寓里制作电影,甚至选角他也是通过观看寄来的录像带进行的,除了制作,库布里克似乎更喜欢电影的发行,因为在他看来这样就能见证电影最后的成长,甚至他亲自监督发行的广告制作……而实际上对于库布里克来说,贝弗利山庄有他的家人,有他的电影,这是他回归内心的理想世界,在这里库布里克完全享受着掌控权,“那时的电影只属于我一个人”,库布里克曾经这么说。

外界的猜忌、议论和解密是要将粗暴地他叫醒,内心的坚守、沉浸和享受则是“不要喊醒我”的抗拒,库布里克生前最后20年的这种“冲突”,是不是也是电影《大开眼戒》的一种隐喻?Eyes Wide Shut,不是“大开眼界”而是“大开眼戒”,当库布里克如此命名这部电影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而且是睁大了眼睛闭着,闭着的眼睛当然看不见,但又是看见的,和醒着即是入梦一样,吊诡的状态正如电影中比尔所说:“一场梦也不仅仅是一场梦……”“大开眼戒”所推向的那个晚上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是进入还是退出,是逃避还是诱惑?对于库布里克来说,现实就是戴着的面具,它是一种不被看见的禁忌,而在面具之下那眼睛是大开着,突破禁忌,突破规则,突破秩序,甚至可以更好地看见一切潜伏着的危机,一切表象下的恶,那才是最后的真实,“重要的是我们醒过来了。”一切是睁开眼睛的看见,是假象掩盖的真实,所以在没有“永远”的承诺中,艾莉丝对比尔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但我真的爱你,也许现在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做爱。”醒来,忏悔,重新回到爱,依然和身体有关,和肉体有感,和欲望有关,只不过是单数的他和她,唯一,合法,也是最后的道德。

库布里克并不是让做爱在道德主义之下发生,也并不是在阐述欲望的狭隘论,但是睁开和闭着、面具和内心,禁忌和自由所构成的内和外却是库布里克电影表现的母题。在外面的是什么?无疑是秩序,库布里克我认为自己所“关注的是外来者在反抗社会秩序时所采取的行动”,那么这种对外部进行反抗的力量来自于哪里?来自于内部,而内部的这一力量源泉被库布里克定义为“欲望”:欲望是想要成为自己的欲望,是想要被外部世界接受的欲望,当然也是在对抗的行为中成为秩序一部分的欲望,它起先是本源的,但是最后却变成了一种工具,甚至是被异化的工具。当欲望最后被异化,“再好的计划,也会被人性恶的本性导入歧途,一个人常常被他为达到目的所付出的努力挫败。”库布里克似乎决然地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因为反抗秩序最后是虚无,是毁灭,那么是不是需要回到个体的内部,是不是重构一种自我的秩序?在贝弗利山庄的20年或许是库布里克属于自己的秩序,在重建属于自己的秩序之前,外部的世界制造了怎样的秩序,让欲望经历了扭曲和异化?

外部世界对于个体来说首先意味着一种给予,库布里克的成长式就是一种获得,在13岁生日那天,父亲雅克送给他三件礼物,一台格拉福莱克斯专业相机、一本文学鉴赏集,以及国际象棋的技法,外部世界提供给库布里克“三件法宝”却也打开了他的内心世界:照相机让他关注影像以及影像背后的故事,在和机器的对话并激活厄兰机器的语言之后,16岁的库布里克拍摄了一张表现报贩悲伤神情的照片,精妙地捕捉了罗斯福总统逝世的新闻场景,这张照片被当时极具影响力的出版物《展望》看中,库布里克的摄影生涯也从此开启,在《展望》杂志担任摄影记者的四年,库布里克完全驾驭了光影。文学集当然让他开始了阅读,但是库布里克的阅读非常奇特,他不被文本所限,常常几本书放在一起阅读,既能培养跳跃的思维,又能将他们合二为一,更重要的是,库布里克发展了另一种阅读方式,他像记者和侦探一样,从已知的信息中获得线索,在拍摄《巴里·林登》时,库布里克就创建了一个有上千幅绘画作品的图片文档,那时他购买了几乎所有能在书店买到的艺术书,然后把书页撕下来分类整理,电影里的那些服装没有一件是“设计”出来的,都是按照绘画仿制的。而喜欢下棋的库布里克无疑学到了最精髓的部分:先发制人,当库布里克避开那些总是期望他失败的人选择英国,合作者马修对之的解读充满了另一种趣味,“这里和美国有8个时差,这样库布里克永远会比他们领先8个小时,对于一个棋手来说,他喜欢这种先发制人的优势。”

