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19《玛尔塔》:根本不想打开一扇门
电梯门打开,坐在轮骑上的玛尔塔被丈夫黑尔米特推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最后只剩下一扇惨白的门,封闭着没有一丝的缝隙,就像玛尔塔的命运:在那个再也看不见的世界里,电梯可以升降,轮椅可以进出,但是所有自由的运动都不再和玛尔塔有关,半身瘫痪,对于她来说失去了走出来的机会,而照顾她的黑米尔特将代替她的双脚。从此一切都发生在那扇后面,再没有人看见,也再没有解救。
但这或者并不是玛尔塔命运的真实写照,当进入电梯的那一刻,玛尔塔不再有当初想要凯泽帮忙时的声嘶力竭,也不再得知自己终生瘫痪时流下热泪的绝望,坐在丈夫推着的轮椅上,她的表情是茫然的,她的眼神是空洞的,从此再没有了抗争的生活中,她以一种对命运认同的方式活着,甚至不是因为自己失去能行动能力的妥协,而是让自己安心在轮椅上度过余生的平静,而从婚前逃避母亲,到婚后寻找归宿,玛尔塔似乎一直在寻找对自己命运的认同感,她甚至把自己放在了臣服者的位置上,而那个虐待狂的丈夫,也绝不是在身体和精神上制造了恐怖,而是她宿命的归宿,就像在离开医院时医生对她说的那样:“面对上帝的决定,人类无能为力。”
玛尔塔就是那个无能为力的人类,但是医生这句带有无奈的话并不足以概括玛尔塔的宿命,至少在结婚之前,她所追求的是自我的解放,是自由。和父亲在罗马度假,对于玛尔塔来说,有着被控制而想要逃离的强烈渴望,当父亲倒在西班牙广场死去,玛尔塔不是为父亲之死而悲痛,而是欣喜,在德国大使馆给母亲打电话报告噩耗的时候,她向工作人员要了一支烟,“这是我第一次抽烟。”然后很平静地向母亲叙述了父亲的猝死,言语中是一种轻松:“妈妈,别哭,比不是曾经劝我和爸爸不要哭泣吗?爸爸是信仰上帝的,也许这对于他来说是件好事。”
父亲死了,她可以抽烟,父亲死了,是因为去见上帝了,所以对于玛尔塔来说,这何尝不是自我的解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其实是隐秘的,但是从对那个利比里亚人的态度中完全可以看出玛尔塔对于男人有着一种天然的警惕:利比里亚黑人冒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还不由分说地脱衣服和裤子,玛尔塔惊魂未定,而他却说:“你昨天不是和我眉来眼去吗?”在他看来,玛尔塔和他眉来眼去就代表着一种暧昧,这是男人主动进攻的一种表现,而玛尔塔对他的拒绝实际上是她内心对于男人恐惧的写照,而利比里亚男人在她和父亲去西班牙广场时跟在后面,甚至玛尔塔在父亲死后去大使馆,他也跟着,也完全变成了男人的影子。玛尔塔想要的是摆脱这样的影子,父亲的死便是这种逃离成功的标志。
但是另一种隐喻出现了,在德国大使馆的门口,玛尔塔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法斯宾德的镜头运用完全体现了这种隐喻性:玛尔塔急着跑去大使馆,但是在男人经过时,她明显慢了下来,从玛尔塔的脸和目光转向男人的连和目光,当他们交错在一起的时候,镜头用一个360度回环的方式让他们的擦肩而过变成了彼此关注的缘分,这个不是以闯入者的身份和玛尔塔的生活将发生关系的男人成为了玛尔塔命运的注解:在玛尔塔逃离过程中,他成为她寻找的对象——可以这样说,不管是父亲,还是后来成为丈夫的这个男人,其实都代表着玛尔塔作为一种人类存在的上帝,当上帝做出决定时,人类只能听从于命运的安排。
导演: 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 |
但是,黑米尔特还没有真正成为她的主宰者,当父亲去世之后,对于玛尔塔来说,还有一个隐性的父亲,那就是她的母亲,甚至可以说,玛尔塔对于母亲的排斥远远超过对父亲的逃离。在遗体运回德国时,穿着黑衣在火车站的母亲问玛尔塔的一句话便是:“你是不是惹你父亲生气了?”将丈夫猝死的原因归结在玛尔塔身上,这当然是一种权力作为。而在玛尔塔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更是让玛尔塔急于逃离家庭的束缚,母亲开始恢复20年未喝的酒,开始服用安眠药,开始指责她是没人要的老处女。母亲的指责让玛尔塔痛苦,而更让她保持警惕的是身边女人对于爱情的怪异表现:玛尔塔在图书馆上班,他的上司梅斯特向她表白,玛尔塔拒绝了他,而梅斯特在玛尔塔拒绝之后把另一个叫爱尔娜的同事叫了进去,爱尔娜出来之后就欣喜地告诉玛尔塔:“他向我求婚了。”爱情的转变如此之快,让玛尔塔大为吃惊;好友玛丽安娜则告诉玛尔塔,自己和丈夫关系不好,准备离婚,而在后来一次黑米尔特和玛尔塔坐过山车的时候,游乐场的暗处,玛丽安娜就和情人在一起;汉斯和莉斯对于孩子有着不同的观念,甚至是对立,但是匪夷所思的是立莉斯却迅速和汉斯结婚了,也正是在结婚酒宴上,黑米尔特在德国大使馆之后又和玛尔塔相遇了。
