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19《孩子们》:发出反社会的宣言
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主题设置完全是通过寓言来表现的:埃内斯托是个7岁的“孩子”,但是他在影像里是却一个成人,是一个“40岁”的形象,而且说话、行为和思考方式都像是40岁的成人;不仅在形象上杜拉斯颠覆了成人而和孩子的区别,孩子的成人化其实也是杜拉斯成人的“孩子化”的一种预设;同时,在埃内斯托不去学校、自学知识、成为大学老师还去了美国,这一切的发生是一种过程性的展示,但是他永远7岁,7岁是一个拒绝长大的年纪,也是一个不再长大的符号,它固定在那里,就像知识本身的属性一样:“它的边界是固定的。”
成人孩子化是一种坚持的拒绝,永远的7岁是一种永恒地持有,对外界的拒绝和自我的永恒,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杜拉斯通过双重的叙事表达了“孩子们”的所具有的主题性意义:在对外界的拒绝上,无疑是一种“反社会”的思想,而反社会并不是一反到底,并不是彻底地孤立,杜拉斯给与了另一种成长的书写,它以自我永不变化的方式完成了“我们都是孩子”的哲学命题,将一种寓言变成了人文主题,就像杜拉斯在回答《电影手册》时所说:“不,我认为他处在矛盾之中。人类失去了埃内斯托,这也是人类最大的损失。他坚持自己的认知和无知。他不断地谈论着上帝。正如我不信上帝一样。”
埃内斯托的反社会思想是明显的,他在母亲娜塔莎面前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想上学。”娜塔莎问他为社会会有这样的想法时,埃内斯托的回答是:“学校里教的东西我都知道。”埃内斯托在母亲面前所说的“都知道”是一种肯定的表达,意为着自己可以轻易驾驭学校的知识体系,但是在父亲埃米利奥文娜塔莎关于埃斯内托的理由时,他们分析认为,这是一种反式的回答,真正的理由是:学校里教的东西他都不懂。从“我都知道”的肯定性拒绝,到“他都不懂”的否定性被拒绝,其中的转变揭示了埃斯内托真正离开学校的原因:个人的认知和学校的体系是永远隔阂的,或者说埃斯内托发出的是一种转身的宣言:我不再成为社会体系的一部分,也不会被他们纳入其中。
这就是杜拉斯在埃斯内托身上表达的反社会宣言,而且这种宣言付诸了实践:埃斯内托真的不再去上学了。学校教授知识,这是一种社会性的制度,也是社会性的秩序,埃斯内托脱离这种制度和秩序,除了说不再去学校、不懂学校教的东西,他还以更多否定性的“不”来回应这种秩序和秩序。父亲和母亲对于他的决定感到很震惊,埃斯内托却将这个决定扩大化,他认为“不值得去”,理由是学校本身就是父母为了摆脱孩子而做出的选择,“孩子们是被丢在学校里的”;而当见到学校校长的时候,埃斯内托更是强调,上帝不存在,因为一切都会自动到来,想要就会自己出现;他还说对未来没有任何计划,“我什么也不做。”当记者保罗来采访埃斯内托,埃斯内托也强调了“不值得”,他说父亲的父亲有9个孩子,母亲的父亲有11个孩子,而自己则有7个兄弟姐妹,这个多孩子都是一种“不值得”的存在,而“我们都是孩子”也变成了一种简化,所以教育何用?工作何用?