“三件法宝”以外部的方式打开了内部的“欲望”,终于在1953年的时候,库布里克称为了独立电影制片人,而他在这一年拍摄的首部电影就是一个欲望主题,“我和我认识的一个诗人创作了傲慢、轻率的剧本,那时我们觉得自己是天才,但这部电影完成度很低,不过至少有一些野心在里面。”这是库布里克对《恐惧与欲望》的一次外部解读,而实际上从这第一部电影开始,他同时将内心的欲望展露出来,“这片森林,以及此时所发生的事情,并非真实,除了那些永恒的恐惧、疑惑和死亡是真实的……”这是一个“人人都是孤岛”的寓言式故事,库布里克展现的“恐惧与欲望”的关系也以吊诡的方式出现:在恐惧世界里,似乎只能激活欲望才能抵御恐惧,但是当欲望被激活,恐惧并没有被遏制,它反而变成了更大的恐惧,所以,欲望是激活又熄灭的欲望,恐惧是忘却又重新回来的恐惧。两年后的《杀手之吻》依然是一个关于欲望的寓言,电影海报上的那句话就是欲望的线索:Her Soft Mouth Was the Road to Sin-Smeared Violence!这不是“杀手之吻”,而是罪恶之吻,葛罗莉娅作为那个“她”吻向了大维,这不是爱,而是她想要改变命运、改变困境的一种欲望,只不过在错位中让大维感觉是某种爱的表达。同样是以“杀手”命名,一年后的《杀手》里根本没有真正的杀手,一切周密计划的抢劫行动最后变成了“恶有恶报”的宿命,库布里克提出的问题是:什么制造了真正的杀戮?不是抢劫计划,而是抢劫背后人性中的贪婪,最后强尼的那句“那又怎么样呢?”是无奈,是悔恨,当然也是对欲望倾覆的一声悲叹。

移居英国之后库布里克拍摄的第一部影片是《洛丽塔》,这个“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故事无疑是一个社会学意义的“恋童癖”的样本,在纳博科夫笔下“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轻轻叫出的洛丽塔,在库布里克充满节制和含蓄、隐喻和暗示的讲述中,其实就是一个关于“单向度的欲望”的故事。杭伯特对于洛丽塔的欲念,从一开始草坪上看到性感的洛丽塔,到为她细心涂抹指甲,看她摇动身子玩呼啦圈,乃至之后在旅馆里迷恋床上入睡的洛丽塔,都可以看做是欲望的肉身化呈现,但仅仅如此而已,它是微妙的,它是想象的,它是扩张的,但最后却被收了回来,从张开到收拢,库布里克对“洛丽塔”象征的欲望体系的搭建,并不在色情意义上,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当时好莱坞的体制规则之外,更在于影像化的洛丽塔只是库布里克为杭伯特构建的一个体系:它的目的不在于欲望本身,而是让欲望得到满足的可能方法,这种方法涉及的是权力,以及权力关涉的伦理和个性,最后只能呈现为一种单向度的投射。

“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一个燃烧着欲望的洛丽塔,却成为灵魂罪恶的忏悔象征,这是从欲望走向异化的开始,当那些罪犯、疯子、诗人、情侣经历了欲望最后走向分裂、恐惧、毁灭之后,库布里克的“欲望”更多通过异化的“罪恶”来表达。1957年的《光荣之路》,“光荣”就是一个具有反讽意义的罪恶,在战场里,罪恶是扭曲的爱国主义,是荒谬的晋升体系,是“我不想死”的恐惧,绵延500公里的战壕,与敌人隔着18公里的距离,这个“敌人”是德国军队,是德国军队驻守的安特山,这是战争隔开的敌我,是战争伦理下的对错。但是敌人并不只在18公里外,敌人是人性中的虚伪,是对正义的嘲弄,是鲁莽的进攻,是光荣之路上的利诱、威逼和迂腐,是对个体生命权的漠然。而在法庭上,没有证人,没有起诉文本,甚至连速记记录也没有,所谓法庭的权威是对人类正义的嘲弄,“判其有罪会是你们每一个人死前的罪恶。我不相信最可贵的人和他的怜悯会在这里死去。”所以,所谓胜利,所谓光荣,都是在罪恶中成为了一种异化的存在,“光荣之路”就是生命的末路。

