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13《白夜》:一根别针和一只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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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夜晚,终于不再是马里奥浪漫爱情的开始,不再是“我是一个崭新的人”的重生,不再是“我爱的女孩会成为我的妻子”的美好期许,他为纳塔利披上外套,牵着她的手,走在仿佛无人的街道,在漫天雪花飞舞的“白夜”里,马里奥已经看到了一种必然的降临,但是这种必然是脆弱的,是苍白的,甚至只是偶然的虚假面容,当纳塔利看到桥上的“他”,兴奋地跑了过去,披在身上的那件外套掉落在地上,她也完全没有感觉,就像马里奥对她的承诺,就像她对马里奥的感激,都成为一种丢失的存在。她拥抱着“他”,亲吻着“她”,然后一起慢慢消失在白夜里。

但是,在离开之前,纳塔利却跑了回来,带着惊喜的表情,回来不是为了走向马里奥,甚至也不是为了说声抱歉,好像是为了分享一年后重见“他”的那种喜悦。纳塔利走了,跟着“他”走了,跟着爱情走了,冰冷的夜晚,只有马里奥从雪地里捡起外套,自言自语地说:“这不仅仅是我生命中的小插曲。”踩着柔软的雪,一条流浪狗跑到他身边,马里奥低下头看着这条没有归宿的狗,仿佛看见了自己:在爱情中,他就是一个流浪的人,甚至是为了捡拾那些遗落的爱情,而当他和流浪狗成为纳塔利爱情的背景,生命中的小插曲就像着曾经飞舞而坠落于地的雪花一样,很快就会融化成虚无。

改编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当维斯康蒂用了小说的标题,似乎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忠实,和布列松1971年根据同一部小说改编成的电影《梦想者四夜》不同,在维斯康蒂的镜头中,马里奥不是所谓的梦想者,他遇到纳塔利那一个晚上,刚和老板一家分开,他告诉纳塔利的,自己刚来到这里,虽然有时候孤独,但是希望能够开心,而在最后一个夜晚,马里奥邀请纳塔利去跳舞的时候,对她说:“我喜欢一个人,也喜欢交朋友。”对于生活他是现实主义者,即使在这场所谓的爱情中他有过幻想。所以当维斯康蒂改编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力图忠实的是现实,“现实就是现实。”在这个小镇上,现实全部在白夜中展现出来:在路边总是站着拉客的妓女,酒吧的灯总是亮着,桥下面总是躺着那些穷人,有人生着火,有人则在寒冷中度过每一天,而那条流浪狗便成为现实的隐喻,它在马里奥孤独的夜晚出现,在街上垃圾堆里寻找着食物,它又在马里奥被抛弃的夜晚出现,在雪地里陪伴着他——和这个现实一样,在孤独中寻找着食物,寻找着爱情,但最后都一无所获。

而对于马里奥来说,爱情似乎也并不全是虚构,他遇到纳塔利的第一个夜晚,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当时看见了正在哭泣的纳塔利,他想上前安慰,纳塔利却开始躲着他,这时过来几个骑摩托车的混混,他们开始对纳塔利进行骚扰,马里奥便挺身而出,把那些人赶跑了,而他的理由是:她是和我在一起的。偶然的相遇,一场邂逅便有了某种孤独者碰到孤独者的同质化意义,他提出来要送她回家,纳塔利第一次是拒绝的,但是马里奥说起理由,说今天和老板一家在一起很开心,也希望以开心的方式结束这一天。于是纳塔利便以朋友的身份答应他送自己回家,在慢慢走回去的过程中,纳塔利讲起了自己的故事,说到了那个她在等待的“他”,当这个他成为她一年以来没有忘记的人,实际上更是将马里奥置于爱情的另一边。

