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东京梦华录_『行·者』＠地图册

2018-09-19 雨霖铃·东京梦华录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

晶莹剔透的菊花舞台从景龙湖上缓缓飘动，然后绽开释放出五彩霞光，花心处的十二位歌女身着宋服开始翩翩起舞，随着音乐的启奏，水上栈桥开始自由移动，而远处的亭台亦放射出梦幻般的色彩，一幕《醉东风》拉开了《大宋·东京梦华》的序曲，那里有汴河繁忙的漕运盛况，有东京浓郁的民俗风情，有勾栏瓦肆的市井故事，有纤夫号子的雄壮号声，而当这些成为一千年前大宋王朝的历史记忆，声色世界的醉是繁华盛世之醉，是千古梦幻之醉。

就如辛弃疾的那首《青玉案·元夕》所描写的那样：“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上元夜的街道上是川流不息的小商贩、文人骚客、官人、僧侣，还有奔跑玩耍的孩子，还有踩高跷的人们，还有迎亲的队伍，当唢呐声、鞭炮声、喧闹声与四溢的光彩组合在一起的时候，梦回大宋的意境里，分明感受到一个时代最市井的气息。而其实，这一种重现北宋繁华的基调一直贯穿在整个演出中，无论是苏轼《蝶恋花》中吟唱的“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的闲情，还是《齐天乐》中扛着美丽波斯少女的阿拉伯商队、手持舞扇的日本艺妓和日本武士、手持羊角号的犹太商人汇聚叩呼万岁的胜景，都展现了东京旧有的繁华，这是万国来朝的大宋，这是君临天下的大宋，汴河畔，万众齐欢，踏青地，大野芳菲，元夕夜，灯火阑珊，处处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气韵，时时书写着王朝诗意的青春。

即使有柳永《雨霖铃》中男女分别时的凄情，有周天邦《少年游》中君王歌妓悱恻的恋情，那也只是风华雪月的点缀，盛世风情之《醉东风》，盛世婉约之《蝶恋花》，盛世浮华之《齐天乐》，一幕幕，都被冠以“盛世”，而即使到了第一幕之《满江红》，也被称之为“盛世豪放”：那里有满门忠烈、一世征战、巾帼不让须眉的杨门女将，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壮志豪情，有“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的壮怀激烈——盛世之梦不可颓败，不可屈服，即使在山河破碎中走向亡国，那也注入了收复大好山河而一战到底的悲壮。

王朝之兴衰，时代之变迁，这是历史已经书写的必然规律，但是在这一个大宋梦里，一切似乎都变成了对于盛世的怀念，甚至有一种重拾旧山河的臆想，而这样的基调却正契合了《东京梦华录》这一文本的主题。1147年，南渡的孟元老总是转身面向曾经生活过的汴梁，就在20年前，北方铁骑长驱中原、直捣东京，掳掠徽、钦二帝及太妃、太子、宗室三千人，辇毂繁华、壮丽辉煌的宋都顷刻间烟消灰灭，宗庙毁废，北宋灭亡，大批臣民逃命南方，颠沛流离的生活，使他们的心幕上时时闪动着汴梁的富华景象，依依不尽地频频回首那餍足人心的生活。

20年过去了，那里再也不是东京，在金国人手上已经改成了汴京，即使国都名字已变，即使命运辗转无常，但是那一个梦却不曾破灭，“避地江左，情绪牢落，渐入桑榆。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近与亲戚会面，谈及曩昔，后生往往妄生不然。仆恐浸久，论其风俗者，失于事实，诚为可惜，谨省记编次成集，庶几开卷得睹当时之盛。”可惜的不是“失于事实”，而是繁华已远后的无限伤感，所以对古国的无限眷念便成为“东京梦华录”，成为唤醒记忆的文本，成为繁华盛世之梦境：“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1147年的历史已远，而当时间走在2018年这个“雨霖铃”的秋夜，那重现盛世繁华的梦境依然没有在“寒蝉凄切”中被关闭，无论是亭台楼阁，还是水榭廊桥，无论是豪华场景，还是经典宋词，都在延续1147年遗老们“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的大国梦幻，是啊，那繁华古国的千古风情，必须与人说——投资1.35亿元、演出时长70分钟、700多名演员参与演出的《大宋·东京梦华》便是最有力的呼唤，便是最抒情的展现，也是最落寞的寄情。

其实，这真的是一场梦，而这场梦在循环中已经写明了必然归于沉寂的现实，序曲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无奈是前朝覆灭的喟叹，而当大宋王朝的序幕拉开之前，那个孩童在河边放下了一盏莲花灯，目送着灯盏远去，就是目送着古国成为最后的风景。当大宋王朝经历了盛世风情、盛世婉约、盛世浮华、盛世豪放之后，在一曲《水调歌头》的尾声里，那少年也在“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疑问中再次放下莲花灯，当灯盏远去，古国已成遥远的梦，而历史就是在这样的循环中诠释着兴衰存亡的客观规律。

只是那雨还在持续地下着，在这个冷落清秋节里，今宵酒醒何处？今宵梦醒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