《光荣之路》里的“光荣”被异化为一个讽刺,《奇爱博士》里的“和平”则变成了一个国家冷笑话。布皮森空军基地的那块牌子上写着:和平是我们的职守。仅仅是口号,在战争狂人瑞皮将军看来,职守意味着自己的安全,自己的快乐,自己的权威,职守意味着基地所有人必须遵守三条禁令:不要相信任何人;越过国界两百码可射杀;有疑问先涉及。职守也意味着他所说的“国家至上”:“国家在指望我们,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启动不可阻止和返航的R计划,打开所有警报,也就意味着通讯被关闭,一切的指令成为一个人的独裁。这是战争的一个黑色幽默,库布里克显然也想用这样一种解构手法,在谴责战争阴谋论的同时,还给观众一次返回现实的异化可能,在电影最先的那条字幕里写道:“美军的装置,可防止影片所描述的事情发生,而影片的任何角色不代表任何活着或死去的人。”电影只是电影,活着和死去,生存和毁灭都不是电影的任务,或许在电影之后,每个人都不再问:《我如何学会停止恐惧爱上炸弹》,作为片名,也只是一个自救和救人的冷笑话。

和《光荣之路》《奇爱博士》中用反讽制造异化不同,同样和战争有关的《全金属外壳》则完全变成了一种工具化的残酷,电影在46分钟时一分为二,前46分钟是在为战争而准备,后70分钟则是战场上的血腥记录,这并非是叙事在不同空间上的某种断裂,而是将战争分割成原因和结果两个阶段:一切的魔鬼训练是让你成为一个战争中的工具,奔赴战场见证的是连恐惧都麻木的工具化生存状态——因和果都是在表现异化。把枪形容为最好的“伴侣”,这是对武器的异化;枪杀死了敌人也毁灭了自己,自己也成为了敌人,这是对自我的异化;战争中女人是出卖肉体的妓女,是让肉体死亡的女狙击手,她们都是女人,却一样背离了正常的异化之物,被异化的枪,被异化的女人,在异化的前因后果中,在异化的普遍存在中,库布里克当然最终指向的是人的异化:人是战争中的一个被异化的工具。而这种异化不是战争的责任,它就是人性的分裂,“小丑”胸前佩戴着和平勋章,头盔写着“天生杀手”,头脑指挥杀人,胸中怀有和平,“我只想思考人的双重性。”在这个意义上,库布里克提出的是战争的悖论:战争是为了最后的和平,但是战争却破坏了和平,在战争与和平体现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只能成为那个自救而杀人的人,“我很庆幸我还活着,完整无缺,而且我无所畏惧……”在士兵们称为剪影中,他们继续出发,因为他们活着,因为无所畏惧,因为他们异化成了“全金属外壳”。

实际上,异化依然是一种外部力量对内部的扭曲,依然是一种欲望无法扩散中的变形,在内部的反抗无效、外部的秩序依然强大的现实面前,内和外的紧张关系在“恐惧与欲望”的二元论中挣扎之后,库布里克似乎开始了另一种表达:转向内部的自我怀疑。1968年的《2001太空漫游》看起来是一部科幻片,是对于人类未来的思考,也表达着人被机器异化的主题:四万年前的地球、十八个月前的月球,以及现在去往最遥远的木星,这是星际之间的起点和终点,它们分布在不同的时间轴上,它们也是人类对于宇宙的征服距离,黑暗、尖叫和幻影组成了不同时间和不同星球的标志,当猿人变成人类,当骨头变成飞船,征服的工具在改变,征服的欲望却从来没有停止,当黑色的石碑以神启的形式不断出现的时候,宇宙只不过是被变幻的场景,而人类最终在场景里永远是渺小的点缀而已。

但显然在这部电影里,所谓人类的征服是弱化的,库布里克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开场,之后变成了优雅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的音乐类型和节奏似乎在象征着一种“轮回”:黑石引导猿人成为自己,成为征服者,成为吃食动物的统治者,甚至最终成为驾驭飞船的人类。但是人类真的就是那个一直在征服的人类?最后一幕,在木星以及无限苍穹中,只有速度,只有眩迷,只有黑暗和光,只有不真实的影像,只有熟悉的恶近似噪音的声音,无限苍穹,大卫是人类最后的代表还是毁灭人类自身的实施者?最后太空舱落入一个充满巴洛克式风格的卧室,起先是穿着宇航服的大卫,后来变成了一个苍老的孤独者,他看到的那个穿着旧式睡袍进餐的,是更衰老的自己,还是人类的幻觉?一只玻璃杯摔碎在地上,而躺在床上的是更衰老的自己,等待死亡的时候,那块神秘的黑石又一次出现,伸出手指,却已经无法触碰它,一转眼,透明晶莹的球体里孕育了新的生命——星孩。在这个巴洛克风格的房间里,幻化出的生命是开启征服的神谕?还是终结人类的脚步?4分钟的音乐,然后是3分钟的无声,音乐也停止了,世界一片沉寂,而人类仿佛从未在宇宙的时间长河中出现过。