从第二天到第三天,再到第四天,马里奥没有以幻想者身份去获得纳塔利的爱情,但是在渐进的过程中,马里奥对她的好感逐渐产生,当纳塔利一直在回忆着一年前和“他”的故事,马里奥开始有些不快,一个人一年毫无音讯,怎么还对他念念不忘,所以马里奥形容纳塔利是个奇怪的女人,甚至在另一个意义上,纳塔利反而成为了幻想者:她答应等“他”一年,一年后再次在当初见面的地方重逢,如果彼此都还爱着,那么就在一起。但是一年来他们相约不写信,纳塔利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在干什么,她就是让自己沉浸在一年的期许中,所以对于马里奥来说,纳塔利是个奇怪的女人,甚至说她疯了,”你确信他还活着?“这是极端的一种疑问,当纳塔利微笑着表明这个希望还在的时候,马里奥劝她去找他,来一次正式的约会,甚至提出给他写信,自己则可以为她送信。

导演: 卢基诺·维斯康蒂
编剧: 苏索·切基·达米科/卢基诺·维斯康蒂/陀思妥耶夫斯基
主演: 玛丽亚·雪儿 / 马塞洛·马斯楚安尼 / 让·马雷 / 马切拉·罗韦纳 / Maria Zanoli
制片国家/地区: 意大利 / 法国
上映日期: 1957-09-06
片长: 102分钟
又名: 白色之夜 / White Nights

马里奥似乎只是纳塔利爱情故事的分享者,似乎只是想帮助她的朋友,但实际上他慢慢看见了爱情,他指责纳塔利生活在幻想中,在纳塔利走后将信撕掉,都变成了一种自私的心理,而最后那个夜晚,“他”依然没有出现,马里奥这时才真正开始让自己进入角色,他告诉了她信件被撕掉了,根本没有为她送信,而纳塔利似乎也想从爱情的幻想中走出来,她感谢他,并说了一句“喜欢你”,然后两个人又去了舞厅,在热舞中拥抱在一起;当马里奥被街头的男人揍了一顿,带着伤再次看见纳塔利的时候,她似乎又产生了一种怜悯,而马里奥才正式向她表白:“今晚我们没有一个是幸运的,我把信丢了,因为:我爱你。”而纳塔利对他说:“我爱了他整整一年,希望上帝保佑他,我一定要忘了他。”然后马里奥带着她,划着小船去情侣经常去的地方,这时候漫天的大雪开始下了起来,他坐在船头抱着了纳塔利,告诉她:“我很穷但又工作,我可以找到住的地方。”下船后在无人的街道上,他们又开始玩雪,马里奥将外套披在纳塔利身上,对她说:“我爱的女孩会成为我的妻子。”

从邂逅到相约,从朋友到爱人,马里奥的四夜是现实的四夜,而现实的残酷在于它永远不导向确定的未来,和那些在桥洞下烤火生活的穷人一样,遇见的爱情只是一种流浪的生活,只是生命中小小插曲,当那个“他”出现,当纳塔利重新找回爱情,她永远会在义无反顾中将马里奥置于遗忘的现实里,在舞厅里,两个人对于爱情都有一句感叹,纳塔利说:“我可以说我已经跳过舞了。”马里奥则说:“我可以说我快乐过了。”就像从第一个夜晚遇到纳塔利,只是为了能开心结束一天,开心而快乐只是现实最原始的希望,最后这句话在爱情离开时便成为自我安慰。看起来,纳塔利和马里奥一样,活在不切实际的爱情里,活在虚无的希望中,但是和马里奥流浪狗一般没有归宿的现实相比,纳塔利却是在追寻着一种必然的存在:她确信“他”会回来,她确信爱情会在一年之后重现,而正是这种确信让马里奥成为了一个生命中偶然经过的人。

