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9-05 《千与千寻》：用爱寻找记忆中的自我
此处和彼处，是被隔离的两个世界：这里是人类的生活，那边是鬼怪的规则，这里是依靠父母而伴随的无助，那边是走出困境所需要的独立，这里是美好的陷落，那边是自我的成长——现实和虚幻，都是被命名的世界，就像10岁小女孩的名字，从这里的“荻野千寻”到那边的“千”，千与千寻，连接着两个不同的世界，是蜕变，是找寻，也是永远不能回头的单行线。
现实的此处，原本是多么安全，这里有父母的亲情，有同学的友情，生活中还有贺卡和鲜花的点缀。但是这种安全却是平淡的，在表象的背后却是现实生活的单调，对于荻野千寻的成长来说，似乎没有任何阻力。那些花散落在车上，千寻遗憾地说：“第一次收到的花就是送别的花。”一朵花怎么能叫花？这是千寻的疑问，对于她来说，这个平淡的世界隐藏着很多无奈，花开花谢，和所有孩子一样，成长都是被预设好的。但是那个世界却闯入了生活，毫无设防，就像那条连接两个不同世界的路，进入其中完全没有阻力。千寻和爸爸妈妈在搬家的路上偶遇从未经过的地方，除了颠簸和进口处不能开车进去的石像，那个陌生、神秘的世界仿佛是一种诱惑，敞开着大门。
危险往往是以诱惑的方式出现，穿过黑暗的通道，穿过留有残骸如主题公园的地方，穿过无人的街道，一切都畅通无阻，草地、木屋、以及象征现代生活的电车，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仿佛也是美好，至少在千寻爸爸妈妈看来，对未知的世界没有一点不安和恐惧，这是成人世界做出的判断，但是对于千寻来说，处处是担心，处处是迷惘，孩子的世界从来都是充满着疑问充满着不安。所以当穿过两个世界连接的通道，截然分开的不仅仅只是现实和虚幻，还有成人世界的孩童世界。千寻一直不敢向前，一直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停止前行，但是成人世界的霸道对于孩子来说也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穿过黑暗的通道，穿过草地穿过干涸的河流，穿过怪异的街道，即使空无一人也无法停止脚步，而那飘香的味道对充满奇趣探寻的成人来说，往往会忽视背后的危险，不仅没有设防，而且主动进入了被设好的陷阱，美味的诱惑让他们无法摆脱，而当他们坐下来在美食中忘记站起来的时候，也忘记了他们必须返回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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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宫崎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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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个梦，却是逼仄的梦，恐怖的梦，对于千寻来说，求生和带着父母逃走成为她在这个怪异的世界滋生出的强烈欲望，但是这样的欲望只是盲目的渴望，她无力、无助，一切显得困难重重，她拥有的似乎只有她自己。而那个被忽视的自己其实才是最大的力量，最大的信心，而对于正在成长的千寻来说，认识自我也是唯一可以拯救家人，逃离怪异世界的唯一办法。在这个全然陌生和充满着困境的鬼怪世界，回归将是一切努力的终极目标，而取胜的魔法只有一句话——“为了他人而做一件事”，不屈的千寻最终发现了自身存在的意义，她于是努力以成长的主题去实现自己对世界的怀疑与期待。
横亘在面前的是巨大的困境，她是人类，被这个世界定义为“有着恶臭”的人类是敌人，是不允许闯入的，也就是说，在别处的这个鬼怪世界，人类才是最大的怪物，处处充满着对人类的贬低和敌意。除了千寻爸爸妈妈为代表的贪婪，还有肮脏、自私，所以千寻在这个陌生、迷失的世界，其实是在寻找的过程中重新定义人类，她抛弃了现实中被父母宠爱被同学关心的种种，独自面对这个邪恶、恐惧、充满敌意的世界。这个丑恶的鬼怪世界里，住在顶楼的就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汤婆婆，她法力强大，她性格残忍，凡是不工作的人都会变成猪被吃掉，而在她的主宰下，所有人都会被重新命名，就像“荻野千寻”，在她那里被置换成了“千”，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重新命名，而是要取消属于自我的属性，如果你记不起自己曾经的名字，你就永远回不去了，就会永远在这个世界里为她服务听从她的命令。
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就是拥有自我的归宿感，拥有现实世界的通道，所以名字在被置换和被深藏的隐喻中，其实是一种自我和非我的斗争，是被异化和坚守的选择，所以千寻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没有忘记自己重新回到人类社会的使命，也在这个坚守的过程中帮助那头善良的白龙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从而找到了自己完整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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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与千寻》电影海报 |