这是从进步到未知的2001,这是从有到无的2001,在充满哲学意义的光影世界里,库布里克充满了对人类自身的怀疑,一切没有答案,也不再会有恐惧,“事物的真相是对它的感觉而非思考。”但显然,库布里克最引起争议的《发条橙》首先就指向了欲望,欲望是科洛奶吧里的回味,是爬行在色情图片上的蟒蛇,是肚子里温暖震荡的快感,是轮奸时唱起的《雨中曲》,是“进进出出”的男女游戏;当然也指向了满足欲望的罪恶,破败的电梯、杂乱的废物,以及墙上的人体绘画,是阿历克斯通往自己家的图景,而在他的房间里,墙上的色情画片,抽屉里的大蟒蛇,以及基督受难的戏谑工艺品,这些设置无不透出一个少年的欲望与暴力的生活,各种细节充满着淫欲的象征,这是极端而极致的生活片段,这是癫狂而变异的少年时代;更是库布里克在表现异化的主题,从监狱到治疗中心,阿历克斯的身份从犯人也变成了病人,手上的镣铐被解除,取而代之的是打针、紧身衣、插满身体的导线和眼角上的支架——永远无法闭眼,永远要面对看到的这个世界,无论你喜欢也好,厌恶也好,充满欲望地想看下去也好,不想看下去反抗也好,总之是必须睁着眼,这是技术时代的看,是无法听从内心的看,这是永远异化的看。

但是欲望、暴力和异化,所构筑的永远是对立,包括电影遭遇社会的非议甚至被推上道德法庭,无疑就是这种对立的体现,库布里克认为当电影被置于社会舆论面前的时候,它本身就具体化了简单的善恶对立,“人们只会认为自己是善的,而视其他人是软弱的或是邪恶的。”阿历克斯是恶的化身,《发条橙》是一部邪恶的电影,但是这种恶是一种在潜意识中的恶,而且恶本身是让你产生警觉,反思人格中相似的东西,而这正是电影讥讽的本质,“就是用阐述真相的方式来阐述真相的反面。”在库布里克那里,恶是通向自我怀疑的进口,而自我怀疑的目的是人类给予自我的选择权,“我认为这部电影之所以非常重要,是因为它所表达的正是人类选择的自由,这远比媒体和公众议论的那些耸人听闻的元素来得重要。”片名《发条橙》来自老伦敦人的比喻,总是用来形容奇怪的东西,而在电影中,“发条橙”的怪异是存在的,但更多是一种可能,“它标志着把机械论道德观应用到甘甜多汁的活的机体上去。”就像阿历克斯对自己的评价:“像没有淤泥的湖一样干净,像夏日的晴天一样透明。”欲望不是错误,是自我世界的体现,欲望也不是罪恶,是与世界对话的手段,怀疑而构建,欲望的尽头没有上帝,但可能就有一个可选择的自己。

后拉镜头、长追踪镜头、深焦、广角镜头、慢镜头,库布里克通过对镜头的绝对驾驭赋予空间不可思议的张力;开放式结局、哲学化思考、性本能的呈现,库布里克就是在抛弃了秩序和规则之后的一种选择;远离媒体、移居英国、独立制片,库布里克关闭外部之门退居内心世界获得是自由,“我认为真正的艺术大爆发会在有人能终于解放叙事结构时到来。”而即使最后死亡有些猝然,库布里克也许就像遗作《大开眼戒》中比尔手中拿着的《纽约邮报》头条标题“幸运的是,还活着”。40年的电影人生拍摄了13部电影,库布里克在“不要喊醒我”中安然走进了施尼茨勒早已构筑好的梦中:“一十四个褐色的奴隶在划一只华丽的帆桨大型战船,朝向卡里夫的王宫驶去。阿米基亚德王子身披紫色罩袍,他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甲板上。夜空深蓝,群星密布,王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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