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24《语言与神话》:语词与创世主一道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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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上帝向摩西显示自己时,摩西问他:如若以色列民想要知道是哪一位神委派他到他们中间,他该说哪个名称呢?上帝回答说:“我即是我是。因此你要对他们说:‘我是’派我到你们中间。”
      ——《宗教思想的连续阶段》

摩西的问题涉及到的是“名称”问题,但是上帝在显示自己的时候,却回答说“我即是我是。”这已经不是一种单纯从语词方面的命名,对于上帝来说,不停地重述“我是……”来显示自我,在最初的阶段甚至是一个主体和客体具有同一性的陈述,它在主语世界中在谓语指称中保留了一个命名的位置,但是不停重述的“我是”变成了“我是”的主体性指称,它逐渐发展为一种宗教表达:上帝的唯一名称相应地成了“自我”的名称,而这个自我就是“我是”,客观实存变形为主观存在,上帝也就具有了“绝对”的高度,“高抬至一种无法用与事物或事物类比的方式来表达的境界。”

“我即是我是”的表达,关键之处更在于解决了言语本身对自身超越的难题,这个难题是由两个以语言为基石的基本概念表象的,一个是“存在”的概念,一个是“自我”的概念,存在如何变成一种自我,自我如何显示一种存在,似乎只有在语言发展到较晚的时代才会出现的结果,但是在神的概念里,通过语言却获得了最初的具体发展和丰富性创造,而且使得神话的运思从原来的“匿名”阶段转向了“实名”阶段,甚至当神将“委派到他们中间”的“多神教变成了“我是”的一神教,上帝的“自我表述”就具有将存在和自我合二为一的意义——在印度思辨中,就体现在梵与灵的合一。当一条假道“存在”概念和另一条是假道“自我”概念的关照思路合二为一,宗教思维反而再一次打破了语言最初的束缚,也终结了主体和客体的同一性,于是,“语言此时在主观和客观之间徘徊不定,从一者跑向另一者,又从另一者跑回到这一者”,当宗教思辨开始独立于语词的力量和语言的引导,“宗教思辨就抵达了先验的领域,不仅语言无法企及,就连概念也要望洋兴叹了。”

这是宗教思想呈现的连续阶段,存在和自我合一,“我即是我是”显示出了特有的精神境界,在整个过程中,神话运思的改变,神的概念的丰富,以及宗教先验领域的确定,语言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为神话-宗教思维提供了一种新的手段,一种新的智力工具,也启开了关于存在与自我的认知模式,而这种语言的转向在恩斯特·卡西尔看来,就是语言在发展中将存在概念从某个特殊的生存形式中解放出来——而实际上,打破束缚,解放存在概念,是语言从神话那里得到了发展的启示——神话和语言体系具有认识论意义上的互为性。

但是,在人类认识模式中,语言和神话却不断走向误区。浮士德的一句话归纳了人们对神话的认识:人们总是设想,每个神话人物的实质可以从名称上获知。神话是靠着被命名的语言指向了实体,也就是说,名和实之间存在必然的内在联系:名称不仅指称其对象,而且就是其对象的实质,实在之物的潜能就寓于其名称之中。这是一种“神话制作意识”的基本设想,由此推论,哲学和科学的神话学也接受了这一设想,名与实之间具有潜在同一性的学说被确立为一种方法论原则。不同于这个观点的马克斯·米勒则认为,我们称为神话的,是以语言为媒介并得以传播的某种东西,神话是语言的“某种基本缺陷、某种固有弱点的产物”。在他看来,所有的语言指示本质上都是模糊的,神话世界在本质上是一个幻象的世界,而这个根源就在于心智具有原始的、必然的自我欺骗,这种自我欺骗的根源就在于语言本身,“语言总是在戏弄人的心智,总是置心智于它自己的产物——五光十色的意义游戏这样一个陷阱之中。”神话是语言的“病理”结果,而这种观点和以下的摹仿论相似:“整个艺术创造只不过是一种模仿罢了,而且是永远也无法与原型相匹配的模仿。”

编号:B82·2201215·1720
作者:【德】恩斯特·卡西尔 著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2017年01月第1版
定价:42.00元当当15.50元
ISBN:9787108058539
页数:276页

