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07 《在陆地上》:人类设下的诱惑
女人奔跑,在沙滩上拼命向前奔跑,她的目标不是大海,是远方,她的方向不是回归,而是离开,为什么从大海深处而来,却要拒绝大海,为什么可以控制另一些女人,却要独自离开——离开一盘棋局,离开对弈的女人,甚至离开自己?女人的离开看起来是为了抵达另一个陌生的场景,是为了寻找另一个自己,可是沙滩上留下的脚印却留在那里,没有被海水冲刷,以最后保留的方式制造一个关于逃离的线索?
独自一人,留下脚印,向前奔跑,这是女人逃离的方式,在逃离的方式被长镜头定格之后,唯一的问题其实是:为什么逃离?女人其实并非是空无一物离开现场,在她的手上拿着一枚棋子,这是一枚白色的棋子,这是关系全局的棋子,这是决定胜负的棋子,当女人用手抚摸着两个在海边对弈的女人的头发时,棋子被自己拿在了手里,然后迅速离开她们。两个女人面带微笑,甘心被女人控制,实际上对于她们来说,那微笑并非是解构对弈的激烈,而是呈现出一种麻木状态,在被他人控制的局面里,从来没有反抗,只有顺从,从来没有警惕,只有妥协,而当女人拿走了棋子之后,一场没有胜负的棋局便成为人类只存在一个缺失的条件。
| 导演: 梅雅·黛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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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区分彼此,也无法区分胜负,无法区分对错。而女人进入聚会场所的时候,也无法引起别人的注意,她被忽略,她被隐藏,她甚至是一个多余的现象——女人爬上那张长长的桌子就具有了某种特殊性,她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身份,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方式,实际上,也隐含着她的另一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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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地上》电影剧照 |
因为她来自大海。巨大的海浪把她从大海深处冲上了沙滩,她不穿鞋子,她的身上是海水和泥沙,她的目光里也只有高处飞翔的海鸟,所以对于女人来说,“在陆地上”就是一次异域之旅,她要发现陆地上的一切,她要适应陆地上的规则,她要寻找陆地上人类的棋局。告别大海,女人是以一种主动的方式进入到人类世界,那根枯树是一种古老的象征,它是大海和陆地的终结,是女人和人类的通道。当女人进入其中的时候,她用了第一种方式:向上爬行。
向上爬行具有明确的方向性,也就是说,在她看来这种主动进入的方式是为了接近某一种文明,是为了抵达某一个高度,但是很明显,女人进入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出卖了她,她爬行在餐桌上,看起来更像是一条鱼,一条从大海深处来的鱼,所以在聚会的人类眼中,她根本无法影响他们,所以对于她来说,她进入人类社会的第一个场景意味着带来的是被忽视、被隐藏的命运。实际上这也是人类的某种傲慢,但是人类自身的制造的喧闹和嘈杂,却将那一盘棋局引向了未知,在餐桌的末端,当最后一个男人起身的时候,一枚白色的棋子在自动对弈中被吃掉,然后便从棋局上掉落。
掉落并非是输赢立现的证明,而是人类某种规则缺失的开始,女人看到了这一切,棋子从棋局上掉落进了水里,她追随着那枚棋子,也从聚会的场景进入到下一个场景。一枚棋子从“一堆东西”的整体、嘈杂中分离出来,而一个女人也从一种聚会中走出来,这是找寻的开始,但是流水向下的特质注定了这样的寻找是一场空,棋子终于顺流而去,似乎再也看不见,也再也回不到它应有的位置。女人的寻找以失败而告终,意味着女人在进入人类的世界里拥有了双重的缺失:一是自己身份的异化,二是被人类的规则抛弃。
但是对于女人来说,这不是终点,她依然“在陆地上”,依然把自己推向和人类有关的生活,她走在小路上,旁边是男人,男人和他说话,实际上对于女人来说,是一种对话,她获取的是信息;当男人走进一间小屋的时候,女人也以自己的方式从门底部钻了进入——依然保持着一些海洋之物的特性,但是已经明显脱离了爬行的动作。在那个空荡荡的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盖上了白布,这是被搁置的房间,一个家庭从这里搬离,一种整体从这里消失,但是在床上却躺着一个生病的老人,他的身上也盖着白布,他没有死,但是已经像不用的物品一样,他代表的是一种病态的孤独,所以对于女人来说,在她和老人对视中,人类的孤独、疾病和将要到来的死亡,一起进入到她的陌生世界里。
群体的喧闹,个体的孤独,构成了人类社会的两种形态,女人进入其中,已经明显被感染和影响了,实际上,这种感染和影响已经不是女人想要主动获取的“经验”,而变成了对于女人彻底改变的规则,她实际上已经无处可逃,甚至已经变成了人类的一部分。那空荡荡的小屋之外是一扇门,一扇门之外是另一扇门,像一个迷宫,女人已经把自己置身在这样的迷宫里,她已经成为了一个人。所以最后当她打开了门走出了小屋,却站立在危险的悬崖上——一开始顺着枯树进入人类社会,是一种向上爬行,而现在站在悬崖上,她只能采取相反的方式“在陆地上”,那就是:滑下。向上是争取,是主动融入,甚至是寻找;而向下,则是无奈,是牺牲,甚至是逃离。她深处手,悬崖上空空如也,她的脸贴着石头,却并无温暖,而是冰冷,甚至是棱角对脸的伤害。
甚至从悬崖下滑到陆地上,对于女人来说,也并非是解救,她回过头来,原来的悬崖却已经变成了人工的梯子,这是对最后自然场景的置换,人工的梯子是一种工具,用以人类的攀登和下落,女人之前向上的爬行和向下的滑落,虽然是为了进入人类社会,但是至少和自然的一切有关:枯树和石头,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大海的延伸,而现在当一切被置换了,女人完全回到了曾经的世界,完全不属于大海。
所以女人已经成为了人类的一部分,她穿行在沙漠里是为了开拓道路,她走在沙滩上捡起石头是为了建造房子——而当捡起的石头又此地从怀里掉落的时候,循环的结果却是无果,女人实际上进入到一种无法控制的“西西弗斯”情结中,进入到人类的寓言里。而当她最终看见海滩边对弈的女人,仿佛就是那一枚丢失的棋子在她身上的终极映射,棋局从来都是人类设下的,即使当人类离开,即使棋局自动运行,也无法逃脱黑与白,进攻与防守,生存与死亡的命运。而曾经对于那一枚棋子的寻找的确把女人带向了一种诱惑的边界,即使在大海边,她也不再思考回去,而是介入到两个人的对弈中,在某种欺骗方式中偷走了棋局上的棋子。
海浪一阵阵袭来,海风一阵阵吹来,海水一次次涌来,而对于女人来说,大海反而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场景,她远离大海,她逃离自己,在人类的诱惑面前奔跑,在人类的迷局中留下线索,她经过了海滩上的自己,经过了捡石头的自己,经过了在沙漠里行走的自己,经过了在悬崖上的自己,经过了在房间了,在聚会上,在枯树旁的自己,每一个自己都在向女人张望,她们是女人通向人类之路上的影子,而女人在海滩上奔跑在一串脚印中越走越远,最后以一种消失的方式离开——手上攥着的棋子是她的宿命,也是人类把自己圈进去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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