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07《骡子》:自我中心主义者的自嘲
鲜花还在那里盛开,阳光洒落下来,是一种不因季节而改变的美丽,厄尔看着自己栽种和养育的鲜花,露出了笑脸,对于一个年届九旬的老人来说,这像是一种充满幸福的晚年生活,而对于曾经是伊利诺伊州阳光农场的主人,曾经是州黄花菜联盟比赛的优胜者获得者,曾经是前妻玛丽口中的“黄花菜先生”,厄尔又回到了梦想开始的地方,又走进了忘乎所以唯独与鲜花为伴的生活,就像他曾经在玛丽面前说过的那样:“我爱花,每朵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在某天盛开,然后就到了生命的终点。它们值得我花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但,这不是在自己的阳光场农场里,而是在联邦监狱里。从黄花菜联盟到美国联盟监狱,对于厄尔来说,是人生的一个大转变,即使同样面对独一无二的花,同样感受生命的开放,在被铁丝网和高墙阻隔的世界里,他注定会以罪犯的身份走向最后的时光,但是厄尔面对这种失去自由的生活,并没有想要逃离,在那次法庭审讯时,律师辩解说这是因为贩毒集团利用了老人的善良和年迈,而厄尔自己站起身来对法官和评审团说:“我罪有应得。”于是他变成了犯人,于是他被关押在高墙内,于是他人生的最后终点有鲜花相伴也失去了最后的自由。
厄尔自认有罪,是不是一种觉醒?当他终于取消了送货的计划,当他终于来到了病重的前妻面前,当他终于陪她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他对十二年半以来从未说过话的女儿说:“我是个失败的父亲,是个糟糕的丈夫。”而女儿爱蕊丝也是第一次对曾经反目的父亲说:“我觉得你是个觉醒晚的人。”回归家庭,回归家人的世界,爱蕊丝选择了原谅,而厄尔也在和前妻的最后时光中感受到了温馨,玛丽在生命最后时光深情地说:“你是我此生的挚爱,也是我命中的孽缘。”一种既爱又恨的感觉其实注解了厄尔的一生,而当他陪着玛丽走完了人生之路,当他在法庭上承认有罪,这并非是一种觉醒,而是一种自嘲。
不是自醒而是自嘲,厄尔没有完成自我的救赎,他更像是一个自我中心主义者,不管是曾经和花为伴的“黄花菜先生”,还是不小心成为贩毒集团的“骡子”,从来没有想到从自我中心跳出来,从来没有将目光投向他人,当然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时代中失去那个位置,即使承认“我有罪”,也是用一种救赎的表象形式回到自我中心,就像那些花,就像自我满足的表情,永远是沉溺在不想走出来的世界里。一个曾经当过兵的老人,一个种花取得过辉煌的老人,一个连贩毒都被赏识的老人,他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并隔绝了身边所有人,并将他们称之为“你们这一代”——一种嘲讽里,完全是对这个时代的厌弃,完全是对新事物的鄙视,所以他要返身回到自己的世界,像在阳光农场这个王国里一样,成为自己的王,成为不可一世的“黄花菜先生。”
因为沉溺于自我世界,所以错过了女儿的出生礼、受洗礼、毕业礼,以及十二年前的结婚礼——在女儿婚礼那天,他参加了黄花菜联盟的比赛,并最终获得了冠军,甚至当评选结束,他完全可以抽身出来参加爱蕊丝的婚礼,但是在“我请大家喝一杯”的邀请下,他和美酒美女为伴,在花的世界里遗忘了亲情。在外孙女的婚礼上他终于出现了,前妻玛丽问他:“你就这么自信我会既往不咎?”厄尔说出了那句“每一朵花都是独一无二”的经典语句,为自己的失职辩解。所以对于厄尔来说,独一无二的鲜花像是一种借口,鲜花的背后是自我中心的生活,一种自由享受的存在:他可以在第十次送货时开车带着贩毒集团的两名墨西哥人,到很远的地方,甚至在墨西哥人遭受白人质疑的目光中,只为吃上一顿“中西部最好的手撕猪肉三明治”;在运货过程中,他可以在汽车旅馆招来两个小姐,陪他度过寂寞的夜晚;在贩毒集团头子拉顿的邀请下,他充分享受了美酒,还老当益壮在两名美女服务中,享受了生活的美好……
导演: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 |
因为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他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敌意,对“你们那一代”充满了鄙视:当2005年的黄花菜联盟比赛中,出现了可以上网订购的展台,他不屑一顾:“谁要这玩意儿?”而2017年他的阳光农场因为经营不善被迫关门,他把矛头直接指向了12年前就冒出来的网络:“互联网把一切都毁了。”他去曾经联谊的“海外战争老兵俱乐部”,俱乐部早就人去楼空,还遭遇了火灾,他在惋惜之后用自己运毒品获得的收益重新让俱乐部开张;在运货途中看到有黑人路边爆胎了,他看到男人在用手机搜索换胎的方法,停下车他以长者的身份批评他们“只知道用手机”;而在汽车旅馆里,那个高大的男人正用手机在砸饮料机,他经过时又是一顿批评:“没有手机就不能活了?”在他看来,互联网、手机成为“你们那一代”的标配,而自己落后于这个时代,所以他不是学习新东西而是贬低这个时代的存在,从而凸显自己那个时代的意义,也把自己永远放在了中心位置。