不论是神话靠着语言指向实体的“制作意识”使得实名之间存在必然联系,还是神话是语言“病理”的结果,这些认识论都是将语言看作是一种认识工具,而神话本身具有的幻影性质,使得艺术、知识,甚至真理而已变成了幻影,最后只能依靠概念类框定事物的性质。卡西尔认为这是一种“自我幻灭症”,要消除这种病理,就必须在心智的诸形式中找到内部衡量其真实性和意义的标准,或者必须认识心智的本质。卡西尔对于幻影式的认识误区所提出的一个问题是:如果神话是语言投射在思维上的阴影,那么为什么这一阴影“总是在自身光环中出现”?又为何会演化出一种积极的生命力和活动力?这种生命力表现又为什么会让事物的直接实在性和在经验世界中的感觉经验黯然失色?卡西尔用简洁的方式回答了这个疑问:因为我们走入了“概念”的认识误区,不管是语言还是神话,当概念之光照见了产生的直观,它的功能便永远无法从事物本身那里得到,也永远无法通过其客观内容的性质而理会。

那么,语言和神话在人类文化模式中的地位到底如何?一方面,语言必须被理解为某种先于区分形式的东西,“理解为介乎名词性概念和动词性概念之间、介乎事物状态和事变之间、处于某种不偏不倚的状态之中、处于感情的某种特殊平衡之中的诸种形式。”另一方面,神话制作的精神和语言精神一样,只有把形式从原始意象的浑然整体中雕琢出来之后才能“具有”分别的、个别化的形式——语言和神话就是在心智建构事物是做出区分,而这就是卡西尔所说的“符号形式的哲学”。在附录中有卡西尔的著作《符号形式哲学总论》的第一章,他对符号形式的概念和符号形式的系统进行了阐述。哲学思辨的产生,就在于存在的同一性与事物的多样性和差异性之间的对立,思想不与存在并列,而是凭借自身的内在形式决定存在的内在形式,这是古代存在概念的核心所在。于是在哲学思辨中,无论是科学的概念体系,还是艺术的体系,神话的体系,宗教的体系,都创造出自己的符号形式,它是一种“内在的语言形式”,这种内在形式,就是通过符号对形式和内容进行连接,意识独立地起作用,以此构筑其“实在”世界——符号形式是一种语言系统,当它指向独立的意识从而构建起实在世界,便不再是一面单纯的镜子,而是“认识之光的真正源泉”,是认识的先决条件,是全部认识构成的源泉。

卡西尔提出“符号形式的哲学”,最核心也是最具革命意义的是,在语言、神话和艺术中遇到的各类表象符号,并不是先于“存在”然后进一步超出“存在”而获得一定的意义,“而是它们的意义引出它们的存在。它们的内容完全依赖于意义的功能。”也就是说,神话和艺术、语言和科学,都不是通向存在的构造物,它们也不是现存实在的简单摹本,而是在精神的运动过程中构成实在,所以这样一种哲学的目的不是走到创造物的后边去,而是理解和阐述它们基本构造原理,这是一种创造,是具有统一性的生产过程,而生产的实在就是人类精神的产物,“这样一来,生活就被从纯粹给定的自然存在领域中移走了:它不再是这个自然存在的一部分,不再是一个纯粹的生物过程,它被改变并实现为‘精神’的形式。”

恩斯特·卡西尔:艺术是一条通向自由的道路

卡西尔从“符号形式的哲学”来阐述精神产物的产生过程,符号和实存具有的同一性是一种“认识之光”。而卡西尔在阐述神话和语言在心智建构中“执行着做出规定和做出区别的功能”时,更形象地提到了乌西诺的神话观——这其中也包含这宗教观念的演化。乌西诺追溯了神祇概念的演化过程,他将这个过程划分为三个主要阶段:最古老的阶段是“瞬息神”的产生,顾名思义,瞬息神是某种转瞬即逝的东西,它们没有将自然力量人格化,没有反复出现的特点和价值,也没有变形为神话-宗教意象,它只是心理内容客观化和外在化而创造出来的,“这个瞬息之神以极其独特单一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眼前;它并不是作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对不同的人都反复显现自身的某种力量的一部分而出现的,而是只在此时此地,只在这个可分解的经验瞬间,只为它所征服和震慑的这一个主体而存在的某种东西。”之后人类活动中产生了代表该活动的特殊的神,这就是“专职神”,专职神尚未具备一般性的功能和意义,它只在某一部分中表现出来,但是在自己的范围里它获得了永久性的和确定性的性质,也因此具有了一定程度的一般性,在乌西诺看来,这类神在宗教发展的某个阶段出现,它代表着宗教意识 的发展;之后必然走向更高的阶段,那就是“人格神”概念的形成,很明显,人格神是在语言-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顾名思义,它具有的人格,就是人类对神话意识的一种命名,而这种命名就是一种语言功能,“该名称的旨意界限就依然是该神的能力范围;通过其名称,该神便被永久地固定在最初创造出它来的那片狭窄的领域之内。”

