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12《魂断威尼斯》:精神先于感官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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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痛苦,以及倒下,在威尼斯这个瘟疫蔓延的城市死去,音乐家亚森巴教授像是完成了生命最后一章的创作,只是当肉体走向死亡,他的精神早就被一种莫名的虚空所劫持:在沙滩上,他挣扎地从躺椅上坐起,他费力地举起手挥动着,他的目光紧随着慢慢走向大海的美少年塔奇欧——这个他一直追随,一直寻觅,从内心里对他说“我爱你”的少年,完全变成了精神意义的爱恋,但是亚森巴的所有努力只是换来塔奇欧短暂的一次回眸,他继续前行,继续入水,继续以一个背影的意象成为亚森巴生命最后时刻的背景,而当他再无力呼吸时,当他生命之火熄灭时,远去的塔奇欧也根本没有回头。

一种远去的背影,代表着精神爱恋的死亡,它比肉体和感官的死亡更早,而从亚森巴来到意大利威尼斯,遇到生命中的爱,直到他最后死去,塔奇欧都只是他臆想中的那个人,都只是一种想象中的爱,而这种想象在某种程度上只是弥补着内心难以愈合的创伤。遭遇丧女之痛,罹患严重的心脏病,亚森巴来到威尼斯只不过是想要调整心态,想要恢复状态,但这完全是一种虚空的现实,所以当塔奇欧在他无聊时出现,一下子激起了他内心对于美的冲动。一头金发,瘦弱的身材,冷峻的面庞,塔奇欧第一次出现在亚森巴的面前,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其实,让亚森巴感觉到可以拥有一种美的并不只是他自己的想象,而是塔奇欧的回眸:在餐厅里,塔奇欧看见了他,然后跟随着母亲离开时回头看了亚森巴一眼;在沙滩上,塔奇欧正在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沙堡,当亚森巴走过来的时候,他又以无限的深情回望了他;在瘟疫蔓延的威尼斯,亚森巴跟随着塔奇欧一家,在街头,塔奇欧停留在桥上,之后又一次回过头来。

他看见他,而他以回眸的方式回应了他,这或者就是亚森巴所理解的爱,它是一种呼应,而这种回应让亚森巴几乎不想离开威尼斯。起初因为这一种在暗处的情愫让亚森巴感觉到痛苦,他对自己发怒之后决定离开威尼斯,在餐厅门口遇到塔奇欧一家的时候,亚森巴自言自语道:“我们的邂逅太短暂了,再见。”但是当他坐船离开,准备购买回慕尼黑的机票时,服务人员告诉他行李寄到别处了,可能要三天才能转寄过来,亚森巴表面上对这种服务很是生气,扬言行李不寄来就不离开威尼斯,但其实他是喜悦的,因为他有理由留在这里,有机会和塔奇欧再见面,回到酒店的一路上,他始终面带着微笑。而在接下去的时间里,他再没有提及离开这里,直到瘟疫在威尼斯蔓延,得知“真相”的亚森巴很冒失地去找塔奇欧的母亲,向他们提出忠告:“马上离开,带着塔奇欧和孩子们走吧。”

为什么亚森巴一开始想要远离塔奇欧,又来又希望他们在自己身边,最后又劝他们离开受到疾病威胁的威尼斯?实际上,塔奇欧之存在,对于亚森巴来说,就是一种精神符号,一种关于美,关于纯粹,关于爱的象征,而这个象征似乎也成为他摆脱现实进行音乐创作的一种动力。女儿之死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打击,但是对于亚森巴来说,更大的打击是音乐上再无灵感。在最后一次失败的演奏会上,他听到的是观众的嘘声,是业内人士的质疑,甚至是朋友的谩骂,艾福瑞直接就指出,“纯粹的美、纯粹的严苛、行为无暇!十全十美!感官的抽象概念!都没有了,全都荡然无存,什么也没有……你的音乐已经胎死腹中,你的假面具被揭穿了。”演奏会成为对他的审判会,而来到威尼斯,亚森巴被这样一种情绪缠绕着,他时常坐起噩梦,噩梦中的艾福瑞还是不停地指责他:“你从来都不曾贞洁过。贞洁是纯净所赋予的,不是年老了就能达到。你老了,全世界没有像年老这么不纯粹的不纯洁。”

没有了纯粹,没有了美,没有了贞洁,音乐走向了死亡,所以来到威尼斯,亚森巴是向找回那种纯粹的美,找回摆脱年龄的纯洁。当塔奇欧出现在他面前之后,他爱慕着他,即使不认识,即使只是远观,对于亚森巴来说,也是一种对于纯粹的美的追寻,所以在沙滩上,他总是追随塔奇欧的身影,躺在躺椅上,吃着草莓,吹着海风,对于亚森巴来说,的确是一种享受,一种美的回归,当塔奇欧裹着白色的浴巾从他面前经过,就是美的一种复活,所以亚森巴开始摊开纸,开始动起笔,开始创作音乐。对于塔奇欧的迷恋,其实并不只是一种性意义上的爱慕,一个结过婚的男人,一个无法忘记妻子的男人,其实基本上可以排除同性趋向,他是把塔奇欧当成是创作的一个对象,当作是美的一种投射,但是,在这种精神意义的追逐中,亚森巴却混合了感官的体验,混合了最现实的肉体迷恋。