女人的婚姻似乎都不是在纯粹爱的世界里,而母亲则成为女人的代表,她酗酒,她吃药,她疯狂,这些都是在父亲死后才暴露出来,似乎长久的压抑需要释放,而释放的最后结果则是死亡,而在这一种释放中,玛尔塔又成为她实现权力的一个目标,在这样一种压抑的家庭里,她当然想要逃离,当然想要自由,所以投身于黑米尔特的怀抱完全可以看成是玛尔塔逃离的结果,逃离现实对于她来说就意味着寻找新的归宿,黑米尔特在哥哥的订婚宴上当着大家的面说认识玛尔塔,又在黑暗的走廊说自己爱她,还用非常直接的方式抱住她吻了她,这些在玛尔塔看来,都是爱她的证明,所以她在不重复那些女人的怪异爱情中,答应和黑尔米特结婚。
《玛尔塔》电影海报
但实际上,这无非是一种自欺欺人,黑米尔特在婚姻中一直扮演着上帝的角色,甚至将玛尔塔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他通过占有的方式几乎消灭了属于玛尔塔的一切:他让她不要在房间里抽烟,只能去阳台;他说喝茶对身体不好;他说喜欢古铜色的皮肤,所以在度假时让玛尔塔对着日光晒,当玛尔塔的皮肤被灼伤,对古铜色皮肤有着痴恋的他竟然在玛尔塔忍受痛苦时扑在她的身上,占有了属于自己的妻子;他买了新的房子,让玛尔塔从父母的房子里搬出来,因为他需要一种新的生活;他擅自作出决定让玛尔塔解除了在图书馆的合同,让没有工作的玛尔塔完全呆在家里……
生活习惯的改变,或者还是为了在婚姻中两个人更好地相处,但其实黑尔米特完全无视玛尔塔的需求,一切都是自己做出的决定,甚至以占有的方式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他不顾玛尔塔的感受占有她的身体,在玛尔塔疼痛而害怕的时候,他说自己太爱她了;他给玛尔塔买来了音乐唱片,说以前玛尔塔听的都是垃圾,他给他一本关于混凝土方面的书,说是为了让她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工作;当玛尔塔不理会,黑米尔特不由分说离开了家,甚至杳无音讯,玛尔塔只能顺从,她不仅一遍又一遍听那张音乐唱片,还大段大段背诵混凝土相关的知识;但这还不是最残忍的,他让人假扮成邮电局的人员,掐断了玛尔塔和外界联系的电话;他还规定玛尔塔不能出门,否则他上班时总是会怀疑她不忠;当玛尔塔答应了他的要求,为了排遣寂寞她养了一只黑猫,当黑米尔特发现了之后,竟然活活将可爱的小猫杀死了……
本来是为了寻找一种有爱的婚姻,不想却在所谓的上帝权力中失去了自己,玛尔塔起初对黑米尔特的行为感到震惊,也曾有过抵抗,甚至还主动打电话给对她有好感的凯泽,但是在这个她寻找到的上帝面前,她又无法逃离,甚至她一步一步妥协,满足了他的所有需求,在凯泽那里,她甚至说他接近自己是为了破坏别人的婚姻,不管是肉体上的伤痕,还是精神上的折磨,在玛尔塔的世界里都变成了爱的证明,“我不痛苦,相反还很幸福。”她这样对玛丽安娜说;“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这未尝不是好事。”她对凯泽说;“听唱片和看书,让我获得了一种乐趣。”她对黑米尔特说——玛尔塔完全将自己变成了黑米尔特的附属品,爱情的附属品,婚姻的附属品,以及上帝的附属品。
直到这一种肉体和精神的折磨让她几乎崩溃,她终于打开了门,终于逃离了这个恐怖的房子,终于敲响了凯泽的门,在凯泽疾驰的汽车里,她看到后面有车开来,认为是黑米尔特在跟踪自己,于是在疯狂中凯泽的车失去了方向,车祸发生,凯泽死了,玛尔塔也半身不催——希望凯泽能帮助自己逃离困境,这是玛尔塔第二次寻找自己的庇护,但是当凯泽死去,这一种寄托便成为了空无,而更为可悲的是,玛尔塔从此失去了行动能力,她不能再逃离,不回再去寻找,在轮椅上,她永远成为了黑米尔特的一部分,永远在囚禁的世界里度过余生。从逃离到寻找,上帝在她面前,她是一个人,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人,是一个失去自我的人,也许上帝爱她,疯狂地爱她,想要成为自己一部分地爱她,但是在上帝的决定里,在一扇门被关闭之后,在变异的爱面前,她是那只永远走不出的小老鼠:“星期四,小老鼠想什么——想每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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