是的，在这个看起来怪异的世界里，有着和人类世界一样的规则，或者说，对人类充满敌意的鬼怪世界，其实就是人类的一个投影。这里也有权力，有统治，有等级，有制度，当然也有潜规则，在汤婆婆的这个澡堂里，甚至也是一个服务和被服务的公平世界，只要你付出了钱财，一样是珍贵的客人，而那些工作的人只要付出劳动也有报酬。甚至，汤婆婆也有人类贪婪的恶习，她有着对金钱的崇拜，当那个满身臭气被当成是腐烂神的客人走进澡堂要求洗澡时，汤婆婆也是百般讨好，而当被千寻优质的服务洗干净的时候，腐烂神显出了河神的本来面目，而对汤婆婆澡堂的回报便是无数的砂金，金灿灿充满诱惑，让汤婆婆惊呼“大赚了一把”。满身臭气似乎也隐喻着人类社会，而那些让贪婪的汤婆婆惊喜的砂金也混含在肮脏的垃圾里。
而在权力、贪婪、邪恶和残忍之外，这个怪异的世界一样有善良，有爱心，有欢声笑语，有纯洁的友谊，也还有能重新找寻到的自我。帮助千寻的锅炉爷爷，可爱的煤球小人，带她见汤婆婆找工作的小玲，都有着善良的天性，而那个孤独的无脸男，也充满着感恩，在下雨天是千寻打开了一扇门让他进来避雨，所以他的金子只给千寻，而对千寻帮助最大的是忘记了自己名字的白龙。是他，在千寻流浪在无人的街头的时候叫她赶快离开；是他，让千寻躲开了鬼怪的追捕；也是他，带着千寻找到了已经变成肥猪的爸爸妈妈，当然，也是他，告诉千寻不要忘记自己名字的秘密。但是，他自己却找不到自己的名字了，他被汤婆婆控制，帮助汤婆婆从双胞胎姐姐那里偷来印章，所以，他实际上被遗留在这个怪异世界，他是孤独者是无助者，即使他变成充满力量的白龙，也依然无法逃脱魔法对他的控制。
而千寻，在被他帮助的同时，也开始担当起帮助他的使命，这个使命便是找到他的真正名字。在白龙垂死挣扎的时候，千寻给了他帮助，从他身体里取出邪恶小虫，为了救白龙，他和无脸男前往钱婆婆的住处寻求帮助，这在锅炉爷爷看来是一种无私的爱，而白龙对于千寻的感恩是帮助他的父母回到自己的世界。爱变成了两个世界的通道，在爱的世界里，千寻让白龙能够活下去，白龙也让千寻一家团聚；在爱的世界里，钱婆婆为千寻扎起了大家一起纺的纱成为千寻的护身符；也是在爱的世界里，汤婆婆找到了自己最重要的宝宝。而对于这个渴望爱的世界来说，找到自我才是真正的解救。
在返回的途中，千寻坐在白龙的身上，当他们从大海的上空飞翔而过的时候，千寻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掉落水中的情景，那时，正是白龙帮助她捡起了那只掉落的粉红色鞋子，记忆一下子被唤醒了，千寻叫出了白龙真实的名字：赈早见琥珀主，而这个名字也让白龙找到了自己，那些遗忘的过去和往事都回来了，也就意味着自我在被蒙蔽、被遗忘之后重新成为现实的一部分。这是用爱唤回的现实，这是记忆中找回的自我，有了名字也就有了回去的可能，“为了他人而做一件事”的魔法其实就是一种人生的希望，看似渺小，但却在被隔绝、被遗忘自我的怪异世界里成为一个永恒而经典的命题。
其实，不光是千寻，还是赈早见琥珀主，还有无脸男，都在这样一种虚幻的世界里寻找自我，而温暖的爱抵抗着独裁抵抗着残忍，也抵抗着世间的贪婪、自私。但是当赈早见琥珀主拉着千寻离开鬼怪世界，并且永远不要回头的时候，似乎也在解构充满虚幻的记忆，回头或者是对于这经历的一切的好奇，或者是对于食物、金钱还有的贪婪，或者是对于自我成长的放弃，所以千寻一直向前，离开古镇，离开草地，离开那个黝黑的通道，离开梦幻的一切。回来，归途上有等待她的父母，有积满灰尘的搬家车，也有那个充满宠爱的现实。但是，曾经变成猪充满贪婪欲望的父母，却像从未经历着一切，在他们的记忆中，变成猪以及重新变回人形，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故事，或者说，在千寻的爸爸妈妈心里，没有这一切的记忆，也没有那个被命名又重新找回自我的怪异世界。
没有记忆是不是一种麻木？与千寻的对比，恰恰是为了凸显这个10岁女孩人生中的成长蜕变，那一直往前不回头的电车是成长的隐喻，而这个需要付出爱找寻自我的诡异世界又何尝不是一个隐喻，自身存在的意义有时候并不是通过对这个虚幻世界的放大而获得的，在每一个人的生活里，谁都可能闯入恐惧、不安，谁都会看见贪婪和丑恶，谁都可能用自己的努力挣脱种种的囚禁而获得人生的价值。闯入和离开，是围绕在每一个人成长经历中的轮回，而“千与千寻”恰好对应着这两种状态，甚至可以说是“谁也离不开谁”的人生。必经阶段。
而“谁也离不开谁”在导演宫崎骏的眼中，则是在困境中相互扶持的朋友，也代表了人类和大自然的关系。或者也是一种不断面临舍弃与获得的人生写照，这部2001年7月20日首映便创下约2350万观影人次和304亿日元的票房收入的电影，也是宫崎骏的《爱丽丝梦游仙境》，不仅获得柏林国际电影节最高荣誉的金熊奖，成为目前唯一一部获得金熊奖的动画电影，同时亦获得第75届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宫崎骏用自己的成长书写了这些荣誉，而荣誉之后也是“不回头”的离开，坚持手绘电影的他或许代表着动画电影的一个时代，但他也要告别这个时代，曾经他说：“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从这个流感盛行的世界出发。”而现在，他已经离开，已经要走出那个“谁也离不开谁”的世界——9月1日，在第70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入围影片《起风了》的首映仪式上，代表宫崎骏的一份声明上写着：“他想在这里跟大家说再见。”
再见，其实是可以回头看一看那梦幻一般的记忆，而回归将是一切努力的终极目标，就像千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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