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02《捕鲸男孩》:爱与死的幻想曲
睁开眼,没有了弥漫在荒野上的迷雾,没有了如子宫般倒立的鲸鱼头骨,没有了缺少食物和水源的荒原;睁开眼,是安静的小村子,是渐渐传来的人声,是打在脸上的一缕阳光——睁开眼,是从噩梦中醒来,是回到现实,但是这种返回对于捕鲸男孩柳什卡来说,不是从离开到回来的简单逆行路线,因为他的脸上告别了愁绪拥有了阳光,因为他看见的不再是打架的敌人而是好友的科扬,因为他的生活会在新的一天迎来温暖。从离开到回来,柳什卡把那个叫美国的地方放在了身后,“我受够了美国这个国家”变成了对于那个不切实际梦境的诅咒,背向虚幻的梦,面对真实的现实,捕鲸男孩完成了一次成长。
这是关于爱的醒悟,而对于爷爷来说,则是完成了对于死亡的阐述,“那一天不远了,我知道,我快要死了。”爷爷在柳什卡面前总是这样说,而当柳什卡回来之后,爷爷更是把死亡变成了活着的现实:“带我去冻原吧,我今天要死了。”于是柳什卡用摩托车带着他来到了寂静无人的冻原,爷爷直挺挺地躺在冻原上,当柳什卡在一旁抽着烟的时候,爷爷忽然坐起来,说了一句:“我饿了,今天死不了,带我回家吧。”于是起身,于是回家,于是不死而活着。在预言了自己的死亡到来之后,却轻易被一句“我饿了”击败了,和柳什卡想要寻找美国底特律的“女友”一样,所谓的爱,所谓的死,都是一种幻觉,只有当梦醒来,才能在身体的最直接感受中回归自我,而“回家”成为活着唯一的归宿——爱和死都呈现了它“冷”的一面,但是最后在活着世界里,回归到了温暖。
俄罗斯领土的最东端,那个叫楚科奇的小镇和美国阿拉斯加隔着一条白令海峡,84公里的距离并不漫长,也并非不可逾越,但是一条海峡,一条日期变更线却让它们变成了两个世界,正如柳什卡到了那个边境小岛,遇到了偷猎者,他指着两个不同方向说:“这边是楚科奇,那边是阿拉斯加,这边是俄罗斯,那边是美国,这边是过去,那边是未来,这边是周一,那边是周二。”不仅在空间上,在时间上,它们分处在不同的世界,而且它们代表的也是不同的文化,而对于“那边”异域的张望,构成了“这边”的他者:柳什卡说在十年前,自己的叔叔偷渡过了白令海峡去了美国;现在已经禁止越境了,那天晚上海面上漂浮着一具尸体,他是村子里的科里亚,因为非法越境,被美国巡警发现被打死了……十年前的成功的越境者,十年后被打死的非法越境者,构成了两种不同的命运,但是对于在这边的柳什卡来说,他们都变成了“他者”,他就是在“他者”的世界里开始构筑自己的梦想。
而梦想中的另一个“他者”则是那个网名叫“hollysweet999”女人,她是色情网站直播间的直播,她在美国底特律的某一个房间里直播,通过网络,她被世界上不同国家的网名认识,甚至喜欢。柳什卡、科扬,还有村子里那些捕鲸的男人,都通过网络认识了大洋彼岸这个性感的女人,一条网线连接了美国底特律和俄罗斯楚科奇,那便是另一个梦,这个梦对于捕鲸男孩柳什卡来说,则是打开了身体和心灵的两扇门。“hollysweet999”在摄像头前搔首弄姿,柳什卡在电脑这边观赏,当观众不再是一个群体,他便开始向她表白:“我是柳什卡,我喜欢你蓝色的脸,我想成为你的妻子。”柳什卡是用刚学会的英语说的,即使单词生硬,即使语法错误,柳什卡还是把这种发自身体的欲望看成是爱,“我爱你”是他学会的一句英语短语,他对着屏幕说,对着屏幕里的“hollysweet999”说,似乎在“hollysweet999”的飞吻和媚眼中,他感受到了一种爱的回应,而这种所谓的爱,其实只不过是最原始的欲望,柳什卡就是在看了“hollysweet999”的表演之后独自一人偷偷手淫——但是从身体出发的欲望,在他那里自然上升到了爱情,当村子里停电的时候,柳什卡启动了那台自备的发电机;当看到屏幕上出现“抱歉,我正和其他用户聊天”字幕的时候,柳什卡开始愤怒,并怀疑是好友科扬在和她聊天,于是不由分说冲进了科扬的家,两个人打作一团,柳什卡鼻梁上的伤痕便是在这种畸形爱情中受伤的证明。