通过乌西诺宗教观念的演变,通过神祇概念的演化,卡西尔再次回到语言层面,回到心智的认识论,“命名的工作必定是先于心智构想关于现象的概念并理解现象这一智性工作的,并且必定在此之前业已达到了一定的精确度。”这是一个命名和逻辑概念存在先后的认识论体系,卡西尔认为,借助与乌西诺的神祇概念,神话运思体现的是直接性,思维就像瞬息神一样“被突然呈现在面前的直觉所俘获”,就像乌西诺所说,“在绝对的直接性中,单个的现象被神化了,这里丝毫没有牵扯到哪怕是最初步的类概念;你看见了在你面前的那一个东西,那个而非其他便是神了。”它是瞬息之间的创造物,它不依赖完全而具体的个别却获得了实在性,它取得了形式和持续性。神是如此的,语词也是如此,它不是人自己的创造物,而是因其自身而存在的有意蕴的东西,作为一种客观出现在人面前,“一俟电弧击穿介质,一俟瞬间的张力与情感在语词或神话意象中找到其释放口,人的心理活动中便发生了某种转折。”语词曾经被视为一种主观情状的存在,而现在变成了神话和语言的客观形式,在不断客观化过程中,神话和语言由瞬息经验走向持久概念。

语词为什么和神一样具有这样的特性?卡西尔认为,语词就是逻各斯,它是“存在”的源泉,它是神话的起源,它是宇宙的开始,甚至它就是神本身,“在几乎所有伟大的文化宗教的创世说中,语词总是与至尊的创世主结成联盟一道出现的;要么它是主使用的工具,要么它就是第一源泉——本人,像所有其他的‘存在’和‘存在’的序列一样,都是从这个源泉中衍生出来的。”正是这种特性,使得语词与指称物之间具有完全的同一性,“凡被名称所固定的东西,不但是实在的,而且就是实在。”看起来语词只是语言和神话的工具,但是卡西尔认为工具从来不是人创造的东西,更不是想到后制造出来的,工具就是“天赐之物”,它起源于和人无关的“文化英雄”,或者是神,或者是兽,“正是语词,正是语言,才真正向人揭示出较之任何自然客体的世界更接近于他的这个世界;正是语词,正是语言,才真正比物理本性更直接地触动了他的幸福与悲哀。因为,正是语言使得人在社团中的存在成为可能;而只有在社会中,在与‘你’的关系之中,人的主体性才能称自己为‘我’。”

语词是一种指称,更是一种实体,然后才是一种理想的工具,一种心智的求知原则,一种精神的的建构功能。指称和实体的合一,就是存在和自我的统一,就是“我即是我是”。但是这种合一并不是终结,卡西尔认为,这意味着宗教思辨抵达了先验领域,语词从这里退了出去。但是在回到神话、宗教、语言、艺术的世界时,语词在语言中更具有逻辑之外的隐喻的力量,它打开了关于生命力的创造入口。隐喻是翻译,是交换,但不是一种干巴巴的“替代”,它是一种创造,一种激活,一种再生,“语言复活了全部的生命,但这已不再是被神话束缚着的生命,而是审美的解放了的生命了。”那些语词和神话意象在那一道光中成为无拘无束的精神,而心智也找到了自我显现的形式。卡西尔在《语言与艺术》一文中,详细阐述了逻辑语言之外的艺术语言,在他看来,“语言绝不是实物,高级或低级的现实,语言是我们经验对象的前提,是我们思考所谓外部世界的先决条件。”它的一端指向由日常语言使用的词汇符号前进到数的符号、公式符号、理智符号,从而发展到科学语言阶段,而另一端,则“沉湎于个别的直觉”,在直觉或观照的客观化过程中进入到艺术语言阶段。

“艺术不是经验世界的复制,不是自然的模仿者。艺术是感情和激情的喷发;使一件艺术作品具有真正意义和价值的,是这些激情的深度和力度。”对艺术的肯定,就需要在艺术语言中激发语词的创造性功能,就是要体现艺术的教育价值,而这正是反映了卡西尔所构建的人论:“艺术是一条通向自由的道路,是人类心智解放的过程;而人类的心智解放则又是一切教育的真正的、终极的目标。艺术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这项任务是其他任何功能所不能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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