导演: 玛格丽特·杜拉斯 |
埃斯内托的这种“不知道”“不值得”和“不存在”的否定性态度,就是对社会性规则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和背向的实践行为,而这也揭示了埃斯内托本身就处在很难突围的社会规则之中。父亲身体有残疾,当它听到埃斯内托的决定时,比母亲反映更大,他认为这是一种违法的事,甚至担心会被关进监狱,娜塔莎似乎更理解埃斯内托,她认为孩子内心有着我们无法理解的深奥东西,所以父亲也同意了埃斯内托的决定;他们去学校告诉校长,校长也大为吃惊,全校400多个学生没有人会提出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而校长的吃惊更在于他的担心:担心如果所有的孩子都像埃斯内托一样,那么他就会失去工作;而当埃斯内托拒绝上学又拥有了比别人更多的知识,甚至自学完了高中课程、在巴黎上了大学、又去美国波士顿教书,在法国社会引起了强烈反响,记者保罗便来采访,要知道埃斯内托做出这一决定的真相——无论是父母、校长还是记者,都是社会角色,他们担负着社会责任,也被社会规范所束缚,埃斯内托的决定无疑像一颗炸弹,不仅以自己的方式开始了反社会,而且妹妹珍妮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而且更多的孩子可能会成为埃斯内托。
反社会的埃斯内托在7岁的时候不再上学,也是在7岁的时候拥有了自己的知识,在7岁的时候教授被人的知识,无疑,埃斯内托的反社会宣言被各种社会力量理解为“虚无主义”,但是他的成长实践却打破了虚无主义,在永远是7岁的“孩子”世界里,埃斯内托就像一个上帝一样,他自学了高中的课程,他成为了大学的教授,他还跨越大洋去了美国,成了知名的教授,在他的知识体系里,有物理,有化学,有数学,还有哲学,这一切他都轻松驾驭,一个没有上学的孩子,一个虚无主义者,成为了知识的拥有者,这是杜拉斯构建的一个讽刺性的寓言,但是杜拉斯不仅仅是在反社会、反虚无主义,更是用“孩子”的认知来构建另一种体系和规则。
《孩子们》电影海报
看起来,这里是一个矛盾,因为埃斯内托成为大学教授,也依然是进入了社会,也依然遵从着社会的规则,在他面前的也依然是“孩子们”,那些孩子们甚至也可以像他那样拒绝成为他的学生,拒绝让他教授知识。但是本身的“反社会”,杜拉斯并不是为了构建矛盾的主题,而是他用“孩子”的拒绝来完成一个“我们都是孩子”的仪式。父亲和母亲理解埃斯内托不去上学的理由,将“我都知道”变成了“他都不懂”,而实际上反过来把“我不懂”变成“我知道”才是“孩子”存在的意义所在。埃斯内托认为必须遵从自己内心的东西,父母为了摆脱孩子而将孩子丢弃在学校里,而拒绝上学的埃斯内托却第一次叫出了“我亲爱的爸爸妈妈”,这是一种亲情的回归;学校的知识会误人子弟,埃斯内托认为宇宙的创造在每个人面前,“所有一切都是一次创造出来的,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各归其位。”宇宙如此,社会也如如此,它不需要规范的约束,它就是自己,人也一样,这是一种真实;所以埃斯内托会将一切的物理、化学、数学和哲学都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这不是学习,这是一种自我拥有;40岁的形象是7岁的本质,埃斯内托解释说:““妈妈,我想告诉你:我长得很快就是因为这个,为了弥补你我之间的差距……”这是一种平等。
埃斯内托拒绝社会规则,却拥有亲情、知识、平等,以及自由和孤独,所以作为一种异类的存在,杜拉斯又将“孩子们”的寓言变成了更本质的一种思想。“如果有人能理解,那就只有他自己,理解一定程度上就是说不出来。”母亲娜塔莎对埃斯内托的评价,触及的是理解的问题,理解是自我世界的言说,它只在自己的内心成为一个思想,而别人作为外界的存在,是被排除在外的,父母对埃斯内托的理解是通过叙述完成的,校长则是通过问答知道埃斯内托的想法,记者则是通过对话试图走近埃斯内托的世界,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它只在懂与不懂、知道与不知道的层面上传递信息,而埃斯内托永远是一个在他们看来孤独的存在,而这正是杜拉斯想要的“孩子们”式的纯粹,“他从不撒谎,也不掩饰。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孩子。”即使无知,即使离死亡很近,在杜拉斯看来,依然是不被外界轻易改变的存在,他在思考,他在学习,他在成长,永远在自我世界里,永远不需要别人理解,甚至,“上帝是不存在的”,当然,杜拉斯通过埃斯内托说:“写作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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