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9《最后大亨》：我失去了爱和电影
最后，一个人的门罗走进了自己熟悉的片场，大门大开着，里面却没有一个人，走进去是一片黑暗，黑暗迅速吞没了他，虽然门一侧还有光线撒落下来，但是在巨大的黑暗中，光影只不过是点缀——当最后一幕以吞噬的方式上演，一个人的门罗似乎也被光影代表的电影所湮没，而最后响起的是他曾经对凯瑟琳说过的话：“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伊利亚·卡赞人生中的最后一部电影，改编自菲兹杰拉德最后一部未竟之作，卡赞的最后，菲兹杰拉德的最后，像一个影子投射到电影中的门罗身上，最后的门罗，最后的光影，最后的回忆，构成了电影的主题：失去。那么在这部卡赞回归好莱坞却也是最后告别之作中，卡赞到底在表达着怎样一种失去？无疑在最表象意义上，他失去的是一段像极了爱情的爱情，“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就是对这段爱情的挽留，但是，门罗命名的爱情一样是个影子，那个叫凯瑟琳的爱尔兰女孩既不是电影的忠实观众，也不是他拍摄的电影中的演员，她几乎和电影无缘，甚至和门罗的生活也构不成充分意义的交叉：在一次拍摄电影过程中，遭遇了地震，在水塔被破坏的时候，门罗一眼瞥见了坐在浮着的佛像上的凯瑟琳，而吸引他的是凯瑟琳身上的“银色腰带”，门罗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去世的妻子明娜很像，也许是这一次的触动，他四处打听她的名字和住址，终于通过各方努力找到了凯瑟琳。
凯瑟琳无疑就是爱情的投影，是自己深爱着的妻子明娜的影子，在找到她之后门罗去见她，却发现这个系着银色腰带的女孩根本不像明娜，“也许是昨晚灯光的缘故”，兴奋的门罗在这一结局面前显得很失望，灯光造成的虚幻似乎是这场爱情的本色，虽然女人告诉他自己并不是真正那个系着银色腰带的凯瑟琳，而是她的好友，之后她才带着门罗去见了真实的凯瑟琳，在见到凯瑟琳之后，门罗的眼中重新焕发了光彩，但是门罗所说的灯光无疑变成了一种隐喻。凯瑟琳并不喜欢看电影，也不想成为电影演员，甚至在门罗邀请她们去参观制片厂，凯瑟琳也是拒绝的。但是对于门罗来说，他沉浸在这个影子般的存在里，他主动打电话给她，约她见面，还带她去了自己特意制造的写剧本的那个地方，这个位于海边的房子没有屋顶，但是门罗将它视作自己精神领地，也正是在这里，两个人热吻在一起，也度过了属于他们的激情一夜。
| 导演: 伊利亚·卡赞 |
无疑，门罗将这个影子无限扩大，他甚至认为她就是死去的妻子明娜的一次复活，他在她身上找到了自己遗忘的爱。但是凯瑟琳对他虽然也有激情，虽然也爱上了他，但是她总是冷静而克制，而且在自己的爱情乃至婚姻中，早就开启了另一条路。凯瑟琳告诉他自己和男人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他就是那个国王”，在凯瑟琳的叙述中，男人曾经救过她一命，所以以身相许成为婚姻的一种命名。在两个人全然撇开别人的约会中，这段感情断断续续，最后凯瑟琳告诉他自己快要结婚了，她写给门罗的信就是一次告别：“我们说再见时，我会把这封信交给你，我马上要结婚了，再见。”但是和断断续续的感情一样，告别似乎也是断断续续的，门罗还是寻找机会和她约会，终于在门罗打算周末度假和凯瑟琳一起时，接到的信是：“我今天中午结婚了，再见。”
凯瑟琳离开了，凯瑟琳结婚了，凯瑟琳就像一个影子一样消失了，“我只想过着平静的生活。”这就是凯瑟琳作为影子存在的象征所在，而这也是对门罗来说“失去”的东西：一种爱，是从对妻子明娜的感情中复活，“每个人都爱她。”这是门罗对凯瑟琳说起明娜时的评语，所以门罗过去的爱情就是纯粹表现为一种爱，当他遇见明娜的影子，也把影子当成了爱，当然这是无从把握的爱，失去是必然的命运。而和凯瑟琳影子般的爱相关的是门罗另一种爱，那就是对电影的爱，他在凯瑟琳面前几次提到电影，凯瑟琳对拍戏没有兴趣，对于看电影似乎也比较默然，门罗告诉她，“电影是人的需要，电影给予人们所需，这就是我的生活。”对于门罗来说，电影是自己的生活，也是生命，所以对于这样的生活，他必须付出爱，但是在电影拍摄的过程中，伴随着门罗失去凯瑟琳，他也失去了电影——在最后的董事会议上，布雷迪就让他休息，休息意味着解除了他和电影的关系，门罗说：“没有钱，制片厂会倒的。”但是其中一个董事却说：“我们不会让制片厂倒的。”当最后门罗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制片厂，走进没有光照进的黑暗中，也就意味着他失去了他爱着的电影。