《白夜》电影海报

马里奥对于纳塔利的爱是有确定指向、确定对象的存在,但是纳塔利对于马里奥却不是有一种明确走向的现实,马里奥不是她所要找寻的目标,他们只是邂逅,只是相遇,只是说了一个故事,自始至终,纳塔利的方向都是逆向于马里奥,她的所有寄托,所有希望都在那个没有出现名字的“他”身上——马里奥的生活如流浪狗一般,容易被人遗忘,那么纳塔利的生活则如她瞎眼的奶奶想要将她连在一起的那枚别针,是一种紧密的状态,她的所有等待,所有希望,所有伤怀,都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而且这样的爱情根本没有理由,它就那样发生了:一天有人来租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纳塔利眼前,她立即被他吸引,脸上带着渴求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甚至在起身时忘记了奶奶牵着她的那枚别针。就这样爱上了他,只要一听到他的脚步声,纳塔利就难以抑制内心的悸动,只要一看到他,纳塔利就失去了控制力,甚至还在他出门时偷偷进入他的房间,抚摸桌子上的物品,打开放在那里的书。

他到底有没有真的爱着纳塔利?在那次邀请他去看电影的晚上,他终于让纳塔利靠在了自己身上,对于纳塔利来说,这便是爱情的降临,但是他却在第二天告诉她,他必须离开,没有说出理由,也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因为爱你才要离开你。”并且对纳塔利说:“一年后回来如果你还爱我,我们会很幸福。”他的一切背景,一切经历,都在纳塔利痴迷的爱情里消失了,一年与其说是一种考验,不如说是一个寓言:纳塔利就是生活在寓言里,而且甘愿自己就是寓言里的主角。所以她等待着他回来,等待着爱情最终走向自己,但是第一个晚上没有来,第二个晚上没有来,第三个晚上没有来,即使那个叫马里奥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对于纳塔利来说,也仅仅是走过的一种风景。或者说,是一个他们故事的倾听者,纳塔利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马里奥“听说”的状态下为自己的爱情找到注脚。

第一个夜晚,马里奥要送她回家,她最后面前答应以朋友的身份让他送,但是纳塔利关上门,等马里奥出去之后,她又打开了门,在夜晚继续等待他的出现;第二个夜晚,她只是随口答应晚上和马里奥再见面,但是当马里奥如约而至,她反而要逃离,甚至躲进了鸡舍中,还告诉路人说有人要骚扰她;第三个夜晚,她完整地讲完了故事,希望马里奥能够为他送信,而其实,她还是想要马里奥分享她的爱情:马里奥在卷烟纸上写信,讨论着该用的语气,以及想对他说的话,而纳塔利早就写好了信,此前的种种似乎只是一场表演;在舞厅里一起跳舞,似乎让马里奥又找到了爱情的感觉,但是当有人叫了“吉娜”,纳塔利不由分说跑出了舞厅,让马里奥一脸茫然,当马里奥因为沮丧和街上的人发生冲突,纳塔利又回来告诉他:“你说的没错,他没来。”似乎又向他证明自己的爱情梦想即将破灭;当纳塔利终于对他说要忘记过去,坐在马里奥的船上滑向情侣约会的地方,纳塔利似乎完全接受了他的爱:“你如果和你说的一样爱我,我会感激你的。”纳塔利甚至靠在了他身上。

但是对于纳塔利来说,慢慢靠近马里奥,甚至走向了马里奥所谓的爱情,却始终有一根别针牵制着她,她的疯狂,她的失望,她的怪异,甚至她让马里奥产生爱情的错觉,全都是因为她的心被别在了那个“他”身上:可以残酷地提出一年的考验期,可以残忍地保持互不联系的状态,甚至已经回到镇里还在一年到了的晚上不露面,在纳塔利看来,都不是现实的困难,都不是爱情消失的证明,她只愿意自己生活在无限的期望中,就像她爱上他那一瞬间的美好,就像她靠在他身上的浪漫,“他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所以只要“他”出现,她就会奋不顾身奔向他,奔向一种爱情,奔向一种永恒:身后的马里奥便成为可以忽视的背景,可以被遗忘的路人。

一个在爱情中流浪的男人,一个心已被带走的女人,他们在一起的四个夜晚,其实是割裂的,是异构的,他爱她,她却爱着另一个他,仅仅是邂逅而已,而现实从来都是反向的,撕扯着,对立着,在冷寂的“白夜”成为一段插曲,“我可以说我跳过舞了,我可以说我快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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