导演: 卢基诺·维斯康蒂
编剧: 卢基诺·维斯康蒂 / 尼古拉·巴达卢科 / 托马斯·曼
主演: 德克·博加德 / 罗慕洛·瓦利 / 马克·伯恩斯 / 诺拉·里奇 / 马里莎·贝伦森
制片国家/地区: 意大利 / 法国
上映日期: 1971-03-05
片长: 130分钟
又名: 威尼斯之死 / Death in Venice

艾福瑞曾经说过,“美是属于感官的,只属于感官。”但是亚森巴却极力反对这种观点,他认为美是一种精神行为,“现实只会让我们迷惑和堕落。有时候我觉得,艺术家就像是在黑暗中瞄准的猎人,不知道目标是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射中。但你不能指望生命能照亮目标,让你瞄得准一点。创造美与纯净是精神上的行为。”这就是他对于艺术美的理解,当艺术家追寻那种美却没有目标,甚至只能靠偶然去获取,实际上这便成为了一种盲目,而感官和精神的分离也造成了亚森巴在威尼斯的迷惘:他起初见到塔奇欧被他吸引是一种精神上的发现,但是当他开始追逐他的身影,甚至在沙滩上观察他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种感官式的满足;他发现自己已经老了,于是去染了头发画了眉毛甚至用了淡淡的妆,那个理发师说:“现在你随时可以恋爱了。”这也是对于肉体和感官的改变,而当他最后死去的时候,染发剂随着汗水从脸上留下来,黑色的一条又成为丑恶的象征,一个隐喻是,肉体和感官是死亡最后的象征。

而威尼斯瘟疫流行,就是一种肉体之死的象征,而当地政府对瘟疫的隐瞒,就像亚森巴一样把头发染成黑色遮掩苍老一样,都是在现实中的自欺欺人。在想要离开威尼斯的时候,亚森巴看到了车站一个即将死去的老人,他开始疑惑,这是什么样的疾病?在威尼斯,他看到有人沿街消毒,看到政府贴出的公告,但是报纸上只字不提正在流行的“亚洲霍乱”,他最后用德国马克兑换意大利里拉时,那个银行工作人员才告诉他实情,面对真相,亚森巴感到恐惧,所以他急着要塔奇欧一家马上离开,当威尼斯街头弥漫着死亡气息,这一切其实已经晚了,而对于亚森巴来说,这一种欺骗就像自己对塔奇欧的感觉一样,根本不是所谓纯粹的美,只不过是感官意义的冲动,它难以从现实中分离,它难以上升到精神,就像艾福瑞曾经批评他的音乐,“智慧,真理,人性尊严,全都荡然无存,你大可以带着你的音乐陪葬了。”

《魂断威尼斯》电影海报

而实际上,亚森巴对于感官和精神的混淆,对于自我苍老的欺骗,对于现实的逃离,完全体现着他的艺术观。艾福瑞曾经批评他的音乐堕落了,这种堕落就是把生命把现实当成是一种限制,而亚森巴强调不是自己的音乐堕落,而是现实让人们堕落。现实让人们堕落,而自己完全可以清高,完全可以追求纯粹的美,这又是一种割裂,而艾福瑞说的一句话是:“主流的最底层是什么?是平庸!”也就是说,在他看来,真正的音乐应该从现实中吸取营养,从平庸中得到体验,从底层中获得灵感,但是亚森巴以一种“傲慢和偏见”看待现实。他来到威尼斯,坐小船去码头要撘公共汽艇,而摇船的男人说公共汽艇不能搭在行李,面对这条建议,亚森巴极为恼火,他下命令让男人掉头,“否则我一分钱也不给!”充满了知识分子的傲慢。当他想要离开威尼斯的时候,因为行李寄错了地址,他又是大为光火,谩骂服务人员。整个威尼斯之行,他基本和现实是脱节的,甚至从来不和人来往,在酒店、沙滩构成的两点一线中,他只追寻着属于自己所为纯粹的美。

有一个插曲是,在酒店里,来了一群卖唱的街头音乐人,他们穿梭在客人中间,弹奏演唱着民间音乐,那些俏皮的、令人发笑的歌曲让客人们很是开心,而这就是所谓在底层的平庸音乐,但是它具有生命力,也有观众,但是正如亚森巴的傲慢一样,酒店将这些民间艺人请了出去,一个威尼斯高档酒店怎么可能容纳这些低俗音乐?亚森巴对他们的演唱也是不屑一顾,他坐在那里只是问卖艺的人,现在威尼斯为什么在全城消毒——他不理会平庸的音乐,不理会低俗的艺人,他只关心所谓的真相,而这正是亚森巴陷于感官体验却以傲慢的方式追寻精神意义的一种写照。

疾病是令人恐惧的,生活是令人困顿的,感官是可触的,生命是会苍老的,甚至最后会走向死亡,这一切都是必须面对的现实,甚至是平庸的现实,但是亚森巴不愿直面这些现实,不愿放下所谓的尊严,他依旧像孤独者,在把生活当作艺术的黑暗世界里寻觅那一点光,而在肉体寂灭之前,对于亚森巴来说,精神早就像音乐一样胎死腹中了,于是最后的一个眼神,最后的一次挥手,以及作为他最后创作作品的塔奇欧的最后一次回眸,都在精神消亡中,走向了肉体和感官的死亡——死于痛苦,死于苍老,死于瘟疫,死于最平庸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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