所以不管是对年轻人充满嘲讽,还是远离家人沉溺在享乐生活里,厄尔都不曾觉醒,而他走上犯罪这条路充当贩毒集团的“骡子”,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倚老卖老不想丧失所谓的尊严的缘故。在参加外孙女婚礼的时候,厄尔和前妻玛丽争吵不止、和女儿爱蕊丝冷眼相对,最后打开车门想要离去时自言自语:“我一直在路上奔波,去过四十一各州,没有吃过一张罚单。”话语中是目中无人不甘被冷落的情绪,而那个叫理查德的人就是从这一情绪里看到了他的利用价值,他递给厄尔一张名片,说有人会雇他开车,很轻松的活儿。在阳光农场被迫关闭,在家人无法和解的情况下,厄尔需要的自我存在的价值,所以他开着老爷车去了那个轮胎行,踏上了成为“骡子”的犯罪之路。
如果说第一次运货他完全是无知的话,那么第二次开始,他在知道自己从事非法运输毒品的时候却依然没有缩手,也没有报警,而是让自己在体现价值的路上越行越远。第一次去了轮胎行,他以为只是运货,所以即使那些人给了他只能接受通话和信息的手机他也没有寻根问底,即使他们告诉他不能看货篮里的东西他也没有怀疑,即使在送达目的地后看到了袋子里的钱,他也没有退缩,而是用一句“只干一次”来求得安慰;对他来说,能赚到钱就是自我价值的体现,于是第二次送货得来的钱他用于海外战争老兵俱乐部的重建;第三次运货时,他终于在后备箱里看到了毒品,但是他没有报告给警察,甚至有巡警牵着警犬过来,他将泡沫涂在手上又把手放在警犬的鼻子前,使得毒品的气味不被警犬识别。厄尔为什么没有迷途知返?这或者源于这样一种心理:我已经运了两次货,已经拿到了钱,这些钱也花完了,即使第三次说出了真相,自己也还是有罪的人——所以不如继续运货,不如获得更多的钱。
《骡子》电影海报 |
第一次和第二次是在未知的情况下上路运货,是被动踏上犯罪之路,而从第三次开始,厄尔其实是主动想要运货,在这个转变中,最后的“我有罪”也不再是自醒,的的确确变成了一种自嘲。在继续运货的过程中,他运送的毒品量不断增加,一次运送282公斤海洛因已经创下了贩毒集团的单次运货量,所以他被贩毒集团老板拉顿请去成了座上宾,而东窗事发最后一次的运货量达到了305公斤,案值为1200万美元——如此巨大的贩毒量,成为厄尔自我中心主义的一种极限,他就是走在这种明知犯罪却不想放弃的道路上,似乎他想要继续创造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就像花儿一样,“然后就到了生命的终点。”
而他在第十二次送货中,终于不管那只手机里的53个电话和98个信息,一意孤行回到了病重的玛丽身边,陪她走完了生命最后一程,对她说:“玛丽,我爱你。”参加了她的葬礼,并且和十二年半未讲话的女儿和解,这似乎是厄尔迷途而返的一次行动,他对在汽车旅馆里还未识破他身份的贝茨警官说:“别把事业看得太重。”而在最后被贝茨抓获的时候,他感慨说:“没有和家人在一起更开心的事了。”但是这并不是厄尔主动的救赎,在汽车旅馆里遇到贝茨,听说他会错过家庭最重要的纪念日时,厄尔的感叹的确来自于自我的经历,但是他只是在内心上有过遗憾,却并无在行动上付诸实践,所以当外孙女吉妮来电话说外婆病重住院时,厄尔还在电话里说自己没有空无法回家,“那我这几年支持你算是我看错了。”只这样一种刺激下,他才回到了玛丽身边。在玛丽最后的时光中,他也的确感受到了家人和解的重要性,体会到了家庭生活的意义,那句“玛丽,我爱你”也是真情实感的流露,但是在参加完玛丽的葬礼之后,他又继续在运货路上成为“骡子”——如果不是被警方截获,厄尔还会继续为他们运货,还会是一个合格的“骡子”。
所以自始至终,厄尔没有试图想要走出那个自我世界,没有想要在自省和自醒中成为另一个人,没有想要让自己变成成功的丈夫和父亲,一种固执由来已久,也绝非能够轻易改变,在这样一种偏执的自我中心主义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不是鲜花,不是经历,而是从不希望回头的人生,“我可以用金钱买下一切,唯独没有时间。”最后在法庭上和家人的告别也不是忏悔——如果有时间,他也一定不会和家人在一起,不会在家庭生活中获得存在感,也不再是为了金钱,但是他一定会在只有自我的世界里,把自己当成那一朵独一无二的花,走向生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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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世界总会结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