导演: 菲利普·尤里耶夫 |
无论是另一边的美国,还是电脑那边的“hollysweet999”,都构成了柳什卡的“他者”,这种他者的存在有其合理性:楚科奇正是一个闭塞的世界,这里的人除了出去捕鲸,几乎没有其他事可干,在他们的世界里,是无限的大海,是无垠的黑夜,是无尽的寂寞,当电脑连接了外部世界,梦便开始了,而女人是这个向外的梦里最具诱惑的色彩,科扬的舅舅从内陆带来了一个女人,这是村子里第一个金发的美女,村子里的孩子围着她要让她看手相,男人则用觊觎的目光看她,而柳什卡竟然在酒吧外面看见了脱去了衣服的她,那种开放让柳什卡极为满足——但是酒吧、黑夜、女人、肉体,何尝不是柳什卡将欲望和爱现实化的梦境?这个梦打开了他的身体,也打开了他向外探求“他者”的实践。
《捕鲸男孩》电影海报
柳什卡以爱的名义逃离现实,这是一种合理的存在,楚科奇是闭塞的存在,欲望的发泄必须通过梦境来实现,而他们作为捕鲸男孩,接触的就是赤裸裸的肉体和死亡,那是一种只为生存的肉体和死亡,鲜血淋漓,或者没有任何感情、只被食用的肉,所以对于柳什卡来说,与其说是一种寻找,不如说是逃离。于是在那场打架之后,他进入到了逃离的梦境中:他带上了地图、罐头和汽油,他开走了摩托艇,向着白令海峡的另一端驶去,这是一种冲动之下梦境的起点;他来到了边境小岛,在那里遇到了偷猎者,他们给他指出了这边和那边的两个世界,梦境中终于有了前进的方向;他失去了摩托艇,但是又遇到了上岛的美国巡警,虽然巡警有枪,但是柳什卡也带着一把发信号的枪,巡警没有向他开枪,反而将他送到了阿拉斯加,还送给他棉花糖,告诉他烤着吃味道不错,这是美国梦的具象化,美国巡警、美国国旗、美国游艇、美国棉花糖,都让他无限接近了美国;他终于登上了阿拉斯加,但是这也是美国梦逐渐破灭的开始,陆地上没有人,水流中是死去的鱼,棉花糖烤着吃也并非是美味,而最后独自行走在沼泽地上,他看到的是大批的动物尸骨,在又急又饿又冷的行走中,最后他看到的是巨大的、如子宫一般的鲸鱼头骨……
这是梦最终的终点,经过了海上大雾中的漂泊,经过了边境小镇的逃亡,经过了阿拉斯加的孤独,美国,底特律,“hollysweet999”,都变成了一种虚幻的存在,“我受够了,受够了美国这个国家。”美国梦终于在这种咒骂中破灭,而这种破灭也意味着“他者”世界被解构,被解构而建构,就是一种回归的开始,鲸鱼头骨,子宫形状,就是回来的召唤,于是在这个噩梦结束而醒来之后,他看见了水草看见了油桶看见了小镇看见了阳光——一夜的梦终于在昨天结束,就像位于日期变更线的楚科奇,从昨天到今天,也许只是简单的一步跨越。当“他者”只是一个黑夜里做过的梦,回来就是成长中的新的一天,它是脸上的微笑,它是朋友的相拥,它是爷爷对于死亡仪式的超越,“我饿了”的需求不止是重新回归身体的信号,更是走向真实自我、面对真实现实的一个表达,被命名的死亡很遥远,虚幻的爱很遥远,近在此处的只有活着,和大海一样活着,和大地一样活着,和每一个黑夜一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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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忌: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