凯瑟琳和电影成为门罗双重的失去，而它们同样表现为爱，当爱从门罗的生活中抽身离去，这样的失去其实在本质上是权力的缺席。对凯瑟琳的爱是对明娜的爱的投影，对明娜的爱和电影有关，身为著名演员的明娜是突然去世的，实际上在这里卡赞将两种爱都归于门罗的控制情结，尤其在电影世界里，门罗被称为“大亨”所代表就是一种权力，在迪迪扮演吕西安娜的电影拍摄中，门罗的声音总是会响起：“结尾太惨烈了，桌子的镜头处理下。”“不要她的镜头。”这是门罗在片场发出的声音，它无疑构成了一种命令，甚至在电影还有两天要试映的时候，门罗因为凯瑟琳的离开而哀伤，他竟然要求最后部分要重写、重拍。门罗是大牌的制片人，他可以决定是否采用博克斯里的剧本，“我拥有电影完全的控制权”，这是他经常讲的一句话，无疑当剪辑师埃迪因为怕吵到试映的门罗而选择“默默死去”，这明显是对门罗权力的臣服，但是，当门罗拥有权力而获得爱，也就意味着他也会失去这份权力，因为权力背后有更大的权力，因为对权力的爱只是一个影子。
《最后大亨》电影海报
在他之上的权力是董事会的权力，是纽约的权力，所以门罗注定要失去影子意义上的权力。卡赞将“失去”变成了对权力的一次审视，将爱变成了影子般的存在，在“最后大亨”门罗身上是不是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是卡赞拍摄的最后一部电影，却是回到好莱坞之后拍摄的第一部电影，卡赞没有收获鲜花和掌声，因为颇受争议的“黑名单”事件，已经让他成为了阴谋的代表，虽然如此，在电影中卡赞也引入了布里默这个作家联盟的代表，而布里默正是被人议论是共产主义者，说他是作家联盟罢工的幕后策划，当他面对门罗的疑问，布里默反而爽快地承认自己是一个共产主义者，门罗在喝醉酒之后朝着布里默就是一拳，但是布里默的反击彻底将他打倒在地——安排布里默这一角色是不是卡赞为自己正名的一次机会？门罗的那一拳以及被反击而倒地是不是映射着卡赞的遭遇？但无疑卡赞在这里就是表达了一种无孔不入的政治权力，所以在权力的世界里，更大的权力会让“最后大亨”失去控制权，失去爱，失去电影。
大约是因为卡赞在最后这部电影中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也塞入了太多个人的情感，所以“失去”的主题在叙事上显得有些破碎，但是“戏中戏”的结构可以看作是一直以来进行线性叙事的卡赞的自我突破，彩色和黑白的交错，电影中爱情的演绎和电影外爱情的发展相互呼应，既是一种创作方法上的革新，也折射出好莱坞电影的内部运作机制，而这部电影最大的亮点就是电影空间的嵌套和组合：门罗曾经在博克斯里面前“指导”过一个场景，男人靠在椅子上，女人开门进来并没有看见他，然后她从包里倒出了一些东西，其中有5分的硬币，然后脱掉黑手套走到火炉前，划亮火柴，此时男人转头，而女人看见了另一个男人……在门罗指导的时候，他扮演着男人和女人的不同角色，在同一空间里，看见和看不见形成了微妙的关系，而在凯瑟琳离开，电影拍摄控制权被旁落的时候，门罗再次进入这个场景，但是卡赞并不只是让他“描述”，而是将凯瑟琳带入，当凯瑟琳在火炉旁划亮火柴，另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站在凯瑟琳面前，而门罗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发生了什么？”男人问，也许他就是凯瑟琳的丈夫，他让门罗失去了爱情，而在场景合一中，也许他才是那个无处不在的权力，即使背对着门罗，一个影子的巨大存在也足以吞没属于门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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